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利达克斯之剑

国民党的作战厅厅长拿着“空侦”报告,来到南京黄埔路“总统”官邸。

在官邸香气四溢、华灯初上的玫瑰园里,蒋介石正欢宴回国述职的美国司徒雷登大使。宴会上觥筹交错,灯红酒绿,江浙美酿佳肴的香气,伴着玫瑰园的清馨,在草坪上飘散着。在蒋介石面前摆的只是一副象牙箸子、一杯矿泉水,他身边是那位温文尔雅的司徒雷登先生。当国民党作战厅长拿着“空侦”电报,踏着花荫走到蒋介石身后,把刘邓大军突过黄河的消息告诉了蒋介石,蒋介石不啻是听到一声炸雷,牙箸落在桌上,两眼发呆,半晌说不出话来。当他把从作战厅厅长手中接过的报告,传给了司徒雷登,司徒雷登一反平时翩翩绅士的高雅风度,大惊失色地“哦”了一声,惊叫着说:“这简直是不可思议的,是惊人的事件!有重兵驻守,不亚于法国的‘马其诺防线’被攻破,你们花着每月平均3000万银元的美援军费,使用着世界上头等的美械装备,共军竟然一枪未发,突破足抵‘四十万大军’的国军防线,国军力量,日见势微!”

“大使先生,”蒋介石竭力地掩饰着内心的惶恐和尴尬,他定了定神儿,说,“你听我解释……”

“我不想听你解释。”大使武断地摇了摇头,像是杂货商摇自己的货郎鼓。他说:“你找魏德迈将军去作解释吧,他做为美国总统的特别代表,最近要来华考察军事,阁下需要解释什么,就向他解释好了。”

“大使先生请放心!”蒋介石对司徒雷登说,“我将亲赴前线,采取一切手段,把刘邓部逐回黄河以北,或者就地消灭他们。”

“愿上帝与你同在!”司徒雷登像在念祷词,然后站起身来,抿了抿鬓角,“魏德迈先生来华,你可以找他谈谈。”

刘邓大军渡河成功,蒋介石集团惊恐万状。蒋介石不顾起码的礼仪,他不打算在南京坐等美国总统特别代表的到来,而是乘飞机飞到郑州前线。他走下飞机舷梯,对机场鹄立多时的国民党前线将领环顾了一圈,便一头钻进一辆特地为他预备的高级“别克”轿车中,赶往郑州“剿总”作战厅,没顾得喘一口气,便俯首在鲁南战场的沙盘上……

“对付刘邓,可不像别人想象得那么简单!”蒋介石在南京受了“大使”的奚落,不得不自我解嘲。顾祝同虽自称半拉子军事家,对上党、平汉战役的教训,却从来不肯忘记。就连曾在台儿庄作战博得虚名的国民党将军孙连仲,一提上党、平汉就谈虎色变。在台儿庄据他说跟日军打过平手,在平汉线他可甘拜了下风。这位原十一战区司令长官,这时听了蒋介石的这句话,只有暗自点点头。只听蒋介石稍稍提高了点儿声气问:“怎么把刘邓部再赶回黄河彼岸,你们有什么高见?!”

国民党将领在作战大厅,环立如堵,但谁也没有放声。蒋介石看着顾祝同,顾祝同十分惶恐:“校长的想法,就是学生的想法。”

蒋介石停在刘峙面前。这位人称“福将”——把身体保养得十分出色的“败军之将”,对蒋介石是诚惶诚恐,见蒋介石眼光逼视着他,他连忙说:“领袖的打算,也是我们的打算。”

蒋介石见人们都不敢多说,不禁勃然大怒,一肚子怨气,到这时才发泄出来:“嗯,嗯,饭桶、乏货,银样蜡枪头!几个师的兵力,凭借黄河天险,一枪未开,被共军抢渡!这是失职,应送军事法庭受审判!”

大厅里鸦雀无声,谁都不敢动一动。国民党许多达贵显赫如刘峙、孙连仲、王敬久、王仲廉、胡琏、邱清泉、孙元良等都面面相觑,连粗气也不敢出。

蒋介石见部下不敢多说,率尔宣布命令:“我命令由王敬久、王仲廉两集团军并肩作战,蝉联进攻,以五十五师守郓城,以六十三师之一五二旅占定陶;吸引刘邓屯兵城下;以整三十二师、六十六师、七十师共10个旅之众,齐头并进,消灭刘邓部于黄河南岸,或逼其逃过河去!”

蒋介石一声令下,王敬久、王仲廉连夜离开郑州行营,调兵遣将,准备大显身手。

在行营,蒋介石大声吩咐他的侍卫长:“叫侯腾、郑介民连夜来见我!”

侍卫长要通了国防部二厅主管情报的厅长侯腾,同时电话也要通了保密局负责人郑介民的电话……

一辆油光锃亮的“雪佛莱”轿车里坐着二厅厅长侯腾、保密局长郑介民。侯、郑听侍卫长口气,老头子脾气十分火爆,已连续骂了好几名主官,侍卫长要他们特别当心。侯、郑自知情势不好,从上飞机起直到换上汽车,心中一直在打鼓。

“……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对,对青天而股战,望苍穹而寒栗,不知何时,大祸之将临……”侯腾十分坦率地对郑介民说出自己的心情,战场上连连失利,蒋介石一直骂侯腾情报不准,有时侯腾被骂得狗血淋头,心想要不是自己沾着脖子下面“梅花”将星领章的光,恐怕也早跟侍卫长一样挨上了嘴巴。真是伴君如伴虎呵!想到这里,他对车上同伴说:“我老觉得头上悬着把无形的利剑,不知什么时候它会落下来……”

“我也有同感!”郑介民毫不隐晦地赞同侯腾的话,“头上是有一把锋利的剑,早就悬在那里!叫摩利达克斯之剑!”郑介民一语道破,侯腾连连点头称是……

在希腊神话中,传说着摩利达克斯之剑的故事。这个故事说,叙拉古暴君迪奥尼修斯一世,要人用一根马尾,把一柄利剑悬挂在廷臣摩利达克斯头顶上,以示君王多危。

“这柄利剑不能总在我们头上悬着呵,”侯腾居心叵测,对特务头子郑介民说:“应该掷向共方,挂在他们头上!”

“恐怕老头子找我们,也是这个意思。”郑介民诡谲地说道:“你的黄河险情情报,搞得怎么样了?”侯、郑两人,提心吊胆,有一问没一答地见到了蒋介石。

“戴雨农生前常说,在战场上拿不到的东西,想办法用别的方法拿到它。”蒋介石在戴笠死后,常爱重复戴笠的一句话:党国有两个轮子,一个是公开战线——军队;一个是秘密战线——特工。现在,蒋介石在说过戴笠的这句话后,问侯腾:“黄河险情怎么样?水位怎样,尤其鲁西南一带河堤情况……”

侯腾一一作了汇报,然后蒋介石对郑介民吩咐:“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多派高手,进入共军驻地,由空军配合,直接对他们主帅行动,5万元大洋,这是赏格!”

于是,侯腾离开作战厅时,知道老头子决心要用“黄河战略”消灭刘邓大军;而郑介民亲耳听到蒋介石许诺以“5万元”重赏,对共军主帅采取行动……

侯腾根据蒋介石面谕制订了“黄河战略”计划。香饵之下,必有死鱼。想获重赏的几个特别行动小组出动了。侯腾与郑介民颇为得意,他俩合计,把他们这次整个行动计划,叫做“摩利达克斯之剑”行动……

蒋介石的内战战车的另一个车轮是他们的军事行动。当“二王”带着10个旅之众,来到郓城、巨野、定陶,准备死守,吸引刘邓攻城,便于拊其侧背;右路从巨野东南到金乡西北摆了一字长蛇阵,企图逼刘邓背水而战。

“这不是什么常山之蛇,名曰率然,击其头则尾至,击其尾则头至;击腰则首尾并至。”刘伯承司令员靠着两副眼镜替换使用,再手持高倍数放大镜才能看清1:50000军用图上比针鼻还小的字,他审视着敌人的兵力部署,对邓政委说:“你看,敌人这是一字死蛇阵,首尾不顾,尾大不掉!”

“此时不打,还待何时?!”邓政委当机立断,与司令员一起定下决心:“打!”

司令员、政委一起俯在地图上,过黄河后的一场激战打响了。刘邓大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经28天作战,歼敌9个旅……

国民党军的名牌,如颇有名气的六十六师,在这次战役中,不仅被消灭得干干净净,连师长宋瑞珂也作了俘虏。蒋介石的9个旅被歼使他如丧考妣。于是采纳了侯腾、郑介民的方案。“摩里达克斯之剑”行动加速实施着。

蒋介石要二厅和保密局把“摩”号行动补充完臻,这个计划本身就是针对刘邓主帅采取行动,并企图捣毁野战军指挥部;再一步把跨过黄河的12万精兵,统统消灭或赶回黄河以北。

蒋介石尽管算盘打得很好,但其算盘珠往往是靠解放军高级指挥员来拨动。侯腾、郑介民派出几个特别行动小组,在偷越防线时,已被解放军捕获,纷纷落网。只有一个小组几经周折和挣扎进入野战大军指挥部刘邓驻地——丁官屯。敌特毕竟是些视觉嗅觉灵敏、训练有素的鹰犬式人物,他们靠蛛丝马迹判断情况。当见丁官屯一家大院中,有一捆木柱般粗的电线,从院中拉出,拉向四面八方时,这些“鹰犬”肯定,这儿就是野战军指挥部,当他们刚在指挥部大院不远的地方,暗中摆下丁字型布板,一架“黑寡妇”敌机跟踪而至,只转了半个圈子,朝着丁字型布板,投下弹来……一弹命中后墙,把刘邓指挥部作战室震塌半间,一架电台也炸毁。但刘邓首长安全无恙。因为在刘邓首长身边工作的都是些智勇兼备、有着丰富斗争经验的工作人员,他们见“黑寡妇”轰炸机只转半圈就要俯冲,拉起刘邓首长奔离了大院,几乎刚离屋不久,弹投下来了。见这些飞机来得蹊跷,有人连忙抓起了敌人摆下的目标,等敌轰炸机群再飞来,已失去了目标,只能狂轰滥炸了。

敌人一计不成,又生一计。解放军自渡河以来,天空像哭孩儿脸,一天未晴过,整日哗哗啦啦下雨,直下得鲁西南一带河平沟满,黄河平槽。地里庄稼被水淹倒,平地水深三尺。巨野、菏泽间本来地势低洼,不少地方黄河河堤高过房顶,一旦河堤决口,沿岸数百万人民将葬身鱼腹,看着这种情势,刘邓首长心情万分焦急。

雨下得更大了,蒋介石心中一阵窃喜。因为兵借水势,只要炸开一段黄河堤,学一个水淹七军的故事,让黄河来归故道,即使不能把刘邓大军全部葬入水底,等他们从水中爬出来,黄河已经改道,他们又在黄河以北了,这就是蒋介石要侯、郑等人完善的“摩”号行动第二方案。

消灭刘邓大军总部行动告吹,“摩”号行动第二方案开始执行。蒋介石命令空军连续侦察黄河水情,并由他亲自掌握炸堤行动。蒋介石只要下一声命令,炸堤飞机立即起飞……装满炸弹的飞机,只要蒋介石把手一挥,鲁西南一带,尤其是巨野、菏泽间便会变成一片汪洋大海……

“……真是忧心如焚呵!”刘伯承司令员叫人搬来一把柳圈太师椅,坐在指挥正屋门口,望着院子里的瓢泼大雨,他心情十分焦急,“常言说得好,兵来将挡,水来土屯!这黄河要决堤,土能屯住吗?”

屋外下大雨,屋里下小雨。鲁西南的茅草屋,没有几间能顶住这么大的雨,指挥部作战室屋里盆平缸满,满屋地下足有半尺来深积水,邓小平政委连裤脚也不挽,踏着半尺深积水,在屋里边抽烟边踱步。

新华社前线分社记者拿着“中央社”两则电讯走进屋子,邓政委只朝第一则电讯标题瞥了一眼,便顺手把这条无聊的东西递给刘司令员;另一则电讯是说黄河水利专家云集郑州开会,讨论“黄河归故”一举势在必行……

“真是无聊之至,”司令员看了看电讯,把它掷向茶几。他笑着问邓政委:“我们这是第几次了?”自从解放军转入外线作战,刘邓离开晋冀鲁豫解放区首府——邯郸,国民党和“中央社”一再传谣:一会儿说刘邓作战负伤;一会儿说他们身亡,这次又说被炸死……

“中央社就是造谣社嘛!”邓政委指着第二份电讯说:“瞧,这一份……什么水利专家,我看他是水战专家,什么学者,我看就是蒋介石他自己!‘黄河归故,势在必行’,是敌人放出迷惑公众舆论的探测气球!”

邓小平政委的真知灼见,精辟分析,看敌人真是入木三分,一语戳破对方的阴谋。只见他两眼炯炯放光,倏然停止踱步,说出自己的打算:“这仗,我们不在黄河边上打了!准备提前行动,全军直进大别山!”

党中央和中央军委,决定由刘邓率军渡河,实施中央突破,揭开人民解放军战略进攻序幕。军委原定,要刘邓大军在黄河边多打几仗,因为越多歼灭几旅敌人,进军路上包袱越轻,并要求刘邓大军取得消灭敌9个旅的伟大胜利后,要多休整几天,至于何时动身南征,一切由刘邓自行决定。此时,邓政委满脸果断坚定的神色,他声音铿锵,急人民之所急:“为了冀鲁豫边区3000万同胞,为了人民不遭洪水之害,这几仗不打了,我们提前行动!”

但此举谈何容易,全军渡过黄河,连战皆捷,一天也没有休息,再提前进行这样大的战略行动,究竟行不行?

“为3000万人民利益,为全军安危!”刘司令员语重心长地说,“你我不谋而合,走!”

刘邓一声令下,向大别山挺进开始了。全军跨陇海、越黄泛,过汝河、渡淮水,开始了千里跃进。黄泛区茫茫泥淖,是没有人烟的地方,南京智囊团断定大军根本渡不过黄泛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