三、志在何方

马本斋当兵了。来到了东北军张宗昌的部队。入伍的第一大,他就领到了一支六五式步枪,左端详右端详,不时用手摸摸,爱不释手。他得空总是把枪擦得油光闪亮,一天三操两讲,枪不离身,有空就琢磨射击要领,苦练射击动作。

马本斋入伍头年隆冬,就赶上部队大搞“越冬野练”。风雪严寒的东北大地,土地冻得像铁板一样,马本斋爬冰卧雪,一练就是几个钟头。他的枪法越练越准。白天,他能打掉挂在树杈上的一串串冰凌;晚上,他能摸黑打掉朵朵灯花。这年冬天,他被提升为棚长(即班长)。

马本斋当上棚长后,由于他手勤、脚勤、心正,不久被提升为排长。他的正直、聪明、见识又使他被推荐到沈阳东北讲武堂去学习。他 17 岁从军, 三年多来,在部队与弟兄们结下了深厚的感情。他记得他刚入伍后不久,团部教官给他们讲课时,讲到:他们穿上军装,拿起枪杆子,是为了救国救民, 为实现汉、满、蒙、回、藏五族共和⋯⋯这些话虽然是出自官场中的高调, 但对于一个追求真理的青年人来说,是多么富有吸引力啊!马本斋就是按照教官讲的话去做的,练兵刻苦,埋头干活,如今,他要到讲武堂去深造,当然会感到无比的荣幸。

东北讲武堂的学生,大部分是身分高贵的权贵子弟。他们入学前“找门子”,入学后“亮牌子”。像马本斋这样由部队直接保送而来,家境贫寒的士官,为数寥寥。他在讲武堂刻苦学习了两年,毕业时因为成绩优秀,被提升为连长。

马本斋在新旧军阀的混战中,被任命为担负后勤运输的“杠子营”营长。他后来又随部队开到了胶东莱阳,在攻破牟平县城的战役中,立下战功,被任命为团长。

随着岁月的流逝,年岁的增长。阅历的丰富,已是上校团长的马本斋对他这十多年来的戎马生涯,常常感慨万分。他,一个穷回回,从入兵营的第

一天起,听到的是:什么军人的天职乃是为实现“五族共和”啊,什么为着“民众自由幸福”啊,等等,听得耳朵都磨出茧子来了。可现实又怎样呢? 他所到之处,各方“司令”盘踞要津,大大小小的“土皇帝”多如牛毛,把偌大的中国弄得四分五裂,支离破碎,共和何有?他所耳闻目睹的是,军阀、政客、官僚,豺狼当道,作威作福;豪绅、恶霸、会党,横行乡里,鱼肉百姓;人民处于水深火热之中,自由幸福何有?特别是最近几年来,他在军中卷入了一场又一场的军阀混战。今天打这个,明天打那个,打来打去,都是为这个或那个“司令”争地盘,替少数人谋求地位,到头来遭殃的还是中国千千万万的穷苦百姓!这活生生的社会现实,使马本斋认识到:为美好的“五族共和”而战,为穷苦回回求生存、谋幸福的理想,完全是一种幻想!

他独自漫步在海滩上,暮色中眼前影影绰绰的孤岛也像是满怀忧愁一样地望着马本斋。这一下勾起了马本斋的乡思,他下意识地转过身向西边望去。啊!故乡,久别的故乡就在那个方向。飞鸟都知道寻踪迹飞回旧地,更何况漂泊东海,立志为穷回回争气的游子呢!他用手拍打着身边的礁石,不禁地吟起一首唐诗来:“四月南风大麦黄,枣花未落桐叶长。青山朝别暮还见, 嘶马出门思旧乡。”

他沿着海滨走着,对大海自叹自语:“我当兵闯荡了 10 年,整整 10 个寒暑过去了,可是家乡的穷回回还是受气受欺压,国家仍然处于四分五裂, 黎民百姓苦不堪言,唉!”说完,愤然转身,蹚着海滩碎沙阔步而去。

在此后,马本斋奉命消灭了当地土匪,使当地人民的生活稳定了下来。一天晚饭后,马本斋独自站在自己卧室窗前,望着窗外出神。此时的马

本斋心情就像阴天一样沉闷。往事那难忘的情景,又一幕幕地出现在他的眼前:东辛庄的穷回回,一家家衣不遮体,一户户断了炊烟;军阀们了为争夺地盘,连年混战,到处抓兵抢粮;帝国主义的大兵们,在青岛的大街上横冲直撞,铁蹄下的同胞四散奔逃⋯⋯他想啊,想啊,他仿佛看见了自己村中逃荒的难民,他们都伸着骨瘦如柴的胳膊,张着干涩无神的眼睛,向着马本斋呼喊着:“你,马本斋,躲在这里享福!你当初说得好听,什么要为穷回回争气,为穷苦百姓闯出一条生路来。你闯的路呢?⋯⋯”

马本斋蓦然从愣怔中清醒过来,定了定神。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啊, 我们的民族!我们的国家!我们的人民!卜⋯⋯为什么?这是为什么?他妈的,这兵再也不能当下去了,这团长再也干不下去了;越干罪越大⋯⋯”他不敢放开思路再想下去,他渴望呐喊,渴望爆发!但是,在这静静的雨夜, 他只能让那愤恨的火焰在自己胸膛里翻动、撞击、燃烧;压抑住几乎夺喉喷射怒吼,转为低沉的长叹。

几天后,马本斋去见师长,他对师长说:“我马本斋要讲的是正义,要走的是正道,我决不与那帮军阀同流合污。多少年来,戎马生涯使我感到军队前途渺茫,如此下去,将会成为中华民族之罪人!师长,请求您批准我解甲归田。”说到这里,马本斋把腰间的武装带摘下来,双眼闪着激动的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