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节 英雄的诞生

二十世纪二十年代,俄罗斯文学史中出现了以《恰巴耶夫》、《铁流》、

《毁灭》等为代表的世界文学中第一批成功塑造出社会主义正面形象的经典作品,它们继承了十九世纪俄罗斯文学进步的现实主义和高尔基创作中新型的现实主义传统,又为俄罗斯文学之后的繁荣发展奠定了基础,在二十世纪的俄罗斯文学中起到了一个承上启下的作用。《恰巴耶夫》塑造了一个在革命中成长的人民英雄的典型,《铁流》描写了经过革命熔炉锻炼的人民群众的觉醒,《毁灭》则表现了内战中人材的精选、革命中人的改造,这三部作品,创造出了第一批社会主义新人的英雄形象。革命和战争中的英雄,在文学中的诞生,是二十年代俄罗斯文学的主要收获之一。

从二十年代初起,便陆续出现了许多以国内战争为题材的小说,如皮里尼亚克的《荒年》、符·伊万诺夫的《铁甲列车 14—69》、扎祖勃林的《两个世界》、马雷什金的《攻克达伊尔》、李别进斯基的《一周间》、巴别尔的《骑兵军》、拉夫列尼约夫的《第四十一个》等等。这些小说从不同的侧面描绘了国内战争的激烈场面,刻画了各式各样的英雄。其中显得较为独特的,是《骑兵军》(1923)和《第四十一个)(1926)。巴别尔(1894—1941) 的《骑兵军》是一个短篇集,在这些小说中,作者既塑造了为革命而战的勇士的形象,也暴露了这些革命捍卫者身上的残忍和放纵,作者的描写因此曾被指责为“自然主义”。这些小说在结构上很有特色,悲哀的场面常常突然被诗意的插曲所打断,英雄主义的壮举之前却是放荡的举动,一幕幕不协调的对比创造出一个个惊心动魄的意境。拉夫列尼约夫(1891—1959)的《第四十一个》,将一位女革命者和一位白军军官置于一特殊场景(一座海岛) 中,让他们相爱,但在白军军官呼唤白军轮船的关键时刻,渔夫之女马柳特卡却向自己的恋人扣动了扳机,这是她消灭的“第四十一个”“敌人”。

在二十年代内战题材的小说中,最为成功的作品还要数《恰巴耶夫》、

《铁流》和《毁灭》,因为它们真正地实现了革命中的英雄向文学中的英雄的转移。

富尔曼诺夫(1891—1926)的《恰巴耶夫》(又译《夏伯阳》)(1923) 是内战题材小说中的第一部成功之作,小说描写的场面之广阔,情节延续的时间之长,人物的活动之多,都是这以前同类题材创作中所罕见的。但这些并不是这部小说成功的决定因素,它的突出之处首先在于其人物形象的丰满。内战中传奇式的英雄、神勇和红军师长恰巴耶夫,是这部以其姓氏命名的小说当然的主人公。作者循着恰巴耶夫迈进的脚印,探明了英雄在内战烈火中不断成长的历史发展过程。写恰巴耶夫的成长,还不是作者的全部目的, 作者想通过这一性格的发展史,表现出千万群众的觉醒和成长。恰巴耶夫是一个典型,他所走过的路,是内战中无数个红军指挥员斗争经历的集中体现。在《恰巴耶夫》中,富尔曼诺夫还解决了当时散文创作中一个突出的问题: 如果在艺术中处理革命斗争中的自发性和自觉性的关系。他笔下的英雄,既不是教条的、十全十美的英雄,又不是充满兽性的巴别尔式的“骑兵”。在

《恰巴耶夫》之前和之后,富尔曼诺夫分别写有《红色陆战队》和《叛乱》两部小说,但都没有《恰巴耶夫》成功,究其原因,发现是因为形象不够突出,两部小说都太拘泥于对场面和事件的描述了。

不久,老作家绥拉菲莫维奇又推出了内战题材小说中的又一力作——《铁

流》(1924)。作家以他鹰一般犀利的双目俯瞰内战的广阔战场,抓取塔曼红军突围远征这一具有典型特征和象征意义的事件,运用纯熟的文学技巧在

《铁流》中将它艺术地再现了出来。《铁流》的作者不像富尔曼诺夫那样将注意力集中于一、两个主人公的性格发展,而将笔墨凝聚在作为一个集体的整个队伍的壮大成长上。小说开始时的塔曼军,是一群“乌合之众”,队伍行进时,“步枪上挑着尿布,大炮上吊着摇篮”,一群人倒背着枪,哼着淫歌,散漫地走着,“像蝗虫一样”噬光了路边的庄稼。然而,在远征结束时, 这支队伍却变了样,“有一个什么新的东西”笼罩着它,“千千万万人在行进,⋯⋯无数的心变成一个巨大的心脏在跳动着。”在队伍的变化中,天才的指挥员郭如鹤的作用是巨大的。这个“像是用铅铸成的人”,是整个队伍的意志和灵魂,是领以色列人出埃及的摩西,得救的人曾向他欢呼:“咱们的父——亲!!!”但作者并没有把他写成一个孤立于群众之外的领袖,作者证明,郭如鹤的高明之处,就在于他体现了群众的意志和愿望。在处理郭如鹤和队伍、亦即英雄和群众的关系上,也显示出了绥拉菲莫维奇的高明。作者对于这一关系有过一段很精辟的论述:“郭如鹤是英雄,又不是英雄。他不是英雄,因为如果群众不把他当成自己的领袖,如果群众不把自己的意志装到他心里,那么,郭如鹤就是一个最平常的人。可是,他同时又是一个英雄,因为群众不但把自己的意志装到他心里,而且追随着他,把他当成领袖服从他。”

法捷耶夫(1901—1956)的《毁灭》(1927)写于 20 年代下半期,作者在论及这部小说的主题时说道:“第一个,亦即基本的思想是:在内战中进行着人材的精选,⋯⋯人的最巨大的改造正在进行着。”《毁灭》情节发展的时间不长,范围不广,人物不多(不足三十个),也很少对人物外表细描、身世详述,但小说在表现人材的“精选”、人的改造这一主题上所取得的成功,使这部看上去简单的作品给我们一种厚实的感觉。如果说《铁流》的作者是用放大镜夸张地表现集体的壮大,那么法捷耶夫则在用显微镜细致地观察人物内心世界的变化。小说名曰《毁灭》,但直到第十章才是“毁灭的开始”(总共不过十七章),这不太匀称的结构,是为表现人物心理服务的。作者腾出前面一多半的篇幅,从容不迫地写着各种人物的内心感受及相互间的关系,待到每一性格都被准确地把握了之后,才转人对主要事件的记叙。后面的叙述,也是为了在更为复杂的环境中对业已形成的性格作一次全面的检验。《毁灭》对人物的描写,墨少而图精,外粗而内细,每个人物都有血有肉,有其丰富的内涵;每个人物都是一种典型,从某一侧面说明着主题。在《毁灭》的人物中,占首要地位的正面人物是莱奋生。与当时其他小说中的英雄人物不同,莱奋生是一个心理型的人物。小说中的莱奋生,思考的时间多于行动的时间;小说对他心理活动的传导也多于对其外表、身世等的描写。莱奋生这种心理型、思想型的正面主人公,在《毁灭》之前的苏联小说中是不多的。在对人物的心理刻画这一点上,《毁灭》比《恰巴耶夫》和《铁流》又进了一步。

这三部小说中的主要人物,即恰巴耶夫、郭如鹤和莱奋生,都是内战时期现实生活中真实典型的艺术再现,可以称得上是典型环境(烽火连天的内战战场)中的典型人物(新政权忠诚的捍卫者)。这些形象的成功塑造,为之后的苏联文学和社会主义现实主义的创作方法提供了有益的借鉴。革命和战争中的英雄,第一次成功地“落户”在二十世纪的俄罗斯文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