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解冻》及其他

爱伦堡(1891—1967)的第九十一本书《解冻》共分两部,分别在 1954 年和 1956 年首载于《旗》杂志,1956 年出版了单行本。这部作品,尤其是其第一部,在当时的社会引起了轰动效应,因为它迅即、敏锐地反映了 1953

年冬至 1954 年春这一转折关头的微妙变化。故事以伏尔加河畔一工厂中的生活为背景,厂长茹拉廖夫有过光荣的过去,但他在专制制度下已逐渐变成了一个官僚主义者,他专横跋扈,缺乏人情味,他只关心死的生产指标,对工厂、工人、甚至家庭都十分冷漠。最后,在一个事故发生后,他被撤销了厂长职务,妻子也离开了他。与此同时,小说中还有另一条线索,即沃洛佳和萨布罗夫两位画家不同艺术风格、不同创作道路的对照。沃洛佳善于见风使舵,在艺术上粗制滥造,热衷于给“先进生产者”画肖像;萨布罗夫则甘于寂寞,在绘画中执着地进行着自己的艺术追求。可见,爱伦堡描写了社会的“解冻”过程,即官僚主义的失败,同时,也在呼唤艺术的“解冻”,在预示自由艺术、真正艺术的春天。在小说的结层,工厂总设计师索科洛夫望着窗外的景色,面窗外是一派极具象征色彩的图画:“窗外是一片激动人心的情景。寒冬终于站不住脚了。马路上的积雪已开始融化,到处在流水。⋯⋯ 到解冻的时节了。”

《解冻》这部作品的贡献,不在有趣的情节、丰满的人物,而在于它对具有转折意义的历史时刻的准确捕捉,对当时弥漫着的社会心态形象的概括。过去的年代,社会是一座冰山,人与人之间、生产与劳动之间、艺术和现实之间的关系,都被冷漠冰封着。当政治的热风吹过,一切都松动了,作者以一个老记者的洞察力,将这一稍纵即逝的瞬间固定了下来,创作出一部影响深远的名作。但是,后来,俄罗斯文学史家对这部作品评价不高,而西方的学者则一直试图单方面地从“撩开铁幕”这一政治角度去抬举这部作品。六十年代上半期,爱伦堡潜心于回忆录创作,写出了六卷本的《人·岁月·生活》(1961—1965),因作者是一位纵贯二十世纪前六十年俄罗斯文学的活跃人物,又是一位才思敏捷、见多识广的优秀记者,所以,这部回忆录材料丰富,叙述精彩,是一部百科全书式的文化读物。

“解冻文学”是一个很大的概念,它自然包括爱伦堡的《解冻》以及受这部小说的影响而出现的其他一些同类作品,但在此之前出现的奥维奇金的特写,无疑是“解冻文学”的先声,而稍后的“集中营文学”等,也都可以纳入“解冻文学”的大河。

所谓“集中营文学”,即指以表现专制时期被关押进各种集中营的政治犯生活的文学作品。这类作品中最早出现、影 响最大的,是索尔仁尼琴(1981

—)的《伊万·杰尼索维奇的一天》(1962)。索尔仁尼琴在卫国战争时曾任苏军中的炮兵连长,但在战争结束前突然被捕,被判处八年监禁,索尔仁尼琴后来曾说:“我被捕的原因,一非偷盗,二非变节,三不是做逃兵,而是凭猜测触到了斯大林罪行的秘密。”1957 年,索尔仁尼琴被恢复名誉。1962 年,在梁赞做中学教师的索尔仁尼琴,以自己的经历为素材,写出了中篇小说《伊万·杰尼索维奇的一天》,手稿几经周折,传到赫鲁晓夫手中,赫鲁晓夫下令在《新世界》杂志上刊载,此事轰动了整个苏联社会。这个短短的中篇,第一次将集中营的内幕公诸于世。小说的主人公是农庄庄员苏霍夫, 他在战时被俘,后逃回部队,但被怀疑,被判十年徒刑,小说写的就是苏霍

夫战后在集中营中从起床到熄灯所度过的一天。集中营中恶劣的环境、看守人员的凶残,让人恐惧;而苏霍夫和他周围的囚犯,几乎全都是无辜的,他们没有姓氏,只有代号,在熬着无尽头的囚禁生活。这部小说开始体现出索尔仁尼琴的风格,即:揭露现实时撼人的控诉力量,对不幸者深刻的同情和哀伤,政论性、哲理性的文学体现着鲜明的政治立场,而他对人类的忧患则是俄罗斯那些集思想家、艺术家为一体的文化大师们传统的个性特征。

六十年代中期起,社会的自由度有所收缩,索尔仁尼琴的作品面世较少, 但他继续写作,陆续写出具有世界影响的作品《癌病房》 (196)、三卷本的《古拉格群岛》(1973—1976),七十年代末完成了长篇三部曲《1914 年8 月》、《l9l6 年 10 月》和《1917 年 3 月》。与此同时,索尔仁尼琴还直

接介入政治。在 1967 年 5 月,他曾致信第四次全苏作家代表大会,要求“取消对文学创作的一切公开的和秘密的检查制度”。当他作为俄罗斯“持不同政见者”的代表而扬名西方时,其作品也在西方大量出版,这招致了苏联国内对他的大规模批判。1969 年,他被开除出苏联作协。次年,他却因“在追求俄罗斯文学不可缺少的传统时所具有的道德力量”而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当时他向帕斯捷尔纳克一样,未能出国领奖。1974 年,索尔仁尼琴被苏联政府驱逐出境,定居美国,并获“美国荣誉公民”称号。1978 年,他在接受哈佛大学的学位时发表讲话,激烈地批评美国和西方的功利主义生活方式,又引来一场骚动。如今,他被视为俄罗斯流亡文学的主要代表之一,同时,他也被俄罗斯文化传统的崇拜者当成了具有传统斯拉夫派气质的精神和文化领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