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情侣东西大合唱

歌德曾同一个友好的官员打赌，断言拿破仑一定会胜利。然而歌德输了。拿破仑逃出了莫斯科，他的军队一溃千里。歌德不得不付了赌债。接着，拿破仑在莱比锡大战中败北。他夜间路过埃尔富特和魏玛时，都曾命人转致对歌德的问候。

这时歌德没有明确的职务。1801 年和 1804 年因病相继辞去了文化大臣和剧院总监的职务。1814 年时他相当于一个不管大臣，等于是赋闲在家，撰写自传《诗与真》，有兴趣时就去耶拿，不去也可以。反正耶拿这个文化中心受萨克森小国管辖。

这时歌德的身体复原了。他在家坐不住了，想到外地散散心。反正公爵占领了巴黎，正在同几个盟国忙着处置拿破仑哩。

1814 年 7 月 25 日，歌德乘上马车，出了城门，往威斯巴登进发。他已经有 17 年没去过美因——莱茵地区了。28 日到达了自己的故乡。故城依旧，但是故居已属于他人所有。他听到屋内敲钟声，没有停留，便径直奔向威斯巴登，去找作曲家泽尔特了。

他拜访泽尔特后，又去奥芬巴赫附近探望了老朋友、银行家、市参议员维勒默尔（1760—1838）。维勒默尔是普鲁士政府的金融代理人， 即商业顾问。他对文学有广泛的兴趣，还自己写剧本。他两度丧偶，好作善事。他是法兰克福剧院的捐助者，收了一个 16 岁的养女，后来干脆

付给她母亲 200 古尔登，将她买了过来，给女儿做伴，一起跳舞。他自

己有 4 个孩子，又还收养了一个养子。这一大群孩子打闹起来，也够他受的。歌德的母亲曾写道，歌德的小说《威廉·迈斯特》使他爱上了小说里的“玛丽安娜”。这是过去的事，玛丽安娜指另一个女演员。

他的养女名字也叫玛丽安娜·荣克（1784—1860），出生在奥地利， 1798 年随剧团到了法兰克福。父亲不详。她是个卷发姑娘，维勒默尔聘请了一位家庭教师，教授她法语、意大利语、拉丁语、绘画、弹琴和歌唱。因此，她通晓诗文。诗人克勒门斯·勃伦塔诺曾被她迷住，她也爱他。但是他被维勒默尔出于嫉妒赶走了。他后来写过诗《玫瑰冠浪漫曲》献给她。维勒默尔几次想同她结婚，均遭拒绝，她老躲着他。有时她在他身旁露面，招来风言风语，说：“不久他会得到新欢享受不尽的。” 他耐心等待着，他带她去过意大利。终于在等了 14 年之后，她同意结婚，

在歌德到来之前，就在住宅里举行了婚礼。这时新郎 54 岁，新娘 30 岁。

歌德 9 月来这位朋友家做客。他感觉到她是个有魅力的、能给人温情和愉快的女人。但是刚刚出版过《亲和力》的作者深知，情欲能带来欢乐，也能带来痛苦。他不想陷足其中。他便继续他的旅程，去宾根参加谢肉节。然后应邀去海德堡参观他那青年时代的朋友布瓦塞雷的艺术展览会。主人收集了许多德国和荷兰古代大师的名画。有些画使他回忆起意大利之行。他从 9 月 24 日住到 10 月 8 日。在回程中他又在格伯尔米勒的威勒默尔家里住宿一宵。10 月 18 日玛丽安娜在丈夫鼓吹下穿着德国古装，宾主共庆莱比锡大战胜利一周年。附近山谷到处燃起了节日的篝火，她陪歌德去观看。这位少妇给他的印象使他终生难忘。

歌德回到魏玛后，便着手研究东方。他弄到哈默尔翻译的波斯诗人哈菲兹（1320—1389）的诗集。哈菲兹歌颂美酒和爱情的诗很合他的口味，引起了他感情上的共鸣。歌德说：“他的全集确实对我发生越来越

大的影响，迫使我非从事创作不可。因为否则的话，我在这位诗人的高大身影面前不能存在下去。影响太大了，因而迫使我自己去从事创作。”

（1815 年的《日志和年集》）于是，他在哈菲兹的“可爱的歌声，神圣的榜样”的引导之下，写出了《西东合集》。

纵使全世界意气消沉！ 哈菲兹，我愿与你一人进行竞争！同甘共苦， 我们是一对孪生。

像你一样去爱，去饮，

这是我的骄傲，我的生命。

——《西东诗集》·《无限》

这时，拿破仑——歌德崇拜的天才人物——已先后流放到厄尔巴岛和圣赫仑岛。歌德对时局感到失望，对国人的一些非难和说他“不爱国” 的指责感到气愤。他再次采取逃避现实的老办法。他说：“我感到极有必要从或明或暗地威胁着自己的现实世界逃入一个理想世界，用我的兴趣、能力和意志，做我愿意作的事情。”①

西、南、北，四分五裂， 皇位垮台，震动帝国。 逃吧，逃到纯洁的东方， 把家长制的空气品尝！

——《西东合集》·《希吉勒》

这是《西东合集》开篇诗《希吉勒》（即回教纪元）的第一段。 哈菲兹是用波斯的“加则尔”诗体写诗。在诗的最后一段都出现诗

人的名字。歌德从未用过这种独特的诗体，他表示：

我想模仿你的韵律写诗， 就是重复也会使我高兴。

——《模仿》

歌德打开窗户，遥望美因河畔情人的住处，想起东方穆斯林常用的男女人名，就从笔端流出了哈台木与苏莱卡的对唱，实际是诗人与玛丽安娜的对唱。

寒冬到了，春天还会远吗？他好不容易盼到春天。这时传来了拿破仑从厄尔巴岛逃出，战事又起的消息。歌德不管政局如何，又乘车外出了。这次外出，他是想会见地质学家贝格拉特，然后一起去拿骚找施泰因男爵。男爵邀请他去科隆看大教堂。歌德本不想去，以便避开玛丽安娜，但是既然男爵邀请，恭敬不如从命。到了科隆，离奥芬巴赫就不远了。8 月中旬他再次去拜访维勒默尔家。这次他让歌德住在城里的住所。歌德与他夫人便开始了用诗对话。这位才女共作了 15 首诗，其质量之高， 不在歌德之下。歌德后来收进了诗集。这个秘密只有在诗人去世若干年之后，才由格林童话作者的儿子赫尔曼·格林揭开。赫尔曼去玛丽安娜家，看到了歌德赠诗的手迹，才问出缘由。真相大白于天下。歌德的这段婚外恋情成了文学史上的一段佳话。

歌德写的《不是机会使人盗窃》和玛丽安娜的答诗《你的爱情使我

① 歌德：《日志和年集》1815 年。

欢喜》①，摘抄如下：

哈台木

不是机会使人盗窃， 它本身是最大的盗贼， 因为它从我的心里

盗走我的残存的爱。 我一生的全部欢欣， 都被它盗去交给了你， 使我变穷，我的生命， 现在只能指望着你。 可是从你烁亮的眼中， 我已感到你的同情， 而在你的怀抱之中， 为我更新的命运高兴。苏莱卡

你的爱情使我欢喜， 我并不去责骂机会， 它虽对你进行盗窃， 这种掠夺使我欣慰！ 为何要去掠夺爱情？ 你是出于自由选择； 我倒非常乐意相信—— 是我对你进行盗窃。 我甘心献出你的爱情， 给你带来很大的好处； 我的安宁，丰富的生命

我都愿给你，请你取去。别开玩笑！别提贫穷！ 爱情不是使我们富裕？ 我把你抱在我的怀中， 我就享有任何幸福。

5 周后，歌德去她家里与她告别，然后去海德堡。当晚她唱了歌，朗

诵了歌德的诗《神与舞女》。布瓦塞雷将歌德接走了。维勒默尔在她鼓动下，跟踪而至。他们住在故宫之下。每天晚饭后，歌德与她去已成废墟的故宫外面散步。山上的银杏叶子也成为情诗的题材。

二裂叶银杏①

从东方移到我园中的 这棵树木上的叶子， 含有一种神秘的意义， 它使识者感到欣喜。 它是一个生命的实体，

① 钱春绮译。

① 钱春绮译。

由它自己自行分离？ 还是两者选择在一起， 而被人们看成一体？ 为了回答这样的问题， 我发现了真正的含义， 你没有根据我的诗章

感到我是一，而又成双？

欢乐的日子往往嫌短。三天朝夕共处的时间如飞一般地消逝了。歌德与她和她丈夫不得不告别而分道扬镳。但是，云山的阻隔分不开他与她的爱情。他们之间仍在通信。为了不让各自的家人知道，他们的通信里有不少密码。玛丽安娜建议用的密码是哈菲兹诗集中的页码和行数。例如诗集中的《月圆之夜》和《密码》这两首诗中都有密码。月圆之夜还是双方约好在下一个满月时，“两地同看月”，相互问安的。

这部诗集的诗大部分作于 1814—1815 年间。有些诗是诗人即兴作出来的。虽然主要是谈情说爱，离不开美酒与美人。但是也反映了时代的一个侧面。在诗集中，帖木儿就是拿破仑的化身。诗集分 12 章，共有 250

多首诗，是作者写成的第一部形式最为多样的诗集。歌德这时已经是 65 岁的老人。但是他的心仍然不老，许多诗句仍然闪耀着青春的烈火。只有那些格言和警句闪烁着老者智慧的光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