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亲人被捕

1941 年夏天，回民之队奉上级之命，挥师东进，又回到了他们转战多年的子牙河两岸。在此之前，这支英雄的回民武装，在马本斋的率领下，点燃了深南的抗日烽火，收复了白洋淀周围的大片失地；开辟了无极、藁城抗日根据地，跑遍了整个冀中平原。

“马司令回来了！”

东辛庄的男女老少奔走相告。土生土长的战士们，听惯了子牙河的涛声， 喝惯了子牙河的流水，今日回到了自己的故乡，那个高兴劲儿就甭提了。他们各自带着战友走进自己的家门，盘腿坐在炕头上，与父母兄弟共享这久别重逢的欢乐。乡亲们端出家中制的粉皮炖羊肉来招待自己的子弟兵。

马本斋带领回民支队回师子牙河两岸以来，在准确掌握敌情的基础上， 以机智灵活、迅雷不及掩耳的战术，屡次给敌人以沉重的打击。鬼子在野外查线，他们隐蔽在青纱帐里进行伏击；鬼子进村抢劫，他们下地道打埋伏， 出其不意地送鬼子和汉奸回“老家”；鬼子的汽车一上公路，他们布下的地雷就把它炸得轮子朝天。回民支队犹如蛟龙得水，在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中自在遨游。山本被马本斋搞得昏头转向，顾此失彼，于是，不得不下令规定： 百人以下的部队，不准出据点大门。但是，山本吃了亏不服输，这些天来， 他正绞尽脑汁，寻找办法对付马本斋。终于，一条狠毒的计划在他脑中形成了。

1941 年农历七月初五，是东辛庄人民难忘的血腥日子。这天早晨，鬼子和汉轩包围了东辛庄，欲抓马本斋的母亲。敌人用鞭抽、火烧、刀刺残害， 威逼乡亲交出马老太太，乡亲们用身体把马老太太围在中间。马老太太看着乡亲们为保护自己受难而牺牲，实在忍受不住，她挤出人群，高声喊道：“鬼子、汉奸给我住手！你们这臭鬼子，狗汉奸，有能耐的跟马本斋的回民支队打去，欺负手无寸铁的庄稼汉，算什么本事？！”马老太太越说越激动，她转向乡亲们喊道：“老的少的们，这家仇国恨，早晚要报，这笔血债一定要他们偿还！”

鬼子和汉奸们被马老太太的突然出现惊呆了，马老太太大无畏的英雄气概，使山本像发疟疾似地全身直打颤。

冀中平原的 7 月，夜晚又闷又热。子牙河的水轻轻地流动着，岸边的杨柳纹丝不动。暴晒了一天的大地，冒出一股热浪，烘得槐树花散发出一阵阵清香。

带着回民支队驻扎在韩村的马本斋，这天晚上得知马老太太被捕的消息后，心上火烧火燎的，觉得周围的一切好像被黑暗和烦闷窒息了。但是，他竭力克制住了自己的感情。他爱自己的母亲，因为她是一位英雄的母亲，是一位受同志们和乡亲们尊敬的母亲！他永远不会忘记，母亲是怎样教育他要为穷人拉队伍，使自己走上了革命的道路；他永远也不会忘记，母亲一针一线为回民支队的兄弟们缝补衣裳，赶做军鞋，一口饭一口水地照料八路军的伤病员⋯⋯现在，母亲却落入了敌人的魔爪，一向非常孝顺母亲的马本斋， 怎么能不痛如刀绞呢？然而，他强忍住泪水，咬紧牙关、压抑内心的悲痛。他决心化悲痛为力量，为受苦受难的乡亲们报仇雪恨。

战士们听说马老太太被抓走的消息后，纷纷要求救出马老太太，回民支队的指战员们个个掉下了热泪。

马本斋看到指战员们悲愤激昂的情绪，感到喉咙哽咽，心头涌起滚滚热浪。他对大伙发出钢铁般的声音：“我今天是遭到了不幸，但是遭受着这种不幸和痛苦的人，并非只有我一家，而是有千千万万受苦受难的同胞。谁家没有一本血泪帐！这阶级仇，民族恨，要凝结在枪口上，刀尖上！总有一天， 我们会把鬼子消灭掉，解救出千千万万受苦受难的母亲！”

马老太太被捕后，诡计多端的敌人先是把她押到藏桥，以转移人们的视线。第二天，七月初七上午，天阴沉沉的，山本命令将马老太太从藏桥押送到河间。一百多个全副武装的鬼子，分乘在五辆日本军用汽车上，个个鬼子的枪都上了刺刀，枪膛压着子弹，如临大敌。

马老太太被敌人带进河间县城的宪兵队里。敌人假惺惺地摆上丰盛的回回饭馆做的饭菜，还有各种美味的点心和水果。马老太太冷笑地说：“哼！

谁稀罕你们这些臭东西！”她用严厉的言词和鄙视的目光拒绝了敌人的“款待”。

就在这天的晚上，宪兵队正式对马老太太开始审讯。地点就是摆宴席的客厅。不过，这一回没有摆什么酒菜、糕点、水果之类，而是老虎凳、竹签子、大皮鞭等各种刑具。

一个汉奸对马老太太说：“皇军说了，马本斋是个很有才干的人。这次皇军把你请到城里，主要想叫你给马本斋写个信，叫他到这边来。在那边做多大的官，这边也给多大的官，说不一定比那边的官还大哪！到那时，你们全家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我们知道，马本斋是个有名的大孝子，只要你写一封信，他一定会过来的。”

马老太太把头昂得高高地说：“用不着你啰嗦，我知道你们把我抓来是干什么的。我儿子本斋不是为了做什么官，他当过团长，够威风了吧，可他不要。我儿子对我说了，他哪也不去，只有一个心眼，就是跟着共产党、八路军，抗战到底！你们要他到这边来，是白日做梦！要杀要剐随你们的便， 我进了这个阎王殿，就不指望活着出去！你们想用花言巧语、高官厚禄来引诱我给儿子写信，办不到！死了你们的贼心吧！”

敌人满以为，一个中国农村普普通通的老太婆，用金钱享受一定能收买过来，但事与愿违，回答他们的却是一顿臭骂。但敌人不甘心，于是使用第二招。

第二天，马老太太被送进了河间县伪政府。上午，一个身穿长衫，头戴礼帽的人来了，他是河间伪县长。此人有 60 岁左右，看上去，一副老学究的派头，可此人在官场混了多年，深知人情世故，狡猾阴险。

他假惺惺地摘下礼帽，然后把长衫前摆一撂，向马老太太行了个 90 度的大礼。然后装出一副拉家常的和善面孔，同马老太太攀谈：“俗话说，美不美，家乡水；亲不亲，故乡人嘛！鄙人一不代表政府，二不代表皇军，三不代表其他任何人。我只不过出于乡里之情，同您老人家叙谈叙谈。”

马老太太站起来冷冷一笑用手往外一指说道：“谁不知道你是铁杆汉奸，我们没有什么好谈的！你给我出去！”

伪县长滚蛋以后，伪河间县府的秘书，还有县政府这个长，那个长，轮番找马老太太“谈话”。他们的调子虽有高低之分，用的语言也不尽一样， 但目的都是一个：威逼马老太太给马本斋写信，劝他投降。可是，这些人在马老太太面前同样得到一顿痛骂。

敌人的这一场“以中国人治中国人”的鬼把戏又彻底破产了。

几天来，山本编导的好“戏”，一场一场被马老太太拆了台。他又焦躁又难熬，他万万没有想到，一个普普通通的中国老太婆，竟然软硬不吃，如此难对付。他把视线落在桌子上那摞卷宗上，有气无力地自言自语道：“把我的第三招甩出去。”

山本的所谓第三招，就是“以回治回”。他从河间城物色了一个叫佟万城的回民。佟万城五十岁左右，原是小商人，现在伪县政府当传达员。山本了解到，佟万城的妻子有亲戚在东辛庄，管马老太太叫舅母。在山本看来， 中国回民是愚昧无知的，又是重感情的民族，“以回治回”是一出压台好戏。

马老太太被带到佟万城的家里。马老太太不吃不喝已经六天了。佟万城夫妇劝马老太太吃些东西。马老太太慢慢睁开眼睛说：“你们是给他们干事的，我的心你们不明白，我活了这么大年纪了，还怕什么死呀。吃了他们的

饭，就是随了他们了。”她接着又说：“别怪我说话不好听，咱们是中国人， 千万别给鬼子当刀使啊。”

马老太太在佟万城家里住了两天，来探望她的人很多，有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这两天中，山本连续派人来进行劝说和威逼。结果，劝说的人， 被马太太顶回去；送来的东西被马老太太摔出去；威逼的人，被马老太太骂回去！

这场“以回治回”的诡计又破产了。狗急跳墙的山本不得不亲自出马了。农历七月十二日，山本来到佟万城家进行威逼。马老太太绝食 7 天，滴

水未进，身体虽然虚弱，但是，在这凶狠毒辣的敌人面前，她的精神是那样的饱满、刚强，像火山迸发出的岩浆，炽烈，奔放，熠熠生光！泰山可移， 英雄母亲的意志不可摧；钢刀可折，英雄母亲的民族气节不可屈！山本在这位普通而又不平凡的中国妇女的高大形象面前，显得十分渺小而愚蠢。他望着、望着，眼前这位老太太霎时好像变成一座巍巍挺拔的山峰，山巅上站着那使他胆战心寒的马本斋，还有千千万万的中国抗日军民！

马老太太怒视着山本，摘下手上的玉镯，奋力向山本头上砸去，明亮亮的玉镯发出清脆的声响。宁为玉碎洁无暇，贤母魂归浩气在。伟大的马老太太，倒下了，静静地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