颠沛流离,奔走谋生

《小天地》杂志的夭折,又给他增加了债务,去美国的计划也落了空, 这对啄木也是一次不小的打击。他们一家在盛冈住不下去了。1906 年 2 月, 他到了住在函馆(北海道的一个城市)的姐姐那里,去寻求一条谋生之路。结果,没有达到目的,住了四天就回到家里。一家人无可奈何地又搬回涩民村,住在一个农户家里。他重新回到了自己童年生活过的村庄,但却回不了宝德寺。那里的寺庙、树木、河流、鸟语、花香,景物依旧,人事已非,怎能不引起他对往昔的怀恋和惆怅。

故乡的寺院长廊里, 梦见那

踏在小木梳上的蝴蝶。

心里暗想,

我再回到孩提时代, 跟人们搭话。

回忆中的甜蜜,倒增添了精神上的痛苦。他的父亲经受不起这种刺激, 早已到远远的青森县,投奔他的师父葛原对月(内兄)去了。啄木只好振作起来,一方面跟与谢野夫妇联系,写些诗歌和小说,换点稿费,一方面当上了母校的小学代课教员,然而,这也没有解决他一家人的生活问题。

这时的日本,虽然以自己的胜利结束了日俄战争,但是,东北地区歉收多雪,劳动人民饥寒交迫。东京市民为了反对电车费涨价,在社会主义者的领导下,展开了斗争。明治政府出动军队加以镇压。这些严酷的社会现实, 使日本人民的民主思想更加增强。四月,石川啄木在征兵检查时,因体弱的原因,免除了兵役。在《涩民日记》里,他写道:“以我为首被免除兵役的人,都很精神,合格者反而特别消沉。新的形势的发展,也从这方面表现出来。”侵略战争背后的悲剧,使他对战争的认识比以前深刻了。同时,反抗不合理的社会现实的浪漫精神和热情,也更加强烈了。

这从他在涩民村一年的生活里可以看得很明显。他回到村里做代课教员,也不是一帆风顺

的。他从小被村里的一些人看做“叛逆儿”,因此,有的人便进行抵制。但是,由于啄木岳父的奔走,郡视学的关照,才得以任用,担任初小二年级的教学工作,月薪八圆。这是一所拥有 283 名学生、4 名教员(包括校长在内)的两级小学。啄木本来无心做一名教师。他感兴趣的是,以为靠“天才教育”、“自由教育”可以培养出一批人才。他把改革故乡子弟的恶弊陋习作为自己的奋斗目标,并蛮有信心地自称为“日本数一的代课教员”。他要在学生中间培养他们的自治精神,纠正村中的男女紊乱的习俗,培养一种自觉向上的精神和新的道德风尚。这是一种可贵的抱负。他的热情和努力,博得了学生的尊敬。在《日记》里,他写道:“古人的教育同今人的教育的差别主要在于其标准不同。古来以‘大’为标准,如今以‘小’为标准,因此古人的教育产生伟人,今人的教育扼杀天才,造就平凡。”“我毕竟是个诗人,而只有诗人才是真正的教育者。”他肯定了诗和艺术的教育作用,批判

了逐渐军国主义化的明治教育。本着这种教育观点,他上任不久,就给高小学生课外教授英语。秋天,又在自己的家里,领着部分学生搞起“晨读”来。他认为,文部省规定的教学大纲,不过是“教育的假象”,修身、算术、作文三科,他完全根据自己的想法进行教学。他还反对一些不适当的规章制度, 如不许教师和学生在盂兰盆节(一般在七月十五日举行的祭祀祖先、施舍饿鬼的节日)参加舞蹈。他认为,应尽情地舞,自己还穿上女人的和服单衣, 系上丝绸的带子,戴上斗笠,和人们一起舞。他指出,这比那些明里不许学生参加舞蹈,自己却暗地里饮酒歌舞、寻衅吵架的老师的作风对儿童的影响不知要好多少倍。出自同样的考虑,他还和学生一起野游,共同欣赏大自然的美。他认为,这样和儿童打成一片,在儿童的内心深处,会起到良好的作用,可以培养出豁达、诚笃和富有自治精神的人来。不过,从成规戒律的角度看,这些做法都是荒诞不经的行为,因此,也遭受那些保守者的物议和反对。但他全无顾忌,认为应该做的,就努力做下去。他觉得,在教育学生的工作过程中,反而会从学生那里受到更大的教益,这是世界上难得的幸福。石川啄木出任代课教员前后,在他的文学事业上,出现了一个显著的变化。他从诗歌向小说过渡,从浪漫主义向自然主义转变。

从他的日记和书信看,啄木一向对小说并不十分关心。然而,在这年 3

月 6 日的日记里写道:“自己到现在受了很大的刺激。今后,必须安静地思考,而且必须写,必须写小说。”于是,他积极地读起小说来,如列·托尔斯泰的《疏沁》、斯托夫人的《汤姆叔叔的小屋》、高尔基的《福玛·高杰耶夫》、《奥洛夫夫妇》等。高尔基的短篇集,曾经使他感动得流泪。福玛·高杰耶夫的形象,给他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因为,他从自己的生活中,发现了同样的人物。

我们从啄木的小说《送殡的队伍》里,可以看到高尔基作品的影响。另一方面,他对本国的小说也留心研究起来。他认为“⋯⋯只有夏目漱石、岛崎藤村二氏是具有学识的作家,因而值得注意。其余都不成。夏目氏有惊人之才,但却无‘伟大’。岛崎氏很有希望,《破戒》确实超群,然而,却不是天才,不是革命健儿。”这评论可以说是一针见血。6 月 10 日起,学校放两周农忙假。他趁机到了东京,在新诗社逗留了十天。他回乡后下决心写小说。“今后,我也真的要写小说了⋯⋯诗歌方面,我想暂时要稍稍放放再说了。”“我也能写小说!”他就这样在文学事业上转向了新的领域,开始写起小说来。从 7 月到 11 月,他写了《云是天才》、《面影》和《送殡的队伍》三篇小说。后者发表在同年的《明星》杂志十二月号上。这些小说,还带着他初期的浪漫主义特色。这在《云是天才》里表现得很明显。这篇小说主要以他做代课教员时的体验为基础,写主人公在学校里和学生一起,为改变学校的保守落后,破除旧秩序、旧传统而奋斗的情况,表现出一种浪漫主义的反抗精神。他在日记中曾说:“这是蓬勃的革命精神在一个青年心中浑沌地沸腾着的时候写的作品,可以说它是报道革命大破坏的晓钟。其中的主角就是我自己,此外尽是一些奇怪的人物。我写着,精神就感到特别兴奋。”小说在思想上、结构上也还存在一些问题,还不够成熟。不过,这种洋溢着浪漫主义反抗精神的作品,没有得到日本文坛的重视。《面影》在函馆大火中烧掉,内容不详,《云是天才》、《送殡的队伍》都是未完的作品。他这次在小说写作上没有获得成功。

这时,他的家庭负担越来越沉重了。1906 年底,妻子在娘家生了长女京

子,又添了一口人。更严重的是宗教院虽然在年初赦免了他的父亲,却始终没有允许他们全家回到宝德寺居住。村民因为这件事分成了两派,斗争得非常激烈。他的父亲忍受不了一部分村民和对立派对他的精神迫害,再一次地离家出走了。回宝德寺居住一事到此宣告失败。涩民村怎么也住不下去了, 啄木决心离开家乡,到当时新开发的北海道去谋生。为此,他向学校提出了辞职书,但同时又率领学生到四里外的地方,指示他们进行三天的罢课活动, 反对那个庸俗的校长。学生们列队唱着歌,返校后就按照啄木的指示行动起来。村中因此大哗,结果,校长被调走,学生的斗争得到了胜利,啄木也被免职。这在学校教育上,固然是一次要求革新的斗争,而对那些排挤和迫害他们的反对派,也未尝不是一次有力的回击。1907 年 5 月,他将妻女安排在岳父家里,将老娘寄托给邻村的友人,自己带着妹妹,永远地告别了生他养他的故乡,踏上颠沛流离的旅途。

像被人拿着石块追赶似的, 那离开故乡的悲伤,

总也没个消失的时候。

渡过了津轻海峡,就到了荒凉的北海道。在函馆,他受到了友人的欢迎。虽然是一家离散,想来不禁悲从中来,但这时,他不免心怀一种浪漫的激情, 倒想以一个“无家的流浪逸民的姿态,在这北海之滨开拓新的命运”。由于友人的关照,他很快做了函馆商工会议所的临时雇员,帮助抄制选举人名簿, 暂时维持生活。同时,从第六期起,接编了文艺杂志《红苜蓿》(这是当地的文学团体《红苜蓿》发行的刊物),并在这份刊物上发表了他的小说《漂泊》,以及文艺时评、短歌等。后经友人斡旋,六月中旬,做了弥生小学校的代课教员,月薪十二圆。这是一所规模较大的小学,教职员十五人,学生千余人。他在这里,想要将在故乡不被采纳的教育理想付诸实现。在这里他结识了学校的女教师桔智惠,二人友情深厚,后来也一直通信,在不少的诗歌中,啄木表现了对她的爱慕和怀念。在《一握砂》里,他写道:

冰冷洁净的大理石上, 春天的阳光静谧地照着, 我是这样的感觉。

如同专门吸取世上的光明一般, 那黑黑的瞳仁,

而今犹在眼前。

当初没有来得及说的, 那紧要的话语,

如今还存在心里。就像山里的孩子, 想起了山,

悲哀时就想起了你。

听说你病了, 听说你好了,

三千里外我神魂颠倒。

临死前想再见一面, 这样说,

你也会微微点头的吧!

石狩市郊, 你家的

苹果花落了吧!

七月,他的妻子带着女儿,和老母亲先后来到了函馆,租了房子一起居住。分散了的一家又团聚了。为了养家糊口,八月起他又兼任了函馆日日新闻社的特约记者,月薪十五圆,就职以后,他马上为这家报纸编起“周一文坛”、“每日歌坛”两个栏目来。他情绪饱满地从事讲解、评论短歌和文坛的工作。谁知刚刚安定下来的生活,却被一场无情大火给破坏了。8 月 25 日夜,函馆发生大火,全市烧去五分之四。学校、报社都已烧掉。函馆几乎成了一座死城。他的家虽然幸免,但他的职业,他的希望和一切却都烧毁了。他为自己的不幸命运而流泪。这时,与谢野夫妇来信,邀他去东京。他虽然有心前往,却缺乏足够的信心。于是,便和《苜蓿社》同人一起到了札幌。九月,经友人介绍,他做了当地的《北门新报》的校对员。

在札幌,他结识了两个友人。一个是民谣诗人野口雨情(1882—1945)。他二人性格相投,一见如故。他说:“野口君和我的交情,宛如已有十

年。”另一个是曾经介绍他进《北门新报》的小国露堂。他们之间,“意气投合”,经常在住处一起尽情地讨论社会主义问题。这些活动对提高啄木的认识,起了关键性作用。9 月 21 日的日记有这样一段记

载:“夜小国君来,在向井君室内,关于小国君的社会主义,大肆谈论。所谓社会主义,这是我经常加以冷笑的。然而,小国君所谈的,有见识、有雅量,在某种意义上说,是不能不赞同的。社会主义主要是低级的问题,不过也是产生于必然的要求。这一点,经过这一夜的讨论统一了。小国君是我党之士。这夜颇快活。⋯⋯”在给友人信里,他赞许小国是一个“纯正的社会主义者,坦率而有骨气,刚直不阿”石川啄木从精神高于物质的形而上学观点出发,将思想、精神方面的问题划为高级问题,将经济、物质方面的问题列入低级问题。重要的是,他承认社会主义是出之于人们现实的、迫切的“必然的要求”,而“不能不赞同”。可以说,这是他摆脱“冷笑”的态度, 开始接受社会主义思想的第一步,是石川啄木思想发展的一个重要转折点。这和他清贫的家庭境遇,遭受迫害、排挤的社会地位,以及艰难困苦的生活经历密不可分。

每日枯燥无趣的校对工作,使他惦念自己的文学事业,而安不下心来。他在书信中对朋友说:“⋯⋯我错了,我的天职毕竟是文学⋯⋯只要有一条糊口之路,我就可以一心努力于文学事业,离开它我就失去生存的意义,就没有目的,没有奋斗。”月薪十五圆维持不了一家人的生活,况且,经常欠薪。这怎么有可能从事文学工作呢?在这种情况下,他接受了小国露堂的劝

请,九月下旬,辞去了校对员的工作,到了小樽市,参与了《小樽日报》的创刊工作,并且和小国一起担任该报三版的编辑,月薪二十圆。不久,全家就迁到了小樽。但是,《小樽日报》由于资金困难和内部矛盾斗争,工作没有得到开展。12 月下旬,他与营业股的小林寅吾发生口角,遭到了殴打,便愤然辞职。

在小樽的这三个月,是这个“流浪的逸民”在北海道颠沛流离,辗转营生收获最大的时期。这主要表现在他的思想认识的深化上。首先,他对以“新诗社”为代表的浪漫主义的看法和态度有了变化。他从小山内薰等人编辑的杂志《新思潮》(第一次)所登载的小说《再会》(水野叶舟作)里了解到与谢野夫妻的私生活问题,并且开始讨厌起“新诗社”的那种浪漫主义的矫揉造作来。这时,自然主义文学运动的兴起,也给他带来焦躁和不安。因为他急于摆脱生活上、经济上的一切干扰,以便安下心来写作,他越来越感觉到自己的愿望难以实现。他在日记里写道:“读正宗白鸟君的《红尘》到深夜,感慨颇深,心为之泣。余至何日始得静心执笔。天抑将杀我耶?然何故授吾以笔!”其次,他对社会政治问题的关心增强了。在小樽他经常和小国等友人交流思想,讨论问题。他对那些不关心社会思想问题的人表示了藐视的态度,认为他们是些“多么可怜”的“庸俗之徒”。他积极地提倡“个人解放”论,他说,“我们的理想是个人解放的时代,我等的天职在于为个人解放而斗争”。这里面虽然还看不到阶级论的萌芽,但是,却可以明确地看到他对天皇制统治下的不合理现实的不满,和为解除那种压迫,争取个人解放而奋斗的觉悟。他表现出急于实现自己理想的慷慨激昂:“噫,授我以剑! 果然,吾将得以勇猛战斗;不然,给我以孤独!”他对生活和社会问题的态度,从一般的谈论转向仗“剑”而行的地步了。最后,他对社会主义有了进一步的理解。他在小樽的寿亭,参加过日本早期社会主义者西川光二郎(1876

—1940,后于 1914 年转向)的讲演会和他的茶会。他这时认为社会主义运动, 是“迫在眉睫的最紧急的问题”,是“将工人,即最下层人民从资本家那里解放出来,给他们以本来的自由”的运动,而且,承认“不论有什么迫害, 是相当深刻地渗入人心了”。

1909 年的元旦,他是在失业中迎来的。此时,他一文不名,感慨万端。在当天的日记里,他就一个勤劳的家庭,仅仅靠一个人的十五至二十圆的工薪维持生活,也和富人一样过除夕,这该是个多么“可怕的除夕”。这勤劳无辜的一家之所以落到这种不合理的境遇的根源,他说,“当然是由于社会组织的不良。不良的社会该怎么办呢?没有别的办法,必须破坏它。破坏, 破坏!除了破坏,还有什么。”“现在,社会主义的研究时代已过,到了研究其实现手段的时代了。”他的认识,当然还不是历史唯物主义的科学社会主义,但难能可贵的是,他把当时的社会问题,提到社会组织制度的高度上来,把对一般的社会主义理论研究,提到革命实践的高度来。他明确地认识到,像他那样不幸的境遇,其根源在不合理的社会组织,而解决这一问题的唯一办法,就是破坏那不合理的社会制度,就是要革命。这是石川啄木思想发展的一个新的高度。他在小樽经常与小国等友人围着火盆,畅谈、辩论, 总是不知不觉中转到社会主义等问题上来,往往谈到更深夜半。这对他的思想认识的提高起了重要作用。一家人正在他失业后的窘境中挣扎着,1 月 19 日,经友人的介绍,他才找到了一份工作。于是,他告别了老母和妻女,冒雪动身到更为偏远荒凉的钏路去,到那里就任《钏路新闻》的记者。刚刚团

聚的一家人,又由于生活所迫,不得不分开了。

钏路新闻社,是一个名叫白石义郎的社长经营了十多年的报社。这次, 他为了竞选众议院议员,将这个报社加以扩建。啄木到职后,得到了这位社长的赏识,名义上是三版的主任,实际上是总揽一切编辑事务。知遇之情, 使啄木干劲倍增,展开了多方面的活动。

《钏路新闻》的竞争对手是当地的《北东新报》。啄木设法改革报纸的版面,新设了一些吸引人的栏目。在“云间寸观”栏里,他以“大木头”为笔名,撰写政治、经济、外交等方面的评论文章。在“钏路词坛”栏里,除诗歌作者的投稿外,有时他自己也写作。在“平康艳事”栏里,登载一些花街柳巷的记事。为了采访这方面的动态,啄木开始进出于妓楼酒馆,认识了一些艺妓,如建立了友谊的“小奴”,也了解了这些不幸妇女的悲惨遭遇。由于版面的活跃,这份报纸很快就得到当地人们的好评,啄木因此也受到了报社内外人士的敬重。社会应酬频繁的记者生活,使他忙碌异常。在应邀出席“爱国妇女会”的集会上,他曾即席发表过《新时代的妇女》的演说,提倡妇女解放。第二天,这一演说见报后,惊动了当地的妇女界,产生了较好的影响。他在致友人信中,谈到了这时的情况。他说:“每晚出入于浅酌低唱之境”,兴奋之余,竟“白眼观世界,豪语空四邻”。然而,杯觥交错、醇酒美人的生活,没有一刻使他从自己的痛苦中解脱出来。因为,他的痛苦深刻而且复杂,主要有摆脱不掉、解决不了的家庭的经济生活负担;有作为一个地方报纸记者的空虚感;有得不到专心致志从事文学事业的苦恼;有对人生理想认识上的矛盾等等。他在二月里写的语录体随笔《案头一枝》中, 反映了他对人生和文学的见解。首先,他对社会人生的观察,接触到了本质的现实,将革命视为社会现实发展的必然。他说:“每当抬眼观察社会时, 几乎使自己的眼目眦裂,闭目静思社会时,心因羞愧而黯然,不知如何改变此社会。每念及此,我的耳朵便听到革命之声,我的眼睛便看到革命的血。” 但是,他又摆脱不了尼采等人的影响,仍把社会问题的解决,去依靠所谓“理想的人格”,因此,他没有探索到社会革命的真正出路。其次,他对自然主义文学持有较为正确的理解。这时,自然主义文学正在兴起,而且呈现了繁荣的局面。文艺评论界以《早稻田文学》为代表,发表了一系列的讨论文章, 引起了石川啄木的极大关注。他先是肯定自然主义文学在追求“纯净自然的真”、在暴露社会现实中的反对旧道德、旧秩序、旧习俗的精神,又批判了这一文学主张任其自然、在现实问题面前的怯弱无力,表现了“现实暴露的悲哀”。这是他接近自然主义文学和日后进行深刻批判它的认识基础。最后, 由于认识上的矛盾和深化,他在人生态度上表现了惶惑、悲观的情绪。他怀疑知识的有用性,他否定自己的探索。他叹息自己“敝衣破帽,徒追踪云水, 而放浪天下”,但是,他却不消极、颓废。他的前进的精神反映了他的思想正在向纵深发展。

本来打算在钏路新闻社干上三年二年,手中有了积蓄,除还清宿债,安家度日,还可以专心致志地从事创作,甚至是积存自费出版的资金。但是, 文坛上日趋繁荣的形势,强烈地刺激了他的文学事业心。他不甘于过这种地方记者的“无目的”的空虚生活,他要实现自己的文学理想,几经考虑,终于决定离开钏路到东京去。他“千思万想之后,觉得首先应走的只有小说这一条路”。他要在小说创作上孤注一掷。他认识到“这次进京,实际上,是啄木一生的死活问题”。于是,在 1908 年 4 月 5 日,他乘船离开钏路回到函

馆。在函馆得到宫崎郁雨的关照,将家属由小樽迁到那里,便含泪只身渡海, 再次奔向东京,结束了他在北海道的颠沛流离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