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别山巧度严冬
半个月来,为了实现毛主席战略跃进的伟大计划,刘、邓大军在敌人的前堵后追之下,且战且走,日夜不停地向着大别山前进。连续的行军、战斗,把部队拖得疲惫已极,许多人走着走着就睡着了。
这天深夜,终于到达大别山北麓的一个村庄。一听说准备宿营,同志们十分高兴。炊事员张中拍着肩上的干粮袋说:“这里边装的还是冀鲁豫老家的白面呢,待会儿,做一锅又香又辣的疙瘩汤,让你们喝个痛快!”
全班人来到村东头一家门前。大门虚掩着,推开门走了进去。院子很小,只有一排三间东房,西墙下用稻草搭了一座小棚。院当中堆着一些豆秸和苞米棒子;屋子里静悄悄的,一点儿声息也没有。
班长轻轻地敲着屋门,喊道:“老乡!老乡!开门哪!”
屋里没有人答话。又叫了一阵,还是一点儿声音也没有。
该不是没有人吧?不,明明门是从里边关住的。同志们等得发急,就在当院坐下来休息。
副班长又走上去,对着门缝大声喊道:“老乡!老乡!开门哪。我们是解放军,借你的屋子住住,明天就走啦。”
过了好几分钟,屋里才响起一阵咳嗽声,接着,传出一位老大娘嘶哑的声音:“老总,我家就我这个老婆子,要啥没啥,到别处去住吧!”
班长赶忙搭腔说:“大娘,我们是解放军,什么也不要,借住一宿,明天就走了。”
解释并没有发生作用。任凭说什么,老大娘就是不搭理。
刚解放过来不久的老杨气急地说:“干脆一脚踢开算了,这老乡真顽固。”
“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你又忘了?”副班长马上严肃地问他。
同志们一言不发,眼巴巴地望着两位班长,等着他们拿主意。
停了一刻,班长说:“算了吧,这儿是新区,老乡不了解我们。老大娘不愿意开门,我看草棚里能睡三个人,孙明忠、老杨、张中你们三个到那里去住,其余同志就睡在屋檐下吧!”
“好!”同志们都非常赞成班长的决定,立刻动手安排自己的睡处。
三个人进了小草棚,老杨气呼呼地冲着张中说:“张中,不吹了吧,你的疙瘩汤呢?”
孙明忠小声地劝他:“睡吧,没时间了,还吃什么疙瘩汤。”
三个人打开背包,铺在草上,和衣钻进被子里,很快便迷迷糊糊地入睡了。也不知睡了多一会儿,忽然听得班长在喊:“要下雨了,快起来帮老乡把豆秸、苞米收拾一下。”于是急忙爬起身,把被子一卷就动手了。
雷声隆隆,大风呼啸。闪电不时划破黑暗的天空,把院子照得雪亮。人多手快,不一会儿就把豆秸和苞米拾掇到草棚里去了。刚收拾完毕,瓢泼似的大雨就下了起来。草棚太小,豆秸和苞米还有不少露在外面,塞不进去。班长便把班里那块盖电线的油布搭在上面。把一切安排好,全班同志都抱着背包,顺墙根站在房檐下。
雨,一阵比一阵大;风,一阵比一阵急。不大一会儿,全班个个都象水人一般。虽然是8月天气,却冷得他们直打哆嗦。
时间好象过了很久,大家实在太疲乏了,站在那里昏昏沉沉地将要入睡。张中忽然低声说:“你听!”
战士们猛然惊醒过来,只听见屋里有很轻的脚步声。声音慢慢靠近,在门后停下了。同志们屏息注视着黑暗中的屋门,看那里将要出现什么。但是停了一阵,脚步声渐渐地又远了。
风雨交加,门环被风吹得叮当作响。雨点打在门上,也发出砰砰的响声。忽然,哗啦一声,屋门打开了。
借着雷电的闪光,只见一位衣衫褴褛、两鬓斑白的老大娘当门站立。她大声叫着:“好人们哪,……快……快进家来吧!”她的声音压倒了隆隆的雷鸣和呼啸的风声。
同志们一时反倒不知如何是好,愣了一阵,方才进到屋里。从他们身上滴下的雨水,很快便打湿了屋里的地面。老大娘望望这个,看看那个,感慨万千地说:“昨天那些没天良的中央军还从这里过,一进门楼上楼下全翻遍了。一只大花狗也让他们一刺刀戳死了。见了我的水缸,他们说‘共产党来了共产共妻,还要这个干嘛?’噔的一声就给砸了个稀烂……可你们都是多好的人哪!我在窗口什么都看见了啊!……”说着她激动地哭了起来。
班长安慰她老人家说:“老大娘,别听蒋匪军那些谣言,解放军就是咱人民的队伍,也是你老人家的队伍啊。只有打倒了蒋介石,咱们才会有好日子过……”
老大娘用惊奇、迷惘、困惑的目光,紧紧地盯着班长。班长的每一句话,都深深地打入了她的心底。她的脸上出现了一丝笑容,但是很快,从她那昏花的老眼里,又涌出一滴滴的泪水。
忽然,她用手背拭去脸上的泪痕,朝屋角的草囤喊道:“小牛,你也快出来吧,都是些好人哪!”
随着她的喊声,一个十八九岁的青年,从草囤里冒了出来,全身上下沾满了谷糠。同志们都憋不住笑了。
小伙子开口便说:“娘,你怎么只顾说,人家衣服全湿透了,还不拌点儿面汤给大哥们喝喝,暖暖心。”
班长连忙阻挡说:“大娘,不用你费心,我们带干粮呢。”张中也急忙拍着他那早已淋湿的干粮袋说:“你看,大娘,这不是吗?”老大娘却好象根本没有听见,从灶后的草堆里,提出一个小罐,从中舀出几碗白面,做起疙瘩汤来。
不一会,锅子里的水开了,又香又辣的疙瘩汤很快做好了。老大娘顺手端一碗给坐在灶前的老杨同志。老杨又是激动,又是惭愧地说:“大……大……大娘……”同志们看着他那种神气,想起了昨晚副班长问他的那句话,不由得笑了起来。
大别山区霪雨连绵,太阳难得露脸,一到10月,天气就一天天冷了。夜晚在山野里行军,寒风呼呼地吹来,越发使人感到身上的破旧单衣格外不经风。要在往年,崭新的棉军服早就发下来了;可是现在,执行中央打到外线去,在外线大量歼敌的指示,已打到长江下游北岸,远离实施补给的后方一千多里,在这里,没有被服工厂,没有固定住地,又几乎天天都在行军打仗,到哪儿去弄十多万套棉衣啊!
正在这时,野司接到了毛主席的一份急电,问冬装是否已有着落,如果没有,中央准备让晋冀鲁豫十纵队护送棉衣到大别山来。消息一下传遍了野司机关,同志们说:“中央和毛主席真关心我们,远在西北高原,连我们的棉衣都想到了。”
可是,刘司令员、邓政委和几位首长研究后,却让机要科复电中央和毛主席说:“全军棉衣已在设法解决。”大家一时都猜不透是怎么回事。
过了两天,刘司令员指示给各纵队发电报,叫各部队就地购买材料,自行缝制棉衣。邓政委嘱咐道:“全军动手缝棉衣,这件事在世界历史上也是空前的,是有重大政治意义的。要各部队的领导同志,一定充分作好思想动员工作。”直到这时才恍然大悟,深深感到刘、邓首长爱惜老解放区人力、物力,这样决定实在太正确了。
于是,各部队的采买人员立即四出活动。他们几乎跑遍了大别山的各个村镇。从商店里买,动员群众卖,不管质量、花色,只要能用的都要。这样,全军的棉衣材料才勉强凑够了数。
买来的大批材料,有土布,有花布,也有纱布、孝布;有板棉、毛毯,也有羊毛、籽花……宽窄粗细,五花八门。质量好坏都没有关系,只是五颜六色叫人不免作难。染吧,没有染坊和那么许多的颜料;不染吧,红花绿叶,怎能穿得出去?
这期间,行军时队伍煞是好看。有的同志把布晾在背包上;有的同志用根竹竿把布挑着;还有的把布拴在马鞍上。休息下来,遍地铺的都是布。许多人围在一起,这个说:“嘿!这布染得不错,跟染坊染的差不多!”那个说:“哟!伙计,你怎么把布染成了癞痢头了呢,灰一块白一块的!”围看的人,哈哈大笑,热闹得很。
布染好后,便发下针呀、线呀、扣子等等零星东西。支部聘请了几位当地妇女,教大家缝衣的基本技术。但是,对这些扛枪杆子的人来说,一根针拿到手上,比那七斤半的步枪好象重许多倍。什么絮棉花、钉荷包、锁扣眼、上口袋,处处都是难关。每当做活的时候,当地群众便围上来看。嫂子大娘们都主动出来帮助,任凭她们再热心,也无法使战士们一下子变成“巧妇”。尤其是开领口,许多同志硬是“不得其门”,不是开大了,就是开小了。还有个别人把领口开到了脊背上,不得不再找一块布补上。因此便有人编了快板说:“当兵好当衣难裁,棉衣好做领难开。”
一天,刘司令员来检查大家缝棉衣的情形。他看了几个人的手工后,非常内行地指点说:“棉花要絮匀压平,翻时要小心对正,免得疙疙瘩瘩,歪歪扭扭。锁扣眼要用倒线,缝口袋要用勾针……”
旁边的一位同志说:“就是领口难开,大小把握不住。”司令员伸手从窗台上拿过一个洋磁碗,扣在领口的位置,说:“照碗口大小画个圈,按圈裁出来,不正和脖子差不多吗?”
满屋子的人都为司令员这种“简易裁领法”赞不绝口。有人说:“司令员,怎么缝衣服你也内行呀!”司令员打趣地说:“我在家当过三年裁缝哩。”接着他又郑重地说道:“做棉衣这件事是关系着我党我军声誉的大事。我们是无产阶级的队伍,一定要有个无产阶级的样子。同志们应该认真对待这件事才行。”
从安徽太湖起,直到湖北的洗马畈,断断续续地缝了一个多星期,战士们的棉衣缝起了。手指被扎得到处是针眼,可一看到自己亲手缝的棉衣,想着刘司令员的话,就高兴得忘记痛了。
11月,山区天气更寒冷了。刘邓首长和其他几位首长还没穿上棉衣。军政处杨处长要管理科长进城去请几个裁缝来做。这事传到了首长们的耳朵里,被首长们拒绝了。刘司令员和邓政委说:“同志们可以自己做,我们也不例外。”
几天后,首长们也穿上了他们自己缝制的棉衣。虽然刘司令员的棉衣略嫌瘦了些,但穿在身上却平整笔挺,更显得精神抖擞。
落雪前,全军在连续行军、连续作战的情况,终于都穿上了自缝的棉衣,指战员们更加满怀信心地坚持着大别山的斗争。师政委李震当时曾写了一首《棉衣歌》,歌颂全军指战员克服困难的精神:“此事古今无从闻,千古奇迹出我军;一切困难皆可渡,全在万众是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