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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苏联的解体,苏联文学也成了历史。1990 年 7 月的苏联《文学报》上曾刊载了一篇引起争议的文章,题为《追悼苏联文学》,这标题竟似一个灵验了的恶咒,苏联文学真的在一年多之后终结了。一些爱好苏联文学、研究苏联文学的人们,不得不无可奈何地面对这一事实。在或惊讶或无措或留恋或感叹等等之后,立即该做的,也许就是对与苏联文学相关的某些概念的重新理解。
首先便要涉及到“苏联文学”这一概念的本身。此概念最早出现于 1923
年,但对这一概念最权威、最充分的阐述,恐怕还是高尔基在 1934 年第一次全苏作家代表大会上所作的题为《苏联的文学》的报告。高尔基谈到:苏联文学应该是一种本质上不同于西方文学和俄罗斯旧文学的新文学;其次,它“不仅是俄罗斯语言的文学,它还是全苏联的文学”。若给出一个关于“苏联文学”的“科学”定义,即为: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联盟境内自 1917
年 11 月 7 日至 1991 年 12 月 22 日间的文学的总和。当然,这里又有许多的不精确之处,比如:苏维埃联盟是在十月革命爆发之后的十几年间逐渐形成的,波罗的海三国迟至四十年代才加入苏联,又在联盟正式宣布解体之前退出了联盟。又比如:某些作家在十月革命前的创作,也习惯地被纳入苏联文学的范畴,高尔基写于 1916 年的《母亲》,就被视为苏联文学的基石之一; 也许,某些作家在联盟解体后的创作,因其主题或风格使我们有理由仍将其视为苏联文学的延续。但如今,有一点是清楚的,即苏联文学已是世界文学中一段孤立的历史,如同古希腊文学、古罗马文学、拜占庭文学等等。它已不再是一个活的文学肌体,而成为一具文学巨人的遗体。这是一个悲哀的现实,但这并不应令人沮丧,作为一个特定地域、特定历史时期中的文学,苏联文学将永远是一个重要的文学阅读者和文学研究对象。我们应习惯于像对待一个客观历史事实那样去对待苏联文学。对于苏联文学中所包含的其他一些概念,如“社会主义现实主义”、“苏联文学的人民性”等等,我们所持的也应是这样的态度。
与苏联文学关联最多的另一概念,就是“俄罗斯文学”,或称“俄国文学”。按照我们传统的理解,俄罗斯文学是指十月革命前俄国的文学,从十一世纪的英雄史诗《伊戈尔远征记》到至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的批判现实主义小说和象征派诗歌。在西方的文学批评中,则并不突出以十月革命为标志的这一分界,他们似乎更注重以作家所属的民族去界定文学,因而一直沿用“俄国文学”这一概念,去指称俄罗斯人有史以来创造出的一切文学。俄罗斯文学与苏联文学之间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一方面,在苏联存在期间,
苏联文学包括俄罗斯文学,俄罗斯文学作为俄罗斯联邦的文学,是统一的苏联文学的一个组成部分,在苏联的文学批评中,又将苏联时期的俄罗斯文学称作“苏维埃俄罗斯文学”,以区别于十月革命前的俄罗斯文学。另一方面, 从整个俄罗斯文学的发展过程来看,苏联文学可以视为其一特定的阶段。俄罗斯文学在苏联文学之前早已存在,在苏联解体后必将继续存在;苏联存在期间,俄罗斯文学是整个苏联文学的中坚,苏联其它多民族的文学均不同程度地受到俄罗斯文学的影响;实际上,在我们的阅读者和研究中,苏维埃俄罗斯文学往往成了苏联文学的代名词。因此,在一定程度上,苏联文学就是俄罗斯文学在社会主义条件下的延续。就历史而言,俄罗斯文学大于苏联文学;而就地域而言,苏联文学则大于俄罗斯文学。此外,苏联文学的概念带有某种国家的,政治的色彩,而俄罗斯文学概念更具民族意味。
历史的原因造成了苏联文学与俄罗斯文学两者间关系的复杂性,而这一复杂性反过来又使两个概念有了一定的伸缩性。增大这一伸缩性的,还有“少数民族文学”、“侨民文学”、“回归文学”等等概念。为避免由于诸概念内涵的相交而可能引起的混乱,我们主张引入“俄语文学”这一概念。俄语文学,可以指有史以来在世界任何地方用俄语创作的文学。我们可以是俄罗斯古典文学的阅读和研究者,可以依旧是原苏联文学(主要是苏维埃俄罗斯文学的阅读者和研究者),也可以是俄罗斯侨民文学的阅读者和研究者,但我们首先是俄语文学的阅读者和研究者。这一概念的引入和被接受,有助于明确我们新的和旧的阅读研究对象,甚至能影响到我们的阅读态度和研究战略。
苏联文学已是世界文学史中刚刚翻过的一页。对于已经成为历史的苏联文学,我们有可能以更加客观的态度去阅读和研究它,既要避免树立学习榜样式的全盘照搬,也要避免总结反面教材式的批判。将俄语文学置于世界文学的格局中,像阅读和研究英语文学、法语文学、德语文学、西班牙语文学、阿拉伯语文学、华语文学等一样地阅读和研究,则能使我们勾描的世界文学版图更加全面,更加精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