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浮雕般的肖像描写

果戈理对人物形象外貌的描绘,绝无任何盲目性与随意性,而是在忠实生活真实的基础上,经过深思熟虑后的产物,有其明确的自觉性和目的性。因此,哪怕只是轻描淡写地勾勒几笔,也能把人物的相貌、神态,乃至社会地位、生活经历等绘声绘色地表现出来,深深地刻印在读者的脑海中,使人们久久难以忘却。《外套》中的九品文官巴施马奇金在作品开始出现时,果戈理这样写道:“这个官员不能说是一个才貌出众的人物,矮矮的身材,脸上有几颗麻子,头发有点发红,看上去甚至眼睛也有点近视,脑门上秃了一小块,两颊布满了皱纹,灰黄的脸色使人疑心他患有痔疮”。在这里,作者通过人物生理现象的描绘,巧夺天工地揭示了人物心理现象的社会基础,人们一看就可以断定,这是一个地位卑微、备受压抑、生活困窘、饱经风霜的“小人物”。

果戈理的创作中,有大量的讽刺肖像素描。作者往往只是寥寥数笔,就能将讽刺对象卑微庸俗的性格特征惟妙惟肖地表现出来。例如,在《伊凡·伊凡诺维奇与伊凡·尼基福诺维奇吵架的故事》中,果戈理写道:伊凡·伊凡诺维奇特别高瘦,他的头“很像一只尾巴朝下的萝卜”,他饭后爱吃甜瓜, 并且总是要亲自动手切开,吃完时,用纸把瓜籽包好,写上“此瓜食于某日”、“某君在座”之类的字样;而伊凡·尼基福诺维奇非常矮胖,他则喜欢整天躺在台阶前晒太阳,洗澡时,在浴盆内放一张桌子,上置茶炊,躺在齐脖子的水中喝茶。通过这些素描,外省地主那种生活腐朽、精神空虚的特性,就神形并茂,跃然纸上了。

果戈理在描绘人物的外貌时,从不浪费笔墨泛泛而写,总是准确地抓住人物外貌与人物性格内在联系的主要特征,集中地加以勾画,既使人物的外貌浮雕般地铭刻在读者的头脑里,又使其成为通向人物内心世界的一条捷径。请看果戈理是怎样描写泼留希金的外貌的:“乞乞科夫立刻发现了一个人样子,正在和车夫吵嘴。许多工夫,他还未决定这个人的性别,是男人还是女人。看看穿着的衣服,简直使人糊涂,这衣服很像一件女人的家常衫子; 头上的帽子,却正如村妇所爱戴的。‘确是一个女人!’他想,然而立刻接下去道:‘不,不像女人!,⋯⋯”“从他的脸上,看不出一点特色来,⋯⋯ 不过下巴凸出些,并且常常掩着手帕,免得被唾沫所沾湿。那小小的眼睛还没有呆滞,在浓眉底下转来转去,恰如两匹小鼠子,把它的尖嘴钻出洞来, 立起耳朵,动着胡须,看看是藏着猫儿或顽皮孩子,猜疑地嗅着空气。”通过对泼留希金令人鄙夷的外貌的描写,特别通过他那双在浓眉底下转来转去的老鼠眼睛,那个总是被唾沫沾湿的下巴和那身脏得像抹布似的破衣服的描写,便把泼留希金那种贪婪吝啬的病态心理和地主阶级面临腐朽没落的凄凉命运揭示无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