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卖艺人
- 日,星期一
狂欢节差不多临近尾声了,街市上还是非常热闹,所有空地上都搭着戏法班子或歌舞班子的幕棚。我们窗下的广场上,也有一个帐幕,一个威尼斯小马戏班,带着五匹马在这里卖艺。帐幕旁停着三辆大篷马车,好像是三间带轮子的小屋,卖艺演员睡觉、化装、吃饭都在车上。车上有窗子,还有小烟筒不断地冒着烟。车与车之间拉着绳子,晒着大人小孩的衣服。有个女艺人平时要侍弄婴孩、煮食,还要表演走钢索。
可怜的卖艺人哪!一般人说起卖艺或变戏法的,总以为他们是走江湖的下等人。殊不知他们把欢乐带给世界,只得到微薄的报酬,过着自食其力的生活,他们的工作多辛苦呀!在这样寒冷的天气,他们穿着单薄的衣服,在帐幕里蹦蹦跳跳地表演,连一口饭也要抓紧在表演的间隙站在冷风里吃。有时,好容易争取观众进了帐幕,却忽然刮起大风把帐幕吹倒,把灯吹熄,那表演就做不成了。他们不但要退还观众的票款,向观众赔一千个不是,还要连夜把帐幕修好。
这个马戏班里有两个小孩子。其中最小的那个,父亲曾在广场上认识了
他,就是班主的儿子。我们去年曾在维克托·伊曼纽尔剧场看过他的表演, 今年已经长大不少了,看来有八岁了吧!他长着圆圆的淘气的脸,浓黑的卷发垂在圆锥小帽底下,穿着绣花的白袖子小丑上衣和黑布鞋,真是一个活泼天真的小孩,每个观众都喜欢他。我看他除了表演以外,每天还要做许多琐碎的事。一早起来就围着围巾去取牛奶,然后从马厩里牵出马来,还要抱小弟弟,搬道具,搬凳子、围栏,打扫篷车,还要点炉子,空闲的时候才能偎倚在母亲身旁。我父亲很喜欢他,常从窗口看他,谈着有关他和他家的话题。他的父母并不像乞讨骗钱的人,他们深爱着儿子。
一天晚上,我们去看他们的表演。天气很冷,观众比平日少得多。可是, 那孩子不管观众多少,都要使他们高兴满意,演得非常卖力。他灵活地翻筋斗,拉着马尾滑稽地滚爬,或在高高的钢索上唱歌跳舞,小小的脸上,荡漾着可爱的笑容。他父亲穿着红色的短衣,白色的裤子,脚蹬长靴,拿着五花棒留意地看着他。可是,对着稀稀落落的观众席,他脸上不时笼罩着愁云。
我父亲很怜爱那个小孩。第二天和来访的画家戴利斯谈起,马戏班一家真是拼着命在干,可是,日子还是很艰难,尤其是那小孩,正是上学年龄, 却要跟着父母到处流浪,有什么方法可以帮助他们一下呢?
画家想了一下,拍着手说: “有办法了!你写一篇文章投寄给报社,把那小艺人的表演生动地描写
一下。我替那孩子画张像,替他们宣传一下。他们的名声传出去,生意一定会好起来的。”
果然,父亲写了一篇极风趣的文章,画家画了一张惟妙惟肖的小像,刊登在星期六的报纸上,其通栏标题是《为小艺人的演出喝彩》。第二天,星期日,观众果然大大增加,观众席上几乎没有立足的地方了。许多观众都拿着报纸,互相转告,要看这小艺人的表演。班主意外地高兴,因为从来没有哪家报纸给过他这样的殊荣,当然,这天他还赚了一大笔钱。
我和父亲坐在一起。观众中有许多熟悉的面孔。那位曾在加里波第将军指挥下作战负伤的体育老师站在入口处。对面,“小石匠”靠在他高大的父亲身边,看见我,立即装了一个兔脸。他旁边的卡洛斐正在清点观众人数, 计算班主今天的进帐。在我们旁边,可怜的洛佩谛坐在他炮兵上尉的父亲身旁,膝间夹着拐杖。
马戏开场了。那小艺人在马背上、秋千上、钢索上演出各种技艺,每个节目演完,他飞身着地时,都博得热烈的掌声。其他艺人也轮流出场表演自己的拿手好戏。可是,观众的反应就远比不上对小艺人的了。
在入口处站着观看的体育老师特意挤到班主旁边,向他耳语了什么。班主放眼四望,终于向我们看定。父亲知道体育老师一定把新闻特写的作者是谁告诉了他,似乎不愿接受他们的感谢,站起来对我说:
“安利柯!你在这里看吧!我到外面等你。”说完就出去了。
那孩子和他父亲说了一些话,又出场表演了。他直立在绕场飞奔的马背上,扮演朝拜者,水手、兵士、奇技表演师等等,翻转自如,每次经过我前面时,都用眼睛向我致意。表演完了,跳下马来,拿着小丑帽绕场向观众请赏。观众纷纷投下钱币、糖果和鲜花。我正准备将两枚铜市给他,不料他走到我前面的时候,却把帽子缩了回去,只是注视着我,走了过去。我很纳闷, 为什么他偏那样,是瞧不起我吗?
马戏演完,班主率领全体男女艺人向观众道谢。大家都拥挤着离场。我
正走出大门的时候,觉得有人在背后拍我的肩,回头一看,原来是那小艺人。他双手捧着糖果,向我微笑,我明白了。
“你能和我分享这些糖果吗?”他用浓重的土音对我说。我说声“谢谢”,拿了几个。
“请让我吻你!” 他又说。我伸过头去,他用手臂拭去自己脸上的白粉, 勾住我的脖子,在我颊上吻了两下,说:
“请带一个吻给您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