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城记》

一八五九年问世的《双城记》,直接反映了法国资产阶级革命前后尖锐复杂的阶级斗争,表现了作者对待暴力革命的矛盾态度。无论从反映作家思想的发展,概括社会生活的广度、深度,还是从表现生活的艺术技巧来看,都是狄更斯后期创作中首屈一指的杰作。

《双城记》由三个独立而又互相交织的故事组成。这就是医生曼奈特仗义告发贵族迫害农民的暴行而被长期关进监狱受折磨的故事;侯爵后裔代尔那放弃爵位和财产,侨居英国自食其力的故事;革命者得伐石夫妇从事革命斗争的故事。整个小说分为三部,第一部“复活”,第二部“金线”,第三部“暴风雨的踪迹”。第一部第一章“时代”,可说是小说的“序幕”,概括地叙述了十八世纪七十年代英国、法国社会动荡不安的情况。第二章正式开始铺展情节。

一七七五年十一月的一个星期五晚上,由伦敦开往杜佛的一辆邮车,正慢慢地爬上肖特山坡。粘湿、寒冷的浓雾笼罩着整个山岗,雾的浓度几乎遮住了车灯的光亮,只能隐约看见几码之内的道路。阴冷的天气,泥泞的道路,沉重的邮件,已使得三匹马疲惫不堪,颠簸着时停时走。三个旅客跟在邮车旁边步履艰难地爬着山坡。邮车上的卫兵站在车后部的高位上警惕地注视着周围,并且用一只手接着他面前的军械箱。由于当时盗贼横行,明火执杖在大路上抢劫的事屡屡发生,使得旅客与旅客、旅客与卫兵之间相互猜疑,生怕遭到意外。经过一番挣扎,邮车终于到了山顶。卫兵打开了车门,让旅客进了车厢,准备下山。突然, 马匹奔驰的声音传上山来。那卫兵扯大嗓门喝道:“谁?”“站住!我要开枪了!”马蹄声立即停止,浓雾里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这是去杜佛的邮车吗?我要找一位客人。”

“什么客人?” “杰尔维·劳雷先生。”

旅客之一的劳雷走出车门,带着微微发颤的声音问道: “谁找我?⋯⋯是裘利吗?”

“是的,劳雷先生。” “什么事?” “有封信送给你。”

于是,劳雷对卫兵说:“不必担心,我是台尔生银行的人。你一定知道伦敦的台尔生银行吧,我为业务上的事到巴黎去。”说着,他给了卫兵五个先令。得到卫兵允许后,劳雷接过裘利手中的信,借车灯的亮光阅读着:“在杜佛等候小姐。”劳雷读完信后对裘利说:“回去说我的答复是‘复活了’。”裘利狐疑不解地带着这个古怪的回话离开了。邮车又在浓雾笼罩中辘辘地继续前进。

第二天中午,邮车平安到达杜佛。劳雷住进了乔治旅店,等待同去法国的曼奈特小姐露茜。原来,曼奈特小姐是法国一个医生的孤女,小时候就由劳雷带到英国,受台尔生银行的监护。她一向以为自己父母双亡,这次是为了处理父亲的一笔小小的遗产而去法国。在旅店中,劳雷对这位妙龄少女说出了事实真相。她的父亲被关在巴士底狱达十八年之久,现已获释,但神经已不正常,现住在巴黎他从前的一个仆人家里。并告诉她,他自己就是去辨认她的父亲,并领他回到英国的。他要露茜同他一起设法恢复曼奈特医生的精神活力,找回他失去的安宁和幸福。劳雷和曼奈特小姐来到巴黎圣安东尼区的一条狭窄而又弯弯曲曲的

街道。这里简陋肮脏,空气中充满难闻的臭味,污秽、疾病、愚昧、饥饿笼罩着整个地区,人们衣冠褴褛,脸色憔悴。在街上,一桶酒打翻了, 附近的人蜂拥着奔来。有些男人跪在地上,把双手合成漏斗型舀起酒来啜饮!另一些人用破陶器碎片在泥潭里舀饮;有的用女人的头巾浸入酒里,然后再把蘸着酒的头巾放进嘴里。街上的酒不但全被吸干,甚至泥土也连带着被刮去了一层。

开设在街旁的一个小酒店的老板得伐石先生,领着年老的劳雷先生和年轻的露茜姑娘走进一个破旧、阴暗的阁楼。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坐在凳子上,弯着身子正在忙碌地缝着鞋子。他那凹陷而瘦削的脸,嵌着两只显得格外大的眼睛,他的身体已经干瘪而衰弱,长期的迫害使得他

痴呆失神,害怕光线,害怕人声。劳雷看着他那可怕的神态,说:“曼奈特先生,看看我。你一点也想不起从前的银行家,从前的贸易往来, 从前的仆人,从前的事情了吗?”那痴呆的“鞋匠”听到这话,失手把鞋子掉在地上,呆呆地看着问话的人,又仔细地望着得伐石。一种似乎听懂了话的表情出现在他脸上,可是这种表情很快又暗淡下去了。他的眼睛带着忧郁的玄想察看着地面,终于长叹一声,拾起鞋子,继续低下头像幽灵似的工作起来。曼奈特小姐轻轻地走到“鞋匠”身旁,一只手放到他的胳膊上。他迟疑地看了看她的脸,怯生生地抚摸看她的金发, 又把眼睛凑近她的头发打量着。

“一模一样,”他说,“这怎么可能呢?”

他伸手从自己的脖子上取下一条发黑的带子,带子头上拴着一小块叠着的布包,他小心翼翼地打开来,拿出了几根长长的金黄色的头发。这是他妻子的头发。他被监禁时一直小心地保存着。他又把露茜的头发拿在手里,仔细地对比着,发现露茜那发亮的金发跟他珍藏着的头发一模一样。他的嘴唇蠕动了好几次才轻轻地说:“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是你吗?”随即又凄惨地摇摇头,“不,不,不,你太年轻。你叫什么名字?我的温柔的天使”,曼亲特小姐听到父亲变得柔和的声音,欣喜异常,立刻跪在他的面前,两手放在他的胸前,说:“噢,最最亲爱的, 你的苦难就要过去,请你抚摸我,为我祝福。吻我,吻我吧!我特地来接你到英国去,去过和平、宁静的日子。”曼奈特医生偎依在女儿的怀里,把头靠在她的胸脯上,像个孩童一般安详地睡着了。得伐石和劳雷见“鞋匠”已开始恢复神智,便拿出事先带来的旅行衣服以及面包、酒肉和热咖啡送给曼奈特。曼奈特医生以一种习惯性的服从姿势,按照他们的要求吃完了他们给他的食物,穿戴上他们带给他的衣服,顺从地听任女儿挽着手臂,走下楼去。他显然把这里也当作曾经长久禁锢着他的那个牢房——巴士底狱北塔一百○五号。他走出院子时;本能地改变了步态,好像正在等待面前的吊桥似的。在女儿的扶持下,他和劳雷先生一起登上早已准备好的马车,直奔边境。吃尽千辛万苦的老人开始“复活”了。

曼奈特医生在女儿的悉心照料下,慢慢地恢复了常态。他们居住在伦敦一所幽静的房子里。他的精于医道的好名声,他的“复活”故事, 使许多病人慕名而来,所以,他的收入尽够他们的生活需要。

五年以后的一七八○年,伦敦法院开庭审判一桩叛国案。台尔生银行的信使裘利好不容易挤进法庭,问身旁的人:“下一个是什么案件?” 那人兴致勃勃地回答:“叛国案。犯人将被吊在囚车上绞得半死,然后放下来当着他自己的面用刀开膛,剜出他的肚肠来,让他看它们焚烧, 然后砍掉他的头,再将他斩成四块。”他们的对话被法官的出庭和法庭里随之发生的骚动打断了。大家的兴致集中到了罪犯站立的地方。被两个法警带进来的被告,是一个年约二十五岁的年轻人,长相很美,面颊晒成棕色,眼睛乌黑,样子像一位年轻的绅士。他态度镇定地向法官鞠了一躬,安静地站着。他名叫查理·代尔那,被指控在美国独立战争期间往来英、法之间,充当法国间谍,把英国准备派到北美的兵力和其他军事情报泄露给敌国——法国。告密人巴尔塞出庭证明查理·代尔那早在英国和叛军(指美国独立军)初次交锋前几个星期,一七十五年十一

月一个星期五夜晚,和一个同谋者乘邮车到杜佛去,为了遮人耳目,途中下车,倒走十多英里到一个有军队驻扎的造船厂去收集情报。代尔那据理反驳,指出这是捏造、诬陷。证人劳雷也否认在一七七五年十一月曾和代尔那同乘一辆邮车去杜佛。代尔那的辩护律师史曲勒孚又进一步用代尔那和自己的助理律师卡尔登外貌相象的例子,指出告密人弄错了人,并揭发告密人巴尔塞本身就是政府雇佣的间谍,一个出卖别人的奸细,因为代尔那讲过同情美国独立军领导人华盛顿的话,他就伪造证词, 蓄意陷害。这一番辩护词说得告密人哑口无言。法庭因找不出确凿的证据,不得不宣判代尔那“无罪释放”。在旁听席上的曼奈特父女和劳雷等都围住了代尔那,庆贺他死里逃生。

法庭审讯以后,代尔那、卡尔登、劳雷成了曼奈特医生家的常客。一天,劳雷、代尔那应邀来医生家做客。席间,代尔那偶然说到翻修著名监狱伦敦塔时,发现有一个秘密的地牢,墙上的每块砖上都有囚犯刻的怨言、祷词。在一块石头上发现有似乎已被判处死刑的囚犯刻的三个字母 DIG(挖掘)。经过挖掘,发现了一包纸灰。但究竟写的什么,永远也不会知道了。当代尔那讲到这里时,曼奈特医生突然惊跳起来,用手按着自己的头,脸色难看得吓人。这使大家十分惊骇,不过,很快地, 曼奈特就恢复了常态,他借口“有一大滴雨水落下来而被吓了一跳”, 把事情掩饰过去了。但劳雷看得出,医生在看代尔那脸的时候,那脸部表情现出了同在法庭上看代尔那时一样的奇异神情,猜测他的惊慌必有原因。

法国世袭大贵族厄弗里蒙特侯爵,是查理·代尔那的叔父。他衣着华丽,态度骄横傲慢,脸上有一种奸诈、残忍的神情。他早上喝巧克力茶的时候,需要四个强壮的男仆侍侯:一个仆人捧着巧克力罐子送到贵人面前;第二个仆人用他带着的小小器皿调拌巧克力,使它产生泡沫; 第三个送上餐巾;第四个把巧克力倒进老爷的嘴里。为了维护他的气派和崇高地位,他决不允许四个仆人中减少任何一个。夜里,老爷大多数时间都要出去赴宴。这位老爷对于一般的公事是一切听其自然,对于特殊的公事,则一切必须照着他的意思办理。聚集在老爷周围的,是一批不懂军事常识的陆军军官,不知舰艇为何物的海军将校,不懂政治的文官,厚颜无耻的教士,花言巧语的策士,能言善辩的哲学家等等“名流显贵”。每当宴会时,全体宾客穿着华丽,色彩缤纷,好像在开时装展览会。

一天,侯爵大人离开巴黎豪华的府第到乡间别墅去。他乘着马车像冲锋似的在大街上横冲直撞,把一个穷人加斯帕的孩子辗死在车轮下, 可是这位侯爵却气势汹汹地对穷人说:“你们怎么不照管好自己的孩子?你们总是要挡路。谁知道你们是否碰伤了我的马?”说着他拿出一个钱袋,抛下一枚金币,其神情好像一位绅士偶然打破了一件平常的东西, 只要赔几个钱就行了。他毫不在乎地继续驱车。马车刚刚走动,突然“当啷”一声,一枚金币飞进车内落在马车底板上,他那安阔的神情被扰乱了。

“停下!”侯爵老爷叫道。“勒住马!谁摔进来的?”“你们这些狗东西。我真想用车子滚过你们的头。要是我知道是哪个流氓扔的,就叫他在我的车轮下粉身碎骨。”他用轻蔑的眼光掠了一下周围的群众,

吩咐一声:“走!”

侯爵老爷穿过城市来到了乡村。这里的村庄一切都离不开一个“穷” 字,旅店、马厩、酿酒坊、饭铺、水池⋯⋯一切设备都是那样简陋、寒酸。很多人都衣衫褴褛、面带菜色。当侯爵的马车进村的时候,车轮压轴的链条上还吊着一个被侯爵骂为“窃贼”的穷人,幸亏这人在马车爬上山坡时,设法挣脱了铁链滚下山坡逃跑了。

侯爵老爷的别墅是一座厚实、宏伟的巨大建筑,房间里放着豪华的家具,以及有适合于一个奢侈时代的奢侈国度里的侯爵使用的一切奢侈品。来自英国的侯爵老爷的侄儿代尔那也来到别墅。侯爵和侄儿由于立场不同,对一些问题的看法发生了争执。侯爵留恋祖先对周围贱民握有生杀予夺之权,抱怨现在许多贵族特权已经丧失。他咒骂宣扬自由、平等的流行哲学,宣称“压迫是唯一不朽的哲学”,决心不顾一切“要保持家族的尊严和安逸”。他的侄儿却不以为然地说,贵族的特权使“我们的姓氏比法国的任何姓氏都令人憎恨。”

“我却希望它如此,”侯爵气急败坏地说, “我要使这些狗服从鞭子,跟这座房子的寿命同样长久地服从”,说着他昂首仰望着坚固的屋顶。

“我们犯了过失。我要以仁慈待人,为人伸冤补过。”他侄儿坚定地说。

“我宁死也要保存我生活过来的制度。”侯爵斩钉截铁地说。他的侄儿也同样坚定地表示要抛弃自己的爵位和财产,改名换姓去国外过自食其力的生活。直到深夜,他们才结束了辩论,分头就寝。

第二天清晨,人们发现侯爵的心窝上插着一把尖刀,刀柄上有一张纸条,纸条上潦草地写着:“送他早进坟墓。雅克。”

查理·代尔那在英国已成为一个优秀的法文教师,并以他丰富的知识和优美的文笔把法国文学作品译成英文,在伦敦已颇有声望。他经常出入曼奈特医生家里,深深地爱上了露茜。不久,这对侨居英国的法国情侣终于缔结了良缘。曼奈特医生知道代尔那就是使他不经审判就监禁十八年的那个侯爵的后代,但他以仁爱为怀,秘而不宣,衷心祝愿女儿、女婿婚后幸福。

得伐石先生的酒店,是以“雅克”为代号的地下革命者的聚会地点。得伐石太太独自坐在店里主持店务。她面前摆着一只碗,碗里放着许多破损的小钱币,手里总是在编结她的绒线织物。某天中午,两个风尘仆仆的男人走进店里,一个是得伐石先生,另一个是戴着蓝帽子的修路工人。他们坐下来吃了一些黑面包以后,走进了当初曼奈特医生做鞋子时住的阁楼,里面已有三个人等在那里。得伐石小心地关上门,压低了声音说:“雅克一号,雅克二号,雅克三号,这就是我雅克四号奉命找来的见证,他会把一切告诉你们。讲吧,雅克五号!”

修路工用他的蓝帽子揩了一下脸,说:“我第一次看见加斯帕大约在一年以前,他被吊在侯爵马车底下的车链子旁边,在马车上坡时跳下逃走了。刺死侯爵之后,他又无影无踪了。可是,他后来不幸被抓住。有一次,我在山坡上干活,看到六个士兵押着他上山,两臂绑得紧紧的, 脸上流着血,粘满了尘土。他被关进山岩上的监狱里。村子里的人们都在低声议论,说他不至于被处死,因为已经有人向国王送了请愿书,说

明他因为自己的孩子被侯爵马车压死而发了疯。”雅克一号打断了修路工的话,插嘴说,那个冒死递送请愿书的就是得伐石。修路工继续说下去:“后来,他们还是决定处死这个穷人,在村上水池边建造了一座四十英尺高的绞架,绞架顶上竖着一把刀,刀尖矗立。他被绞死在四十英尺高的绞架上,尸体也没收,就挂在水池旁。真是吓人。”

修路工讲完后,雅克一号说道:“我们应该把这些人记到名单上去, 是吗?”

“对!记到要消灭的名单上去。”得伐石回答。“那座别墅和那全族的人?” “对!把他们全部消灭!”

他们把决定要消灭的敌人告诉了得伐石太太,让她在编结绒线时, 把这个名单“编织”到记忆中去,等革命成功后把他们消灭。

一天深夜,得伐石太太看到丈夫有点快快不乐。“今天晚上你累了,” 她说。“有点累”,得伐石先生点点头,“这时间真长啊!”

“复仇要经过长时间的准备,这是规律。我们必须耐心等待。” 得伐石沉思地抬起头说:“地震吞没一个城市并不需要一个长时

间。”

“那酿成一次地震需要多少时间?” “大概要一个很长的时间,”得伐石说。 “可是一旦爆发,它能把阻碍它的一切都捣得粉碎。在这以前,虽

然看不见也听不到,但是它一直酝酿着;酝酿着,⋯⋯。你应该记住这个。”她的眼睛里发出闪光,在绒线织物上打了一个结,好象绞死了一个敌人似的。

“我告诉你”’得伐石太太同时伸出右手来加强语气,“它虽然要在路上走很多时间,可是它已经出发了,正在一步一步地走过来。它绝不会后退,决不会停止。我告诉你,它始终在前进着。看看周围,想想我们所知道的这个世界,充满了罪恶和不满,想想雅克党人所诉说的日益增长的愤怒情绪。你以为它还能久远吗?”

“勇敢的妻啊,”得伐石低着头答道,他双手交叉在背后,好像一个驯服而专心的学生站在老师面前似的,“这一切我并不怀疑。可是, 当它到来时,我们可能已经不在人间了。”

“即使那样,我们也要促进它的到来。”他的太太答道,并用劲地挥了一下手,“我们所做的事情没有一件是白费的。我真诚地相信我们会看到那胜利。但即使看不到,你只要绘我一个贵族和暴君的头颈,我也一定要——”得伐石太太咬着牙,狠狠地又打了一个结。得伐石稍稍红着脸,他为自己一时信心不足而羞愧。接着他坚定地说:“亲爱的, 我决心干下去。”

“好!不过你要克服你的弱点,在斗争对象明确,时机成熟时固然要加劲干,在环境不顺利的时候,我们也得努力干。”得伐石太太结束了忠告。他们双双入睡。

第二天中午,这位可敬的妇人坐在酒店的老位置上,勤奋地编结着绒线。她把所要清算的敌人的名字“编织”在记忆中,永远不会弄错。她的身旁放着一朵红玫瑰花,不时地看它一眼。突然,门口进来一个陌生人,她马上放下绒线,把那朵玫瑰花插在自己头上。在得伐石太太刚

拿起玫瑰花时,顾客们立刻停止了谈话,并且一个个地走了出去。有两个刚刚进来的男客,一看到得伐石太太头上的玫瑰花,也装作找朋友找不着的样子,退出了店门。那陌生人一着店里没有顾客,就去和得伐石太太搭讪。他故意用话诱骗得伐石太太讲出群众反对政府的言沦。但得伐石太太若无其事地说:“我和我丈夫开这个酒店巳经够忙的了,没有功夫去管别人的事。”原来这个人是混进圣安东尼区的奸细巴尔塞。正当巴尔塞无机可乘的时候,得伐石先生走了进来。巴尔塞连忙故意摸摸帽子对他行礼:“午安,雅克!”得伐石一听,连忙停步回答道,“你搞错了”,“我不叫雅克,我的名字是爱奈斯脱·得伐石”。那奸细又失望了,和得伐石聊了一会儿也得不到什么线索,只好悻悻离去。得伐石太太立即取下头上的红玫瑰,酒店又恢复了原来活跃热闹的景象。晚上,得伐石太太手里拿着活计,从这里走到那里,充当着革命思想的宣传员。得伐石先生望着妻子的背影,赞叹地说:“伟大的女人!倔强的女人!堂堂的女人!了不起的女人!”

一七八九年七月中旬,酝酿已久的法国革命爆发了。圣安东尼区的贫民们像波涛似的怒吼了,成千上万只持着枪、刀、斧、木棍、铁棒的手臂向空中挥舞着。这狂怒的人群的中心就在得伐石酒店。得伐石太太手拿一只斧头,腰间插着一支手枪和一把利刀。得伐石先生浑身被火药和汗水弄得龌龊不堪,他正在那里分发武器,发布命令。“紧跟着我, 雅克三号”,“雅克一号和二号,你们赶快分头去带领这些爱国者。” 得伐石高声喊道:“来吧!朋友们,爱国志士们!我们准备好了,向巴士底狱前进!”

大地在怒吼,巴黎在沸腾,警钟乱鸣,炮声震天,愤怒的人群涌向专制制度的象征——巴士底监狱。深深的壕沟,双重的吊桥,巨大的石墙,八座高楼,大炮,毛瑟枪,烟火,人海都在怒吼。得伐石率领爱国者发动猛攻,他站在发热的大炮旁边,高呼:“努力,同志们,大家努力!”得伐石太太也大声呼喊:“跟我来,妇女们!我们能和男人一样冲杀。”武装的妇女跟着她冲了上去。突然,一面白旗从堡垒里竖起来, 一座吊桥放了下来。巴士底狱攻陷了。人们欢声雷动,冲进了牢房。“犯人!”“名册!”“秘密牢房!”“刑具!”人们抓住狱吏,胁迫他们立即带大家到各个秘密牢房去。得伐石亲自押着一个狱吏,命他带路到曾监禁过曼奈特医生的北楼一○五号牢房去。在一○五号牢房里,得伐石意外地得到医生在神智还正常时所写的一封控告侯爵的信。他把信收藏起来。

人们抓住了监狱长,押解他去受审判。当他被人击倒在地死去的时候,得伐石太太一只脚踩着他的脖子,一刀砍下了他的首级。

几天以后,得伐石带来了专制政权的财政大臣孚龙被抓住的好消息。圣安东尼区的穷苦人们一片欢腾,男男女女手执武器去找孚龙报仇。这个大臣曾公开对挨饿的人民说,你们尽可以吃草;革命爆发后他又假装去世,命人举行了盛大的殡葬仪式,然后隐居乡下。但他仍未逃脱革命人民的手掌。人们兴奋地叫喊着:“把孚龙的血给我!”“把孚龙的头给我!”“把孚龙的心给我!”“把孚龙撕成碎片,埋在泥里,让青草从他头上长出来。”人们用绳子绑着这个老无赖,他的嘴里塞满了青草。愤怒的群众终于把这个革命的敌人活活吊死。

巴士底狱的被攻陷,孚龙的被处决,使得伐石兴奋地对太太说:“亲爱的,它终于来到了!”

革命的烽火燃遍法兰西大地。多少贵族城堡被摧毁,多少王公显贵被处死。那个侯爵认为坚不可摧的别墅,也在烈火中化成灰烬。侯爵的总管盖白勒也被押到巴黎狱中听候审判。

伦敦的台尔生银行一时成了法国流亡贵族的麇集地和“新闻交换所”。一七九二年八月的一天,代尔那从即将赴巴黎料理银行业务的劳雷手里,接到一封自己的总管盖白勒的求援信。信中诉说他被平民逮捕关进了监狱,恳请厄弗里蒙特(即代尔那)侯爵为了上帝、正义、仁爱和荣誉,来巴黎搭救他。代尔那为自己的忠仆受难而良心不安,想到自己早已放弃贵族爵位和财产,又没有压迫和拘禁任何人,还命令总管免掉农民的一些租税。因此,为了阻止流血,他决心伸张正义,去了巴黎。深夜,他留下个条子给妻子和岳父,向他们说明非去法国不可的原因。

代尔那一踏上法国领土,就被当作逃亡贵族押送巴黎。一路上,群众“打倒逃亡者!”“该死的贵族!”“叛国贼!”的怒吼声不绝于耳。一到巴黎,他被得伐石当作囚犯秘密监禁在拉冯斯监狱中一个五步长、四步半阔的单身牢房里。

曼奈特父女看到代尔那的留条也马上赶到巴黎。因为医生是专制政权的受害者,受到爱国群众的爱戴,使他能设法让代尔那写了一张“安全无恙”的条子给妻子,露茜欣喜若狂,哀求前来监护的严峻的得伐石夫妇不要伤害她的丈夫。

一七九三年雅各宾党人执政,革命浪潮更加汹涌澎湃。国王路易十六以私通敌国罪被送上了断头台。首都成立了革命法庭,全国有四五万个革命委员会。被称为“吉洛丁姑娘”的断头机不停地砍掉贵族和嫌疑犯的头颅,囚犯们在烈日下被排队枪决,河里填满了尸体,革命者在大街上跳着“卡尔马诺”舞。这些使得露茜胆颤心惊,深怕丈夫有一天也会被送上断头台。

监禁了一年零三个月后,革命法庭终于开庭审讯代尔那了。法庭上, 法官和陪审员都戴着插有羽毛的红色小帽和三色帽徽。检察官控告代尔那触犯了“禁止逃亡分子回国,违者一律处死”的法令,应处以死刑。代尔那申辩自己不能算逃亡分子,因为在革命前就自动放弃了贵族爵位和财产,并居住在英国,自食其力地过活;声称这次回国是要搭救自己的总管的生命。曼奈特医生证实了代尔那的辩护词,代尔那即被无罪释放。劳雷、曼奈特父女同代尔那热烈拥抱,祝贺他恢复自由。就在全家欢庆代尔那出狱的当天晚上,楼梯上传来了陌生的脚步声,敲门声。四个头戴红帽子的爱国者,佩着短刀和手枪,走进屋来重新逮捕了代尔那。

次日,革命法庭重新审判,代尔那被指控是共和国的敌人,贵族, 曾用特权迫害平民的暴虐者,依法应处死刑。法庭宣布告发人是得伐石夫妇和曼奈特医生。曼奈特一听面色苍白,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审判长,我愤怒地对你抗议,这是伪造的谎言。谁说我告发我女儿的丈夫?” 审判长坚定地说:“曼奈特公民,冷静一点,假如共和国需要你牺牲你的女儿,你也必须义不容辞地牺牲她。别作声,耐心听下去。”得伐石出庭作证,诉说医生不经审判被监禁十八年的故事,并述说在攻占巴土底狱时发现的曼奈特医生所写的对厄弗里蒙特侯爵及其全族的控诉书。

法官立即命人宣读: “我,亚历山大·曼奈特,一个不幸的医生。于一七六七年的最后

一月,在巴士底狱内我的阴森森的牢房中写着这伤心的材料。我是万分艰难地偷空写它的。我打算把它密藏在烟囱里,在那里我已挖了一个隐蔽的地方。当我和我的哀愁都化为烟尘的时侯,或许会有一只悲悯的手在那儿发现它。这些字是我被幽禁的第十年的最后一月中,用一枚生锈的铁钉,蘸着烟囱里刮下来的烟灰,混合着鲜血写成的。

“一七五七年十二月的一个有云的月夜,我正在塞纳河畔一个僻静的地方散步,突然有一辆马车很快地从我后面驶来。里面跳出两个好像是孪生兄弟的年轻绅士,他们问明我是曼奈特医生后,不由分说地把我拉上车,驶进乡间的一所别墅。在楼上一个房间里,床上躺着一个发着高烧,约摸二十岁左右的年轻女子。她头发蓬松散乱,双手被绑着。我注意到这些绑带都是从一个绅士的衣服上撕下来的,上面有贵族的纹章和一个 E 字,(厄弗里蒙特,Evrémonde 的第一个字母)。我注视着她的脸,她的眼神狂野,不停地发出刺耳的尖叫。‘我的丈夫,我的父亲, 我的弟弟!’接着她从一数到十二,又发出‘嘘’的声音,过一会儿, 又一遍遍地重复着这些话。我费了很大的劲,好不容易才使病人把我给她的丸药吞了下去。她稍稍安静以后,那两个孪生兄弟又把我带到马厩上面的一个阁楼。一堆干草上躺着一个农家少年,最多不过十七八岁。他仰卧着,咬紧牙关,右手按着胸口的剑伤。我一眼就看出他即将死去。

“‘这是怎么造成的,先生?’我问。 “‘一只发疯的贱狗!一个农奴!他迫使我的兄弟拔剑相向,从而

倒在我兄弟的剑下。’这答话毫无怜悯、人道或仁爱之情。那垂死的少年望着我说:‘医生,这些贵族掠夺我们,凌辱我们,鞭打我们,杀戮我们。你见到了她吗?她是我的姊姊,婚后不久就被这些贵族兄弟抢去, 新婚的姊夫也被逼死。当我把姊姊被抢的消息带回家里时,我的父亲心碎而死。我把我的小妹妹送到这些贵族的权力达不到的地方之后,就跟踪他们来到这里。昨天夜里,我手拿尖刀跳进囚禁姊姊的房间。这贵族公子起初拿几个钱给我,后来又用鞭子抽我,我奋力反抗,在格斗中不幸被刺重伤。’这少年睁大眼睛,举起右手,表示总有一天要向侯爵算帐的决心。说完气绝身死。那个被奸污的女子也气息奄奄,活了不久就去世了。侯爵兄弟拿了一袋金币给我,要我保守秘密,我拒绝接受金币。回家后为了解除良心上的重负,我写信给朝廷揭发了这事情。不料信落到侯爵手里,我就不经审判被关进这活埋人的坟墓中来。当此一七六七年的最后一夜,我这个不胜悲痛的不幸的囚犯,谨向上天和人世告发他们,在这种种事情都有人作主的时候控告他们,控告他们的后裔,直到这罪恶家族的最后一代。”

读完了这份材料,法庭上响起了一陈可怕的声音。人们狂热地欢呼曼奈特医生大义灭亲的爱国热忱。全体法官一致同意,宣判贵族、共和国的敌人、人民的压迫者侯爵厄弗里蒙特——代尔那死刑,于二十四小时内执行。

曼奈特父女听到判决,悲痛欲绝,怏怏回家。露茜的好友、面貌酷似代尔那的律师卡尔登,这时也在巴黎,他闻讯前来看望。露茜的小女儿一看到他就跳上去抱住大叫:“亲爱的卡尔登,快设法帮助妈妈,把

爸爸救出来吧!你是爱她的人,你能忍心看着她这样吗?”卡尔登俯身把这女孩子红扑扑的脸庞贴在自己脸上,并弯下身子吻了一下失去知觉的露茜。

卡尔登忧郁地走进得伐石的小酒店,听到得伐石太太和人商量要把代尔那一族人全部消灭的计划。原来得伐石太太就是医生的控告信中所说的那个被送走的小妹妹,那个死在贵族手里的少年是她的哥哥,被贵族迫害致死的女人是她的姊姊。现在,她决心复仇,彻底消灭侯爵全族。卡尔登找到劳雷,诉说曼奈特全家随时有被捕丧命的危险,因为共和国的法律规定:同情、哀悼上断头台的犯人的人,也要判处死刑,而曼奈特一家毫无疑问会犯此罪。卡尔登说自己有办法把代尔那救出来。他嘱咐劳雷马上准备马车,明天迅速同医生全家离开法国,并把自己的证件交给劳雷。他要劳雷替他保留一个座位,说只要发现这个座位上有人, 就必须马上动身。

阴暗的牢房中,代尔那写完了给妻子、岳父的遗书,正躺在麦杆床上度过有生之日的最后一夜。午夜一点多钟,门外的石头过道里传来了脚步声,原来是卡尔登。卡尔登为了让自己所爱而不能被爱的露茜和她全家的幸福,买通了密探和狱卒,并在牢房中迅速和代尔那交换了衣服穿戴,利用他和代尔那外貌的相象,决心代替情敌登上断头台。代尔那带着律师卡尔登的护照登上了劳雷早已准备好的马车,和妻子、女儿、岳父直奔边境,终于平安地返回伦敦。

得伐石太太决心消灭代尔那的一家。为了防止他们得讯逃走,她要亲自去医生住处监视。她和一些革命妇女约好,在代尔那的囚车到达断头台的时候回到现场观看。得伐石太太怀中带着一支实弹的手枪,腰间插着一把锋利的短剑,来到医生的住处,只见房间里十分凌乱,好像匆匆忙忙地整理过行装。她连忙追问露茜的女仆普鲁斯小姐:“厄弗里蒙特的妻子在哪里?”普鲁斯只懂英语,而得伐石太太只会讲法语,她们因语言阻隔而发生争吵。在互相扭打中,普鲁斯触到了得伐石太太的手枪扳机,一阵火光和爆炸声,得伐石太太当即中弹身亡,普鲁斯小姐的耳朵也被震聋,匆匆逃走。

六辆囚车载着五十二个囚犯来到刑场。卡尔登作为第二十三名囚犯厄弗里蒙特从容地登上了断头台。

《双城记》写于十九世纪五十年代的最后一年。这时,狄更斯的思想和创作已进入成熟阶段。他感受到英国社会中贫富悬殊、劳资对立的严重性;看到贵族、资产阶级的残酷压迫和剥削,使工人、贫民和广大农民的生活过不下去,群众不满、怨愤的情绪日益加剧;觉得这种情况如果不及时改良、纠正,很可能逼使人民铤而走险,发生暴动,引起像法国一七八九年那样的武装革命。狄更斯的人道主义思想,使他不满统治阶级的压迫、剥削,同情人民的苦难生活,但是他更害怕暴力革命。因此,他创作了小说《双城记》,具体描写法国大革命的前因后果,来警告英国统治阶层,要他们从中吸取教训,进行改良,缓和矛盾,防止革命的发生。

小说最主要的价值,在于揭露了法国资产阶级革命前夕阶级矛盾的尖锐性和革命的必然性。

在十八世纪后期的法国,人民处于极端贫困无权的境地,城市里到

处是饥饿和疾病,人们衣衫褴褛,面容憔悴;农村里更是一片凄凉,农民被国家税、教会税、贵族地主的租税、地方税和名目繁多的苛捐杂税压得喘不过气来。摆在农民面前的只有两条路,不是在饥寒交迫中倒毙在小村里,就是被拘禁和死在监狱里。在政治上,一般人民被称为“贱民”,毫无人权保障,他们饱受地主贵族的欺凌和迫害。小说中所描写的厄弗里蒙特侯爵,就是一贯欺压平民的贵族代表。他的生活豪华奢侈, 性格傲慢狡诈,手段狠毒残酷。你看,他的马车任意辗死穷人的孩子; 私设绞架随便处死无辜良民;仗势霸占农家妇女;肆意迫害曼奈特医生,⋯⋯他还用“压迫是唯一不朽的哲学”之类专横的理论来论证剥削有理,压迫有功。他的滥施淫威,造成了与农民的极度对立,阶级矛盾十分尖锐。

作品在揭露地主贵族专横暴虐,描写人民悲惨遭遇的同时,还热情地写出了人民奋起反抗压迫的斗争精神。被侯爵马车辗死的小孩的父亲,愤怒地掷回侯爵抛下的金币;雅各党人深夜刺死侯爵,为民除害; 特别是作品直接反映了一七八九年大革命爆发后,巴黎人民冲向专制制度的反动堡垒——巴士底狱的暴风骤雨般的革命行动;人们欢声雷动, 手执武器,高呼口号,跨过壕沟,冲上吊桥的锐不可挡的气势和威力。小说还通过革命者得伐石夫妇的形象,进一步肯定了革命的必然

性、正义性。得伐石夫妇是巴黎圣安东尼贫民区雅克党的革命领导人。他们坚定、勇敢、富有领导艺术,特别是得伐石太太,更是有勇有谋, 机智灵活,目光远大,意志坚定。在丈夫担心革命在他们活着的时候不会来到时,她却真诚地相信会看见革命胜利的,并强调爱国者要用自己的行动促成革命的到来,在攻占巴士底狱时,她和男人一样勇猛,率领妇女猛打猛攻,决不后退;她仇视贵族,要求除恶务尽,不留后患。作者热情地赞扬她是“了不起的女人”。

在这部小说里,狄更斯不仅把人民的贫穷苦难的根源归之于封建剥削制度,而且肯定了法国革命的必然性、正义性;也赞同在暴政压迫下的群众要求改变现状的愿望和行动;欣赏革命者的智慧、胆略和革命行动,这是他世界观中正确思想的反映。但狄更斯不同意人民用暴力革命, 特别是对雅各宾党人坚决镇压贵族的恐怖手段十分反感。因此,作品中对革命后的巴黎的描写有不少是歪曲的。他埋怨革命行动“流血太多”、“太残酷”,不仅误杀了一批善良的贵族,而且连一些无辜平民也惨遭杀害。他把革命法庭的审判员写成“好杀成性的”、“杀人不怕血腥的、吃人的妖魔”似的形象,把所有憎恨贵族的群众,都说成是“最野蛮的人戴着野蛮的面具”,把以前赞扬的“了不起的女人”得伐石太太,描写成一个冷酪、凶狠、嗜血成性的女魔王,故意让她莫名其妙地死去。

狄更斯在法国革命前谴责封建贵族的暴行,是出于人道主义思想; 革命后指责革命者的“不人道”,污蔑爱国平民是“新的压迫者”,也是出于人道主义思想。不仅如此,他还在作品里直接宣扬人道主义理想, 即用宽恕、仁爱、阶级合作来代替阶级斗争和暴力行动,宣扬剥削者放弃剥削,自食其力,鼓吹以德报怨、爱敌人的人类之爱。这种思想,主要反映在两个人物身上,一是贵族青年代尔那,一是小资产阶级青年卡尔登。

代尔那虽然出身名门贵族,却是个背叛自己阶级的进步人物。在作

者笔下,代水那不仅外貌英俊,而且心地善良,忠于友情,见义勇为, 临危不惧。通过这个人物,作者给剥削者树立了榜样,要他们向代尔那学习,象代尔那那样放弃剥削,进行道德修养,自食其力,从而缓和阶级矛盾,防止革命。卡尔登则是一个借酒浇愁、没有理想、自己也说自己没有出息的小资产阶级青年。他曾爱过代尔那的妻子露茜,当他得知代尔那被判死刑,露茜极端痛苦时,为了使自己所爱过的女人及其全家幸福,为了获得道德上的满足,就设法代替情敌上了断头台。作者用卡尔登自我牺牲的“博爱”精神与革命的“恐怖”相对照,用卡尔登的“仁慈”和革命群众的“残酷”相对照,进一步宣扬了以德报怨的人类博爱思想。狄更斯作品中的进步性和局限性,正是作者人道主义思想的反映。这种思想在相当程度上也突出地反映了英国中、小资产阶级作家对革命的矛盾态度,具有广泛的代表性。

《双城记》在艺术手法上也别具匠心,有着许多跟狄更斯以前写的小说不同的特色。

结构巧妙,构思严密,情节生动、紧张。狄更斯以前的小说,如《匹克威克外传》、《奥列佛·退斯特》、《大卫·科波菲尔》等,大多顺着主人公的成长或事件发生的先后述说故事,描写事件,有的还插入许多小故事,结构显得松散,不严密,情节缺乏波澜起伏。《双城记》却不同,它把三个主要故事发生的地点放在巴黎、伦敦两城,以台尔生银行职员劳雷作为联系双城的桥粱。小说的描述并不以事件发生的先后为顺序,在“序幕”之后,先写曼奈特医生出狱后的“复活”。他为什么坐牢,他和得伐石夫妇的关系,他和厄弗里蒙特侯爵叔侄的关系,他和劳雷的关系,都是通过以后的倒叙、插话和其他人的追述逐步揭示出来的。特别是作者把最关键的情节——医生在狱中写的控告侯爵罪行的材料,放在小说即将结束之前,即革命法庭第二次审讯代尔那时才公布出来。这样一公布,整个小说中的各种人物关系、矛盾纠葛都清清楚楚地连结了起来。为女婿说情乞命的曼奈特医生,竟成为置女婿于死地的控告者:而露茜所选择的丈夫,恰恰是迫害她父亲的仇人之子;得伐石太太原来就是侯爵所杀害的农家仅存的后代;医生为什么坐牢十八年的谜底也揭晓了,情节至此达到高潮。这部小说极富戏剧性,常常奇峰突起, 出人意料。例如,正当代尔那被判二十四小时内执行死刑的当晚,却出现了卡尔登的替死,造成一个出人意外的结局;全副武装去监视露茜一家行踪的得伐石太太,却意外地被误触扳机,中弹死亡。这样的情节结构,和一般开门见山、平铺直叙的结构大不相同,使小说引人入胜,富有艺术感染力。

对比手法的巧妙运用。作品在人物塑造、情节安排、场景描绘等方面,都运用了对比手法,使之相互衬托、对照,更突出作者所要表达的思想愿望。老一代侯爵厄弗里蒙特的专横暴虐、残酷掠夺,年轻一代侯爵查理·代尔那的仁慈、人道、放弃剥削,两者道路不同,结局不同, 反映了作者对前者的憎恶,对后者的赞美。露茜突破了个人恩怨,消除相互仇恨,用温情主义的“金线”把父亲与丈夫这两个本来有着仇恨的人串联起来。以露茜一家在英国和睦、宁静的幸福生活与革命后法国的动荡、混乱的现实相对照,突出作者对暴力革命的厌恶,对相互谅解的温情主义的推崇。卡尔登为情敌登上断头台的“博爱”精神,与革命者

用暴力杀害无辜良民的“残酷”相对照,进一步突出作者人道主义的思想要求。这样的对比手法,使作品主题突出、形象鲜明、生动有力。

《双城记》在风格上改变了以往小说的天真观、诙谐幽默,代之以严肃、悲愤的批判,反映了作者思想的成熟,观察的敏锐,现实主义力量的增强,但也流露出对社会前途的忧郁和失望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