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刚订婚又解婚约

歌德的剧本《葛兹》引起轰动之后，他接着写了不少的文章和作品， 例如《论德意志建筑艺术》、《暴风雨中漫游人之歌》、《萨图罗斯》、

《戏剧协奏曲》、《众神、英雄和维兰特》、《艾尔温和爱尔米勒》和

《牧师的信》，未完稿《浮士德初稿》，《普罗米修斯》和《穆罕默德》。这些文章和作品有的还放在抽屉里没发表，有的发表了，也没有引人注意。只是《少年维特之烦恼》给歌德带来了世界性声誉。

还在 1774 年 2 月，法国剧作家博马舍发表了他的《回忆录》第四章。

记述了 10 年前他去西班牙的一段往事。歌德觉得西班牙王室档案馆馆长堂·约瑟夫·克拉维戈引诱他妹妹的故事很有兴趣。克拉维戈两次破坏婚约，不遵守诺言，博马舍帮助他妹妹玛丽揭露了这个忘恩负义之徒。这个故事富有戏剧性。歌德在法兰克福青年男女游乐会上朗诵了这一段。会后，那位假扮歌德妻子的 16 岁的安娜·西比拉·明兴（一个商人

的女儿）要求他写成剧本。于是，他用了 8 天的时间写成《克拉维戈》。博马舍后来到奥格斯堡亲自观看过该剧的演出，表示赞许。

歌德在《诗与真》第十二卷中写道：“《葛兹·封·伯利欣根》和

《克拉维戈》两诗剧中名唤玛丽的两个女性，以及那两个做他们的情人的薄幸郎，可以说是我这种忏悔的产物。”歌德这番话指的是他抛弃了弗里德莉克。他批判了克拉维戈在爱情与婚姻上的轻率行为和卑劣行径。在该剧第二幕中歌德通过克拉维戈之口忏悔道：

“我对您妹妹的行为实在不可宽恕，是虚荣心把我引上了歧途。我怕结了婚，会把我的整个计划和光明前途葬送。”

歌德对往事作了忏悔，但是他并没有因此而从中吸取教训。他一见到丽莉，又不由自主地犯了轻率的错误：刚订婚不久，就解除婚约。

1774 年除夕晚上，歌德同一个朋友去参加一个小音乐会。音乐会在法兰克福已故银行家舍内曼的豪华住宅（在红十字广场拐角处）里举行。在楼下一个宽敞的客厅里，宾客云集。大厅正中摆着一架大钢琴。银行家的独生女儿安娜·伊丽莎白（昵称丽莉）（1758—1817）正坐在那里很熟练地弹琴。奏完一曲之后，歌德走过去向她称赞：“我第一次跟您会面，同时欣赏到您的音乐天才，深感荣幸。”歌德饱餐她的秀色，见到这个芳龄 16 岁的姑娘身材苗条，浅黄头发，蓝色眼珠，神采奕奕，富有某种温柔的吸引力，简直是个“迷人精”。这正是他理想中的女性。临别时，她母亲和她都向他表示希望他再来。这使歌德非常愉快，巴不得尽快重访她家，再睹芳容。

歌德第二次去她家后，两人促膝谈心。她敞开了心扉，以无限的魅力勾住了他。在谈情说爱方面已成老手的歌德很快就赢得了她的好感。两人感情迅速升温，如胶似漆。歌德承认：“我少了她不行，她少了我也不行。”他写的两首诗①正反映了他当时的心情。

新的爱，新的生活，

心，我的心，这却是为何？ 什么事使你不得安宁？

① 钱春绮译。

多么奇异的新的生活！ 我再也不能将你认清。 失去你所喜爱的一切， 失去你所感到的悲戚， 失去你的勤奋和安静—— 唉，怎会弄到这种窘境！ 是不是这青春的花朵， 这丽人的可爱的清姿， 这种至诚至善的眼波， 以无穷魅力勾住了你？ 我想赶快地离开了她， 鼓起了勇气躲避着她， 我的道路，在片刻之间， 又把我引到她的身边。 这种充满魔力的情网， 谁也不能够将它割破， 这位轻佻可爱的姑娘， 就用它强迫罩住了我； 我只得按照她的方式， 在她的魔术圈中度日。

这种变化，啊，变得多大爱啊！

爱啊！爱啊！你放了我吧！ 给蓓琳德

你为何硬要把我带到那豪华之处？

我这好青年在寂寞深宵不是很幸福？

秘密地关在自己的室内， 卧对着月光，

我沐着它的战栗的幽辉， 进入了睡乡。

我梦见那种纯洁的欢喜， 幸福的良时，

在我的心中已深印着你可爱的清姿。

我还要对着灯火的辉煌， 陪伴你打牌？

经常面对着讨厌的面庞而无法忍耐？

如今，那春花烂漫的原野， 我不再迷恋：

天使，只要你出现，就有爱、亲切和自然。

丽莉与歌德以前的恋人不同。她比凯特馨更美丽动人，比小莉克更

有大家闺秀的风度，比绿蒂更单纯、更活跃。可以说，她是社交能手。在众多宾客之间周旋，方寸不乱，仪态万方，温文娴雅，谈笑风生，给人快感。他们俩热恋着。用歌德的话说：“白天的阳光不能盖过恋爱的光辉，夜间却用热情发射的光芒而灿同白昼。”两人往往漫步至夜深， 仍然难舍难分。他们在认识 3 个多月之后，便在复活节期间，经女友德尔佛小姐的撮合，经过两家家长默许而订婚了。他们没有举行订婚仪式。双方母亲倒没有什么异议。但是歌德的父亲却不满意。因为两家宗教信仰不同。舍内曼家属改革教派，歌德家属路德教派。两家也不完全门当户对。舍内曼家是法兰克福数一数二的大银行家，家财万贯，而歌德的祖父是裁缝，父亲是空有其名的帝国法律顾问，并没有多少资财，要结婚的话，鹿沟的住房未免嫌小，还得加盖一套新婚夫妇的住房。同时， 两家的家规和生活情趣也迥然不同。丽莉家经常宾客盈门，着装时髦， 歌德去他家作客，都不得不一天三换。而歌德家讲究清静，爱好书画。歌德的父亲性格孤僻，寡于言笑。所以歌德在订婚之后，感到他与丽莉的结合不大般配，前景不妙。虽然两人仍然情深意浓，但是双方关系已笼罩上一层不祥的阴影。

正当歌德心烦意乱，六神无主之时，他青年时代的好友斯托尔贝格兄弟去瑞士途中顺道来访，相邀同去瑞士。歌德欣然应允。根据歌德后来在《诗与真》中的解释，歌德想试试能否离开丽莉，所以他既没有带未婚妻同往，甚至没有明确告知去向就不辞而别。这无疑对两人关系是一次打击。

歌德于 5 月中旬动身。先去卡尔斯鲁厄谒见刚结识不久的萨克森—

—魏玛公国的年轻公爵卡尔·奥古斯特。这位小公爵是来接他的未婚妻、黑森—达姆施塔特的公主路易丝而路过这里的。两人见面后，公爵邀请歌德去魏玛。歌德欣然接受了公爵的盛情邀请。

然后歌德去埃门丁根，专程去看望他妹妹。他妹妹婚后随丈夫来到这个小城，日子过得不幸福。歌德很了解她。她有很好的天赋和才能， 精通三国语言，但是容貌丑陋，不能引起人一点快感。她不是贤妻良母型妇女，缺乏作妻子的温柔体贴。歌德说她很像一个女修道院的住持。两人见面之后，过了一年多，她就死于难产了。

歌德来到瑞士苏黎世城，见到了先期到达的斯托尔贝格兄弟，拜访了老诗人博德麦（1698—1783）和青年时代的老友。

瑞士是一个风光秀丽的国家。时值夏天，多晴少雨。歌德一行游览了苏黎世湖，面对美丽的湖光山色，歌德却无心细赏，而怀念着远方的未婚妻。他不知不觉吟诵出 4 句诗①来：

可爱的丽莉，如果我不爱你， 这种眺览有甚么欢喜。

丽莉啊，如果我不爱你的话， 究竟甚么才是我的福气？

从 6 月 17 日开始登山活动，先登施维茨的哈根山，然后登里吉山，

又去参观了传说中威廉·退尔的遗迹，最后登上哥特哈特山。如果取道一个峡谷下山，就到达意大利了。去意大利观光，正是他父亲在他临行

① 钱春绮译。

前对他的希望。但是他想道：“在我的心目中，伦巴第和意大利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而德意志却是一个熟识、可爱、充满亲切之情，使人怀念的乡土。”他这次没有作好准备，不能去意大利。他摸着挂在脖子上的一个鸡心项链，这是丽莉送给他的纪念品。他从怀中拿出来，吻了又吻。6 月 23 日就是她的生日啊！他要尽快回去。在 12 月，虽然情丝已经斩断，但是歌德仍补写了一首诗描绘了当时的想念之情。

挂在脖子上的金鸡心①

你这消逝了的欢乐的纪念品， 我还依旧把你挂在脖子上，

你比情丝更久地系住我们两人？ 你要把短促的爱情时日延长？

丽莉，我离开了你！还套着你的情网， 远在异邦，

在幽谷和森林里面中蹓跶！ 唉，丽莉的心不会这样快地从我的心里落下。

像一只小鸟，它挣脱了绳子， 飞回森林，

它难把牢笼之耻洗光， 一段余绳还拖在脚上；

它不是从前生而自由的飞禽， 它已有过它的主人。

7 月 22 日这只挣脱了绳子的小鸟回到了法兰克福。8 月 3 日他写信

给他的女友奥古斯特·封·斯托尔贝格（斯托尔贝格兄弟之妹），承认他离不开丽莉。但是丽莉接待宾客，越来越像一个“交际花”，这使歌德“吃醋”和痛苦，他写了一首嘲讽自己的诗《丽莉之园》。诗人描述道：没有一个动物园比丽莉的动物园更丰富多彩。她的动物园里有最神奇的动物，它们跑跑跳跳，扑打着翅膀。可怜的王子们陷入从未消除的爱情的痛苦之中。猛兽们相互追逐、撕咬，争夺美人投给它们的一块干面包。她把一头熊从丛林中骗了进来，让它伏伏贴贴。熊起初觉得主人真好，愿用自己的血浇灌她的百花。但是后来熊生气了，逃走了。但逃不出去。突然它听到她的歌声，它又软了下来，匍匐在她的脚下。她故意把门半掩半开，嘲笑地望着它，看它是否还想逃走。最后熊说：“我发誓！我还有力气。”

歌德以挣脱锁链的熊自况。他没有听从他妹妹的话，立即同丽莉断绝关系。他仍被拴在她的情网里。直到 9 月 10 日他还同丽莉一起在奥芬巴赫参加了改革派牧师埃瓦尔德的婚礼。但是，他这头熊“还有力气” 逃走。他过了几天，便写信告诉他的女友奥古斯特小姐：“我是一个可怜的迷失方向了的失望的人⋯⋯这是什么样的生活啊。我应该离开吗？ 还是永远以此告终？”

“我深思的结果已决定抛弃丽莉”，歌德在《诗与真》结尾写道， “但是我的爱丽莉之心使这种理性的裁断动摇。”丽莉也表现出了同样

① 钱春绮译。

的意向。歌德一想到失去了她，便心如刀割。过去两人在一起朗诵歌德写的歌剧《艾尔温和埃尔米勒》，却绝没有料到他们也遭遇到类似的命运：《你们凋谢了，甜蜜的玫瑰》①。

你们凋谢了，甜蜜的玫瑰， 我的爱不能将你们托负； 重开吧，为绝望的人儿， 我的心灵破碎，无比痛苦。

歌德尝过了未婚夫的幸福与痛苦，决心再逃到远方，以免再见到住

在离他家仅百步远的丽莉。恰好这时魏玛的卡尔·奥古斯特公爵与他的新婚夫人从卡尔斯鲁厄到法兰克福来接他去魏玛。歌德便在家等他同往。可是一等不来，两等不来，他大失所望。歌德的父亲便劝他去意大利。歌德便启程去海德堡，看是否能在途中遇上公爵。他在海德堡住在德尔佛小姐家。他将自己与丽莉分手的情况告诉她。她听后并不感到有什么不好。她还为歌德的未来作了打算，等他从意大利回来，就在巴登的选帝侯手下任职，说不定还能娶当地地方法院书记官封·吴雷登的女儿为妻，就在这里安家立业，不要去魏玛。然而半夜过后，德尔佛女士给他送来了公爵来信。拆阅之后，望眼欲穿的歌德欣喜若狂，立即叫人备车，告别了主人，上车走了。这一决定改变了歌德一生的命运。

他同丽莉从认识到订婚，到分手不到一年时间，但却给歌德的印象终生难忘。歌德一直怀念她。就在这一年的圣诞节，歌德思绪万千，夜不能寐。他从瓦尔德克这个世界的角落给公爵写的信中附上了下面四行诗①：

可爱的丽莉，你曾一度

是我全部的欢愉，全部的歌， 唉，而今你成了我全部的

痛苦但仍是我全部的歌。

他回首往事，写下了《诀别》一诗②：

我已尽了应尽的义务

今后再也不来找你麻烦，

请原谅你的朋友，他就要离你而去。恢复他自己的安闲。

1778 年丽莉嫁给了斯特拉斯堡的银行家伯恩哈德·弗里德里

希·封·蒂尔克海姆（1752—1831）。舍内曼家破了产。1784 年家产被拍卖。歌德在 1779 年第二次从瑞士回魏玛途中路过斯特拉斯堡时看望过

她一家。她有了一个刚满 7 周的女儿。她母亲也在她家里。丽莉于 1817

年 12 月 14 日去世。老年歌德曾说：丽莉是他一生中惟一爱过的女人。可惜他们俩的书信已经被毁，我们只能从歌德的情诗和书信中了解他们的浪漫史了。

① 杨武能译。

① 杨武能译。

② 钱春绮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