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层的空位》
这篇小说写于 1959 年,发表时引起国内外文学界的强烈反响。在作品中,布莱恩引用了一个古老的主题,给它披上现代的外衣:一个乡下青年到城里寻找发财的途径,经历了种种变化,损害了他的性格的健康成长和发展。
小说的主人公是乔·兰普登。他生于约克郡,就学于达夫顿中学。二战
时曾在英国皇家海军服役,被俘后关于集中营。战后,他在当地的市政府当会计,由于痛感自己家乡生活、环境的枯燥无聊,他离家来到沃利镇,寻机发展。他的好朋友查尔斯也到伦敦去碰运气。乔既痛恨贫穷,又嫉妒富有, 不安于自己的贫贱地位,一心要爬到社会的上层。到沃利镇后,他成为一名查帐员。他的房东太太汤普森夫人曾有一个和乔长得特别相像的儿子,但在皇家空军部队服役时战死。所以她对待乔很好。后来,在汤普森夫人的帮助下,乔加入了沃利的一个戏剧团体。在剧团的活动中,他结识了伊娃、鲍勃等。乔的英俊潇洒的外表是他的财富。因为凭借它,乔可以取得异性的欢悦。伊娃就曾经为他外表所惑而试图勾引他,但因乔对她没有多少兴趣而作罢。
在一次剧团演出时,劳珊激起了他的心中波澜。劳珊的父亲是本地要人。据传说,劳珊的父母已为她订婚,以取得与另一家大工业的联合。所以乔只好放弃打她的主意。乔参加了剧团的演出。演出中他结识了艾丽斯,二人在戏中配合默契。演出结束后,他们一起到酒馆喝酒。二人说得特别投机,关系迅速发展到白热化状态。
艾丽斯家庭生活很不幸福,丈夫对她特别冷淡。这也是导致她与乔发展关系的原因之一。此后,她与乔频频约会于一朋友家中。一次偶然的机会, 乔得知艾丽斯曾因生活所迫,为一画家作过人体模特。这引起了乔的极大厌恶而与她断绝了关系。
在此之间,乔在艾丽斯的帮助下结识了苏珊,两人很快堕入爱河。苏珊是一位敢爱敢恨的可爱的姑娘,虽然她对乔一往情深,但当她知道乔和她与艾丽斯两人同时保持关系时,毅然决然地写信同乔提出分手。乔对苏珊虽然也有一定感情,但他之所以追求苏珊,其实主要是因为对他所认为的苏珊的男友忌恨。所以在与苏珊分手后,他又深深地怀念起艾丽斯,并写信向她道歉,很快两人又和好如初。乔在艾丽斯身上除了得到了肉体的欲望的满足外, 精神上也得到寄托。他们又多次在朋友家中约会,两人的灵与肉都得到了极大的欢娱。
乔远在伦敦的朋友查尔斯写信给他,请他先到海边去为他及另一朋友先照看几天房子。乔和艾丽斯在那里呆了四天。他们不必要担心朋友会突然回来(象原来约会时那样),也没有必要急匆匆地来去。所以,在这里他们的情与肉的交融达到了巅峰,以至于当艾丽斯回去以后,乔仍迷恋他们原来曾度过快乐时光的一景一地。
乔与查尔斯重逢后,相互谈到各自的状况及对女人、婚姻的看法。查尔斯向乔分析了乔的愿望——让艾丽斯与丈夫离婚,自已与之成家——的利害后,问及他与苏珊关系的进展。乔告诉查尔斯。他们二人之间的一切都已经结束了。查尔斯责备他没有设法使之回心转意,并劝说他给苏珊写了一封悔罪的信。天真的苏珊其实对乔仍然一往情深,而丝毫没有感觉到乔在感情的背后所隐蔽的真正目的。她很快又回到乔的身边。在他们第一次见面时,苏珊要求他立即前去告诉艾丽斯,与她断绝关系。而这时艾丽斯已病重入院, 所以乔没有答应苏珊的要求。苏珊大怒起来,近乎失去理智地扑过来对乔又抓又打,都被乔挡开。乔利用情绪激动的时机与她发生了性关系。这样倒正使苏珊特别满意。她以为他们之间既然已发展到这种地步,乔就决不会再离开她而去追求艾丽斯了。
两个月后,在艾丽斯出院前一天,乔接到苏珊的父亲布朗先生的电话, 请他共进午餐。乔对之惊恐不安。他以为以前霍伊莱克威胁他不要和苏珊来
往没有成功,这次布朗先生可能要直接给他难堪了。所以,当他刚见到布朗先生时,竟认为她是一个专门判人绞刑的法官。布朗先生请求他不要娶自己的女儿,如果他同意,便可以得到一笔巨款。乔断然拒绝了布朗先生的建议。这使布朗先生特别赞赏,认为他是有前途的年轻人。后来,布朗先生承认他的建议是一种对他的试探。这时苏珊已经怀孕。布朗先生答应把女儿嫁给兰普登,还在一城镇的会计公司买了股份送给他。
至此,全书的笔洞有了一个大转折,由明快、轻松到低沉、绝望和灰暗。在他们经常约会的朋友家里,乔告诉艾丽斯要同她一刀两断。艾丽斯无法承受这一残酷的打击。她来到与乔第一次倾心长谈的酒馆,酗酒至深夜,大醉后驾车回家撞到一堵墙上,受了重伤。她钻出车来,在路上向前爬了很远才死去,身后留下一条长长的血迹。她的死对乔来说是一个极大的震荡。他完全能想象得出艾丽斯在和他于朋友家分手后干了什么以及她真正的死因。尽管乔为了前途和利益的考虑而选择了苏珊,实际上他真正爱的还是艾丽斯。所以他心情沮丧,驱车来到酒馆,打算以酒浇去艾丽斯的死所给他带来的复杂情感。他感受自我人格正在逐渐分裂。
回住所的路上,乔受到一位老朋友的愤怒斥骂:“你这猪猡,你这下贱糟透的淫棍,你这凶残的小人──你怎么做得出来?她多爱你,乔,你怎么做得出来?”乔无力辩解。实际上,他对自我的谴责已经够重的了。他原本没有想到艾丽斯会死去。所以,尽管在归途中他又邂逅了一位姑娘,并与之发生了性关系,他仍不能摆脱良心的谴责。他栽倒在路上。当伊娃找到他时, 他正在哭泣,并说:“我真的害死了她。我不在场,但我害死了她呀。”高位也并没有给他带来幸福,他仍处于极度的迷悯、冷漠之中而不能自拔。
《上层的空位》全书就是这样以第一人称形式描绘了乔·兰普登向上爬的故事,故事本身并不复杂,它之所以取得了这样高的成就,主要在于其中的主人公乔·兰普登形象为成功塑造。
乔对自己所处的社会环境十分不满,所以当他离开“死气沉沉的达夫顿” 时,自言自语到“不会再碰到行尸走肉了”。“行尸走肉”是他和查尔斯对当地的一切“官员”和“要人”的称呼。在那里,象他和查尔斯那样的年轻人只能将精力消耗在制订所谓“兰普登——查尔斯爱情表”等诸如此类的无聊事情上面。达夫顿的一切都不能勾起他含有丝毫美好情感的回忆。那里的象脓液一样滞积的河水流过阴暗的街头,泛着五颜六色的污浊;沃利的河水可以游泳,可以钓鱼,但达夫顿的河的唯一特点就是会淹死人。⋯⋯对于社会的不平等现象,他即便不是愤怒,至少也是忌恨。上层人士从来不必为自己的生存而奔波,他们所需要的一切都有了。而他为之“高兴不已的这份薪俸,对他们来说犹如微薄的津贴”,他“赞赏不已的身上这套衣服”——他最高级的衣服,对他们来说则“平庸的便宜货”。造成这种强烈的反差的, 不是由于各人勤奋程度的不同,而是生来就被决定了的。无论如何,这是至少会使人感到愤愤不平的。另外,兰普登对国家也缺乏义务感和责任心。在服兵役期间,他是一个胆怯的步兵,冲锋总是落在别人后面。当他被俘时, 他的感觉是这样的:“我被俘时十分高兴。我不想在逃跑时被打死,也不想再去驾驶飞机被人打死。我不喜欢当俘虏。但当俘虏比死好得多。”在敌人的战俘营里,他从来没想到过要逃跑,而只是忙于学习,以便被释放后能通过国家的会计考试等。
乔还生活放荡。他见到女人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能不能和她性交。当他和
伊娃交往一段时间后,尽管他清楚自己没有爱上她,但仍直觉“可以和伊娃睡觉。”第一次与苏珊约会,他就有性的要求。他与艾丽斯的交往刚开始时还有一些精神上的高尚的东西,但过了一段时间后,即使他感到艾丽斯“脸色苍白”、“下巴松驰下垂”,毫无女人魅力,仍和她保持了长时间的性关系。当然,他之所以这样做,除了自然的冲动以外,还有其它原因的考虑, 如功利等。这尤其突出地表现在他与苏珊的交往上。一旦他把她征服,“她就是我的了,我可以对她随心所欲⋯⋯我必要时可以使她怀孕而后娶她,她的父亲得给我一份好差使,我便不必再斤斤计较几便士了。”“我对待苏珊并不把她当成苏珊,而是当成第一等级的美女,当成工厂老板的千金,当成开启藏着神灯实现我雄心壮志的阿拉廷山洞的钥匙。”由此可见,他之所以接近女人,只是将她们当成一种工具,一种他可以获取实利的工具;一种阶梯,一种他可以在社会上提高自己地位的阶梯。目的以外的其它东西,在他看来却是次要的。
但我们不能因此就将他当成十足的恶人。实际上,他身上也不时闪现出善良本性的光辉,只是环境使他改变了许多罢了。比如他对汤普森夫人的尊敬,对自己姨妈的爱都是真诚的。当他清查帐目,发现雷偷走了 15 先令时, 他知道他当时有权决定雷的一生,他能使他在现在的位子上继续干下去,也可以使他马上沦为苦力。看到雷的“沾上红蓝墨水,指甲参差不齐的手”, “还有那双破破烂烂的鞋子”时,他感到心酸;他很清楚:“和雷一起上小学的好朋友都快一周挣五、六镑了,他才挣两镑”。所以,他自己拿出 15 先令来替他补上了漏洞,他对爱情的看法也有一些高尚、真诚的东西。在他和查尔斯驱车来到海滩时,他不愿“让别人来打扰自己对于三四小时前在那儿发生的事情的回想”,在那里,他与艾丽斯度过了他们最美好,最自由的爱情时光,那海湾是属于艾丽斯和他的。由此可见,在他的思想里,还留有一些对爱情的浪漫的认识,当查尔斯问及他与艾丽斯的关系时,他说:“我爱艾丽斯,她爱我,我和她在一起感到幸福,不只是在床上睡觉时才感到幸福。我相信他说的是真话,因为在查尔斯面前他没有必要撒谎,所以,在艾丽斯因为失去他的爱而自杀后,他才会感到对他的打击是如此的沉重,以至于无法摆脱对自我良心的谴责。乔·兰普登为了向上爬,改变自己的处境丢弃了许多自己原以为宝贵的东西。在他看来,人生是没有什么原则的,只要能带来切实的利益,他可以做出任何选择。他的处境应归咎于根深蒂固的等级观念,这也反映了作者对等级观念的态度。但是,乔对这种等级观念的态度与其说是愤怒,不如说是嫉妒,他用自己的行动证明了这一点,而是还夹杂了一些机会主义的成分。
故事完全是从主人公的立场来叙述的,这就使我们较容易地知道他对世界的看法和他的种种偏见,在他看来,那些对生活抱着片面的看法、与环境脱节、缺乏人性的人是一群惹人讨厌的家伙,是一堆行尸走肉。他对这些人的态度实际上就是他对整个社会的认识,这种态度是促使他行动的动力之一。但历史往往表现出它的悖论:他奋斗的目的是为了摆脱这群行尸走肉, 但当他爬到了社会的上层,也就同样变成了缺乏个性的因循守旧的人,成为新的行尸走肉。
读这部小说,总使人想起因批判现实主义作家司汤达的“1830 年记事—
—《红与黑》。我们完全可以说,《上层的空位》就是现代的《红与黑》。两篇小说表现的是同一主题:一个乡下青年到城里寻找发展的途径,经历了
种种变化,损害了他的性格的成长。两部作品的主人公乔·兰普登和索里尔·于连一样,都是出身低微(乔的父亲是工厂的监工,于连的父亲是木匠出身的锯木厂老板),都对不合理的社会感到不满或“愤怒”,却又渴望能挤进上层社会,都凭借自己的英俊外表和不凡的举止赢得了女人的欢心,满足了自己的虚荣心,也因此得到了晋身上层社会的机会(乔赢得了商人太太艾丽斯的爱情,又征服了大资本家布朗先生的女儿。年轻貌美但头脑简单的苏珊; 于连则赢得了维立叶尔市市长夫人德·瑞那夫人的爱情,后又征服了德·拉·木尔候爵的女儿玛特尔。更妙的是,他们遇到的第一个女人都是已婚女人,是他们所挚爱的,第二个都是年轻貌美、头脑简单、具有浓烈的浪漫气息的上层社会的姑娘)。
《红与黑》通过描写于连野心勃勃的短暂一生,鲜明生动地勾勒出一幅查利十四统治下(1824——1830)的社会画面,让我们看到了封建贵族政治上的反动、生活上的糜烂和精神上的空虚,看到了教会的无比黑暗和教士们的虚伪卑鄙;《上层的空位》则通过主人公乔·兰普登在沃利的短短几年的经历,为我们提供了一幅资产阶级的腐败、社会环境的庸俗无聊、金钱对人的命运主宰等。这是作家从现实生活中取材,真实地刻画各自所处时代的阶级关系和时代趋势的必然结果。资本主义社会人际关系的物质化这一法则在两部作品中都被刻画得淋漓尽致,但又各具鲜明的自己所处时代的特色。
《上层的空位》和《红与黑》的不同则在于主人公最后结构的不同。于连最后向德·瑞那夫人开枪射击后,在牢房中对自己的命运进行了深刻的思索。如果说在此以前他曾不择手段向上爬的话,那么自从入狱以后,他又重新找回了自己的尊严。他决不会再向将自己送到牢房来的阶级乞讨,这导致了他最后走上绞架。但他致死的关键,是他在法庭上那篇关于“我没有荣耀属于你们阶级”的演讲。在那种状况下,他的演讲无异于自杀,但正是这次演讲完成了于连生命的最后辉煌,给他短暂的生命罩上了一层悲壮的色彩。而乔·兰普登则终于实现了自己向上爬的目的,娶了全城最美丽的姑娘,岳父是百万富翁,自己一开始年俸便有 1000 镑,还有专用的轿车。但他为得到这一切所付出的代价也是惨痛的。他最终泯灭了自己身上闪耀的最后的“善”的火花而成为新的“行尸走肉”。司汤达在作品中虽然对于连的遭遇赋予同情,并对他向上爬的愿望给予了几分肯定,但对社会的批判却是辛辣无情的。而《上层的空位》对于乔·兰普登极端自私的可耻行为和社会的批判都是软弱无力的。尽管乔·兰普登最后对艾丽斯之死感到内疚,怀念不已, 可还是于事无补,掩盖不了他最终放弃愤怒,放弃人格,与社会妥协的实质。乔最后对艾丽斯之死的忏悔和自责实际上表达了作者自身思想的迷悯;他不知道对于乔·兰普登应予肯定还是应予否定。
在艺术成就和文学地位上,《上层的空位》远不如《红与黑》。究其原因,批判性的削弱是值得考虑的。批判性的强弱,主要取决于主人公的命运。乔·兰普登的成功与索黑尔·于连的失败相比,其感染力和表现力远不如后者。这形成一种有趣的玩笑:主人公的成功使作品不成功。
这部小说和其它“愤怒的青年”代表作一样,采用了现实主义的手法, 甚至带有自然主义的痕迹。口语化的语言使整部作品通俗易懂,明晰、流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