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孔狄亚克生平和著作的简述
艾蒂安·博诺·德·孔狄亚克,一七一四年九月三十日生于格勒诺布尔城。他出身于多菲内省议会的一个官吏家庭,和汤生家族有亲戚关系。他生性寡言,体质娇弱,智慧迟缓;十三岁的时候,因为父亲去世,被送到里昂他的长兄让·博诺·德·马布里那里,他当时在里奥奈省任警察总监。孔狄亚克可能就在里昂的耶稣会学校里攻修了拉丁语文、希腊语文和哲学。
后来,他的次兄,汤生红衣主教的私人秘书马布里神父把他带到了巴黎, 并让他进入了圣苏尔比斯修道院,即所谓“主教的培养所”。在小修道院、大修道院以及在巴黎大学里,他接受了文学、科学和哲学的教育,这就使他有能力来评注经典著作,理解数学的精神,并且创立一种既和笛卡尔的天赋观念说背道而驰,又和马勒伯朗士的通过上帝观物说”相对立的学说,这种学说堪称是自由主义的,既可作为沟通耶稣会的教育和圣托马斯会””的教育两者的桥梁,兼可接纳洛克的某些论点。他对他的神学研究却并未倾注很大的热情,在毕业的学生名单中,他名列第八十四,并且受了神品授任礼。但在离开修道院的时候,他却未被列入享有有俸圣职的名单之中,并且,正因为他自己也并不觉得有天神的召唤,促使他必须去履行教士的圣职,所以他就和伯尔尼斯一样,进入了世俗界,受到了汤生夫人的接待。
他和狄德罗、杜克洛、达朗贝尔、卢梭等结交往来,过着一种追逐名声的文人学上式的生活。在他的保护人汤生夫人那里,他听到一些摄政时代的才子名流们,特别是丰德奈尔和马利伏的高淡雅论,从而使他洗炼了自己的情趣和判断力。这是一种轻松自在地论及一切问题,而又能用精细敏锐、巧辞善令和历史观点解决这些问题的谈话,他因而认识到形而上学讨论和论战的笨拙。正是这种谈话,促使他去研究《关于为数众多的行星上有人居住的谈话》、《神喻史》、《神话的起源》;杜波斯的《关于绘画和诗歌的批判性的思考》;拉奠的《和声的发生》,摩莱里的《论人类的精神》和《人心论》;伏尔泰的《牛顿的哲学概要》以及拉一美特里的《心灵的自然史》, 从中寻找有关科学、艺术和文学的资料,这些资料使近代哲学家们的研究中所提出的想法变得不那么抽象,使他对培根的《新工具》和由戈斯特所翻译的洛克的《哲学论文》的研究更加精细深入。孔狄亚克首先把一篇题为《关于上帝存在的探讨》的论文投寄到柏林王家科学院,该院当时的院长是莫佩都依,他刚在该院创办了一个哲学分部。这篇论文没有注明日期,也没有收入《柏林科学院史》编辑组所选辑的文集里,却转载到《论动物》中去了。这是一部新的神正论的论著。它证明了存在着从属于一般目的的特殊目的, 同时阐明了宇宙的景象是如何使各民族和各个人逐渐接受一个第一原因的观念及其存在性的,而这个第一原因,其天意普施于一切事物。
随后,在一七四六年,孔狄亚克出版了《人类知识起源论》——“把一切与理解力有关的东西全都归之于一条唯一的原理的著作”。他的目的在于对形而上学进行一种革新,以一种建筑在观察、经验以及应用专门适合于数学和物理的方法,即分析的方法之上的人类精神的研究,来代替一门建筑在实体的观念和抽象的观念之大的第一原理的科学。它的研究对象并非我们无从捉摸的心灵的本性,而是心灵在其与肉体的结合体中所产生的那些实际的活动。在引论中提出的这个计划显得相当紊乱,似乎是信笔写成的,既没有删去那些重复的叙述,也没有剔除那些题外的枝节。《起源论》的第一卷从
我们无可否认的。可以看作是最原始的一个内在的基本事实,即对我们的存在和我们的思维的这一意识出发,来讲述心灵活动的分析和派衍。意识可以说是和观念在范围上是一致的,只不过在程度上易于感受罢了。而且,正因为事物从它们同我们的气质、我们的热情以及我们的需要的联系来吸引我们的注意,这些需要的观念便同与其有关的事物的观念相互连结起来了。因此, 观念在内心生活中,犹如事物在物质世界中一样,服从着一种相互依赖的关系,一种连锁关系(enchainement),孔狄亚克把这种连锁关系的原因归于人体的组织之中,而不是象休谟那样,去考虑观念与观念之间的联系所能够采取的逻辑形式。正是因为我们与他人有着交际往来,而且,我们能够借助制定信号来唤起我们的观念,我们才能够保持这种连锁关系。由此便产生了反省以及全部的心灵活动,这些活动证明了精神的能动作用,证明了通过谈话的媒介来表达的判断(jugement)的介人,而在谈话中,由于观念与观念的相互连结以及观念与符号之间的连结,思维便自行分成了与观念数量相等的词语。故为了对心灵活动妥加引导,就必须研究符号的起源及其发展。因此,孔狄亚克在《起源论》的第二卷中便致力于考察语言和方法。如果人们认为语言是有一种自然的起源的话,那么就可以承认,人与人之间曾经是借助于身体的姿势和动作来彼此传情达意的,直到后来他们模仿了自然界的一些声音,以便以发音清晰的声音来代替叫喊,从而指定他们间已经约定了的客体。各种语言的发展受到民族性格的支配,受到气候条件和政府形式的影响而丰富起来,继而使动作语言日趋消亡,使从动作语言中产生出来的舞蹈、音乐和诗歌互相分家,使发音语言和书写语言得到发展。于是便不难理解, 我们种种错误的根源,乃是在于我们在事物的观念尚未确切地规定下来,或者在根本还没有观念的情况下就想进行推理的这种习惯。为了纠正这些错误,我们必须重新探讨这些观念的起源,也就是说,必须追源溯流于感觉, 使我们置身于我们感觉和观看某种事物的这些环境中去,然后给我们所观看到的以及所感觉到的事物起一个从习惯用法中借助过来的名字。因此,研究理解力的科学,乃是整个儿地建立在意识、判断、观念与观念之间的相互连结,以及观念与符号之间的连结之上的。
在《起源论》一书中,孔狄亚克受了丰德奈尔的启发。偏离了洛克的观点,走到了百科全书派的前面。这部书从一定的意义上来说是有关人类知识的一种学说,这种学说的原理在他以后的一些论著中被再次采用并加以发展了。一七四九年发表的《论缺点和优点毕露的诸家学说》,只不过是对《起源论》一书绪论中所提出的在方法论方面的某些看法作了一些补充而已。他认为《神喻史》中所研究的民间流传的迷信,是与笛卡尔、马勒伯朗士、莱布尼茨、斯宾诺莎以及布尔歇神父等人的错误是有联系的,因此他重视物理学家们的发现,因为这些物理学家们都崇尚经验,他们不是探讨原因,而是去探讨道理,提出一些假说,并且从事实到事实一步一步地追溯上去,以便仅仅从观察来建立种种学说。
由于白内障手术的成功,贝克莱的著作以及狄德罗的著作《关于盲人的信札》和《关于聋哑人的信札》的相继发表,使视觉和外部世界的实在之间的关联问题在“哲学家们”之间风行一时,这时候,孔狄亚克从他和费朗小姐(MademoiselleFerrand)的谈话中受到了启发,而补充了他的学说。他精心细致地描述了一座虚构的塑像,这座塑像在内部是和我们一样地组织起来的,它的各个感觉都在连续不断地感受着各种不同的印象,这与其说是为了
对每一个感官孤立地进行分析,倒不如说是为了对《起源论》的第一卷、第六篇进行修改。和洛克、贝克莱、伏尔泰一样,他主张视觉是复合而成的, 同时他也主张,使我们能够把心灵的简单变化,即感觉,同外界客体发生联系的,乃是一种亲身经验的判断,这样他就在研究曾经被他看作是原始的那些可感知的材料的过程中,看出了精神的能动作用和判断在里边起着越来越大的干预作用,因而他就把理解力的范围扩大了。另一方面,他在识别各种不同类型的感觉时,对于被他以触觉这个一般术语包括起来的全部感觉给以极大的重视,指出快乐和痛苦、需要和愿望在知识的构成中所起的根本作用。这样,他就上溯到了理解力以外,从而得出了这样的观点,即感性从机体组织中脱颖而出,并且取得了一种表象的特性。因而,孔狄亚克在这里不过是把分析更深入了一步,使他看出了他在《起源论》中认为是简单的那些因素的复杂性,并看到了新问题的出现。
《论感觉》于一七五四年出版。这本书遭到了“哲学家们”的冷遇。他们不能容忍一位“形而上学家”做出一伴极其类似于他们自己也能够随时做得到的工作,而他们曾经给他指定的任务是驳斥贝克莱的唯心主义观点。同时,他们还指责他抄袭了狄德罗和布封的著作。而另一方面,孔狄亚克的学说在当时又被神学家们,如这是狄德罗的第一篇唯物主义著作,写于一七四九年;狄德罗因此而遭到迫害,被逮捕并被监禁。象罗什神父和李纳克修道院长等这样一些人指责为接近洛克的学说,并跟洛克的学说一起被指控为唯物主义。其时正值政府取缔书籍,国王的密谕,巴黎大学的查禁等,自由思想的发表处于十分不利的境地。第二年,即一七五五年,孔狄亚克在《论动物》中对自己进行了掩蔽,间接地反击了这样和那样的一些攻击者。他查考笛卡尔和布封的学说的目的,只是为了用攻击和嘲笑《自然史》的作者的手法,作为对指控他抄袭的人的回击,因为该书中有一些可加非难的观点,而这些观点却曾经受到过神学院的赞扬。他特别阐述了动物的各种官能的学说,用动物本能的学说来取代自动论,把心灵加诸动物,从理性中去探求对上帝的认识,探求人类具有道德法则和敏锐的激情,以及人类优越性的种种标志,用以显示他对唯灵论的坚信不移。并且,他把他的《关于上帝存在的探讨》一文加在该书中,指出他基于经验的真理是导致自然宗教的,以便使求助于天启真理成为必要和合法。
在拿出了这一正统派的证据之后,孔狄亚克便和他从前的朋友们分道扬镳了,因为当局方面由于他们的大胆妄为而把他们当作可疑分子来看待。在工作方面,他偏向于与浮华趋时的人物结交往来。三年之后,即一七五八年, 由于德·柯拉里奥先生的推荐,他被任命为玛丽·莱克金斯卡的孙子、巴尔马公爵的儿子的家庭教师,以填补耶稣会士伏麦龙神父的空缺。在九年的时间里,他胜任地完成了他的职责,并且或许也为外交部办成了几件非正式的差使。一七五四年,他几乎死于天花;一七六五年,他获得了缪洛“世俗教士”修道院长的职位,该修道院位于图尔教区,属于普列蒙特列会。
一七六七年,在五十三岁的时候,他重返巴黎。一七六八年,他被提名为法兰西科学院院士,以填补德·奥利维神父的遗缺,受到巴脱神父的接待。一七六九年,他着手出版《语法》、《讲话的艺术》、《思维的艺术》和《写作的艺术》。这些书,简明扼要地介绍了他的学说的基本观点。同时,他还打算出版《占代史》和《近代史》,这两本书是研究社会的著作,它从政治和道德方面对风俗、法律和政治制度等多方面进行了详细的考察。然而,由
于西班牙朝廷认为这一整套著作跟以前给巴马公爵所讲授的课程内容相同, 而反对将它们全部出版。一七七一年,他再版了《论缺点和优点毕露的诸家学说》。他谢绝了要求他负责王太子的三个儿子的教育的聘请,一七七二年就退隐了,和他的侄女一起住在罗亚尔省的弗吕克斯城堡里。他在被任命为奥尔良王家农学院院士之后,便把晚年的光阴全部用在校订他的著作和研究农业问题方面了。
孔狄亚克利用路易十六即位和杜尔哥财政大臣上台的机会,递呈了关于贸易自由和公众福利的上疏。杜尔哥的失宠,使他的《论商业和政府的相互关系》一著成为无用之物。这部书是孔狄亚克于一七七六年,即十三部《教程》出版后一年所发表的未完成的著作,它招致了文人学士们的非难,他们把他看作是魁奈的门徒;另一方面他又招致了重农学派的指责,这些人反对他关于实业、资本和社会存在条件的标新立异的观点。随后,孔狄亚克又从事于《逻辑学》的编著,这是一部基本理论著作,系应波多基伯爵的要求, 为波兰宫廷学校教学之用而编写的;他进一步研究了数学分析,并开始编写
《计算的语言》一书。
他死于一七八○年四月二日,终年六十五岁,临终时是接天主教的仪式办理的。他给后人遗留下的著作,对科学家们提供了一种方法,而对思想家们则提供了一种学说,这种学说在查理·德·维利埃的《康德的哲学》一书被介绍到法国之前,一直是法国哲学的基础。移民的回国和反革命思潮的复辟,都促使把这种学说打成了“感觉论,卑不足道的感觉的理论”。比起其他一切著作,孔狄亚克的著作倒并不怎么局限于某种形式,正如戴斯鸠·德·托拉西所评论的那样,是“探讨的作品、反省的题材、推测的汇编”。他的著作试图把数学方法和物理方法所具有的准确性运用到人类的研究上来。如果说,他的著作所涉及的题材过于繁复,而难于做到这一点的话,那么,无论怎么说,孔狄亚克还是维护了摄政时代和丰德奈尔时代的科学和历史的传统,并把这种传统传给了十九世纪的某些很不满足于折衷主义的思想家。
雷蒙·勒努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