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节 战后的文学
卫国战争后近十年间的俄罗斯文学,有两个引人注目的现象,一是领导文学和艺术的行政命令手段的强化,一是创作实践中“无冲突论”倾向的加剧。
战争胜利后不久,官方便将一部分注意力转移到文艺事业上来了,为了强化文艺的思想性,使文艺在“冷战”中成为抵制资产阶级意识形态侵袭的强大武器,在短短的几年间,由联共(布)中央出面,颁布了一系列的决议, 如:《关于< 星> 和< 列宁格勒> 两杂志》(1946 年 8 月 14 日)、《关于剧院上演剧目及其改进方法》(1946 年 8 月 26 日)、《关于影片< 灿烂的生活>》(1946 年 9 月 4 日)、《关于穆拉杰里的歌剧< 伟大的友谊> 》(1948 年 2 月 10 日)、《关于< 鳄鱼> 杂志》(194 年 9 月 11 日)、《关于< 旗>
杂志)(1949 年 1 月 11 日)等等。当时,在联共(布)中央主管意识形态工作的是日丹诺夫,他是上述决议的直接授意者,在各种场合,他又多次重复过决议中的内容和与决议精神一致的东西。所以,又有人称文学史上的这一时期为“日丹诺夫时期”。这一时期文艺的特征,就是愈来愈受制于行政领导。在那些决议中,大到剧院的上演剧目、杂志的办刊方向,小到某个作家的某部作品、某个文艺组织的人事变动,都有针对性的“决策”。许多文艺界的领导被撤换,许多杂志被封闭,许多文艺倾向和文学家受到点名批判, 任何有新意的艺术探索不是被指摘为“形式主义”就是被说成是“颓废的现代主义”。在这场批判的风暴,受冲击最大的两位作家,是左琴科和阿赫马托娃。
左琴科(189—1958)早年是“谢拉皮翁兄弟”的成员,但他与其“兄弟们”的风格不同,他善以讽刺、幽默的文体来表现现实。二十年代和三十年代,他的篇幅短小的幽默故事一度流传很广。1943 年,被疏散至阿拉木图的左琴科写出了带有自传色彩的中篇小说《日出之前》,因小说中有一些篇幅是描写主人公的(即作者自己的)精神忧郁症治疗过程的,故带有许多描写潜意识的文字。 1944 年,苏共中央机关刊物《布尔什维克》载文严厉批评了左琴科的《日出之前》,说这部小说是“诽谤性的”,说小说的作者是一个“无聊文人”、“下流作家”。时隔两年,在苏共中央《关于<星>和< 列宁格勒> 两杂志》的决议中,又对发表在《星》杂志上的左琴科的另一部小说《猴子奇遇记》大加讨伐。《猴子奇遇记》是一个讽刺性的短篇小说, 讲一只猴子从动物园中逃出后东奔西走,通过猴子的经历,折射出了战后社会中的某些消极现象。这显然与当局对文艺的要求不合拍。但是,左琴科受到的抨击之激烈,还是出乎意料的,在党中央的文件上公开写道,左琴科是“文学的渣滓”、“流氓和无赖”,其作品是“对苏维埃生活方式和苏维埃人的卑劣诽谤”,随后,左琴科被开除出作家协会,直到 1953 年才平反。这位杰出的语言大师、幽默大师,在其生命的最后十余年中,由于政治的高压而几乎没有创作出任何东西。
阿赫马托娃(1889—1966)是二十世纪俄罗斯文学中一位杰出的诗歌大师。早年,她作为阿克梅派的主将之一,曾以其优美而又深邃的抒情诗轰动过俄国的文艺界和社交圈。卫国战争时期,被疏散至塔什干的她,写作了受到前线将士欢迎的《勇敢》、《起誓》、《胜利》等诗。战后,她将陆续写作的一些抒情诗发表在《星》和《列宁格勒》两杂志上,与左琴科的作品同
刊一处。没想到,在上面提到的那个决议中,她与左琴科一起受到批判,《列宁格勒》杂志因此被封,《星》杂志被勒令彻底整顿,阿赫马托娃也同样被开除出苏联作家协会。日丹诺夫还在一个报告中说阿赫马托娃的诗是“除了有害,一无是处”,攻击女诗人“一半是尼姑,一半是荡妇,说得确切些, 是混合着淫秽和祷告的荡妇和尼姑”。这位女诗人一生中承受了太多的打击
——两个妹妹自幼死于肺炎,前夫古米廖夫被处死,父亲因痛恨文学而不许她用家族的真姓氏戈连科,唯一的儿子列夫数次被关进监狱。但是,女诗人默默地承受着这一切,安详地继续着她的诗歌创作,她在五十年代末与左琴科一同被恢复了名誉,但她比左琴科幸运,因为她在一直未放弃创作的基础上又比左琴科多了近十年的创作时间。她后期创作中有两部大型作品,一是
《没有主人公的长诗》(1940—1962),是诗人对逝去的时代的审视,一是
《安魂曲》(1935—1940),是诗人记叙她以一个母亲的身份在列宁格勒的监狱外“排队十七个月”等候探望儿子时的经历和思考。这些经典性的作品都是后来才发表的。但在这之前,阿赫马托娃的诗歌地位已非常巩固,在她的晚年,她曾被视为俄罗斯诗歌文化传统的化身,被称为“俄罗斯诗歌的月亮”。她拥有大量的追随者,后来获得诺贝尔奖的诗人布罗茨基就自称是阿赫马托娃的学生,并在受奖词中称阿赫马托娃与曼德里施塔姆、奥登等比他本人更有资格获诺贝尔奖。不过,阿赫马托娃的国际声望早已被确立,1964 年她曾获意大利的“塔奥米诺”国际诗歌奖,1965 年又获英国牛津大学的名誉博士学位。
对左琴科、阿赫马托娃等人的批判,对文艺的行政命令控制手段,扼杀了文坛的生机和作家的创作个性,使文学步入了低谷。与此同时,另一类平庸的、歌功颂德式的作品却大受鼓励,创作中的“无冲突论”倾向泛滥。在戏剧这一最需要“冲突”的文学体载中,也把戏剧冲突定型为“好的与更好的”、“先进与更先进”的冲突。以巴巴耶夫斯基的《金星英雄》和《阳光普照大地》等为代表的大多数战后的小说,主人公都是往昔战场上的英雄和今日劳动中的模范,他们在歌舞升平的环境顺利地建设着共产主义,到处是荣誉和富足,作品中的矛盾也大多为英雄们时而不小心流露出的一点自满情绪等等。在诗歌中,对现实和领袖的歌颂更为直接,是标准的“颂歌体”。总之,战后的文学在错误的理论的引导下,在违反文艺规律的行政命令方式的操纵下,已步入一个误区,创作上出现了公式化、概念化的不良倾向。这种文学风气,一直持续到社会和文学上的解冻时斯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