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那北
冰雪北北
叶弥
儿子大学里放暑假,他回家对我说,想看一些书,请我找些书让他看。与看书相比,我儿子更喜欢去做一些实践。或者说,我儿子不是一个喜欢看书的人。从小学到大学,他从不曾主动要求看过书。现在他有这个心,我当然不敢怠慢。我的书架不算小,八个特制书架都是高度二米三、宽一米,另外还有几个轻便小书架。我的书林林总总,十分芜杂。有些是我父母收藏的苏联的小说和中国古代书籍,有些是我弟弟收藏的古今中外诗歌集,他们都给了我,一来是充实我的书架,二来他们都经商,不需要这些书了。我也不太喜欢看书,但我喜欢买书,许多书放在书架上,两年了,还没有拆掉包装。我给儿子在书架上找了足足一个小时,给他找出这几本书:许地山的《道教史》,宋应星的《天工开物》,刘达临的《爱经与秘戏》,司马迁的《史记》,王小波的《思维的乐趣》。
还有《论语》《先秦诗选》《楚辞选》《苏州昆曲》《古希腊生活》等,真是用心良苦。我记得最清楚的是:最后我给他选择了一本《三坊七巷》,是北北所写。我的想法很美好,现在的孩子在日韩文化冲击下长大,他们并不了解中国。我希望孩子了解中国,了解中国也有这么好的地方。这本书正合我意。一个文笔优美、思想广阔的女作家写的书,值得看。
林那北,我熟记她以前的笔名叫北北。2010年夏天,她到苏州,我们问过她改笔名的事,她说了一个理由,好像不是太能说服我,因此我很快就忘记了这个理由。到现在总是觉得这个人分为两部分:一个是北北,一个是林那北。北北和林那北不分彼此,工作做得都出色,让人不能忘怀。
北北的小说和散文我看了不少,感觉到她文字里的泼辣和那种坚强。《寻找妻子古菜花》让我念念不忘,那时候,北北的行文还没有林那北那样急风暴雨,虽也干脆,却有一种挥之不去的婉转。让你感叹小说灵感来源真是比梦还奇特,陷人于绝境的地方也许就是悟道之地。《三坊七巷》也是北北所写,文字风格还是不变,在这里她是步步为营了,大刀阔斧之下,那份如履薄冰的心情令人尊重。说来我之前其实只见过她一面,但我每看见她的文字,便要从心里认真地感悟她。因我知她是个有侠气的女子,她曾向出版社大力推荐我与她一同出版一本中篇小说集,我们并不认识,她也没有义务为我做这些事。那本书后来出了,这份情也记下。我自写作以来,一直受人帮助,文学让我不断地看到善良之心。
后来,北北就成了林那北。她的文字气象也为之变化了。语言更为干脆利落,仿佛浑身充溢青春之气,思维大开大合又犀利机警,总是流光溢彩。2010年夏天她到苏州,是我第二次见到她,心中的北北和林那北乍到面前,反有些回不过神。及至三言两语,才知她的变化乃是顺其自然,不禁感叹,暗祝: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
说她是冰雪,是其人艳若桃李,冰肌玉骨,有冰雪聪明,又有冰雪之洁净。生长于热带之地,有冰雪的禀赋,就如女有男相。她也确实有男子气。侠义,敢于坚持,善于坚守。冰雪之中,最令人想念的是怒放的蜡梅,蜡梅香自苦寒来,我想她也是一样。
八年前后的北北与林那北
吴玄
八年前,在鲁院,北北坐在我的前面,我能看见的是她的背影,一个修长的背部,一动不动,似乎总在认真听讲,但她背面也是长着眼睛的,后来,她逢人就讲,我坐在她的后面,嗨,这孩子,没有腰的,上课总是趴在桌子上面,似睡非睡,一看就不是个好东西。
其实,北北的年龄与我大抵相当,“这孩子”,是她的口头禅。她一出现在鲁院,就带着这个口头禅,表示她已经是一位老太婆级的人物了,起码也是我们的长辈了。那时的北北,大概可以用风华绝代来形容吧。现在,文坛的男人们,闲来无事谈论女作家,谁谁谁漂亮时,也是不约而同地要说一说北北的,那时的北北,当然就可想而知了,一朵鲜花来到众人中间,必定有很多人想充当肥料的,但是,但是,敬爱的北北,芳唇轻启,面带微笑,很慈祥地说,瞧你这孩子,也来开我的玩笑。所以,半年过后,北北风平浪静地回福建去了,没有掀起什么风花雪月。
北北给我的最初印象就是这样,她用一句简单的口头禅,把自己隔离了起来,这个同学,不仅长得漂亮,看来脑子一点也不简单。
两年后,我们又在武夷山见面了,她专门从福州赶来,也算是东道主吧,但她又根本不像个东道主,始终安静地躲在一旁,表情也是羞羞涩涩。那次她开始关心起我的一项爱好——围棋来了,还下棋吗?下。长棋了没?没。有几段?没几段。我说,你问那么详细干吗?你又不下棋。北北笑了笑,说,有人也下棋。
后来,我和那个人果然—见面就是下棋。有时,她陪在身边,替我们端茶递烟,侍候得很是让人舒服,好像我们不是在下棋,而是从事着一件什么了不起的事情。
前几天,我在看北北的一个小说,也写到了围棋,她说,棋迷和棋迷见面,就像嫖客见了妓女,不那个是不行的。我停在这句子面前,笑了半天,我几乎想象得出她写这句话时的表情。其实,我觉着北北真正的表情,就是在说棋迷和棋迷见面时的表情,这是恶作剧的表情,颠覆的表情,这也是一个小说家的表情。譬如她那个叫《息肉》的小说,本来应该是个没意思的小说,她写了什么呢?她写一个街道主任在两会之前如何辛苦几乎舍了命地拦截上访者,这样的事情大概连媒体也懒得过问,只有街道自己办的黑板报才喜欢写,更别说小说家了吧。而且在当下,底层写作盛行,若是让左派批评家们见了,可能还要怀疑作家的立场问题。但是,写《息肉》的是北北,她眉飞色舞又故作冷静地说啊说啊说啊,以至于说什么什么立场都变得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言说者的表情,这很像餐桌上的北北,机智、幽默、好玩,她成功地把上访和拦截上访变成了一场游戏,一场猫和老鼠的游戏。看来,小说这东西,还真不能以题材论,关键要看是谁写的啦。
我在这儿忽然谈起她的小说,其实我并不是想评论她的小说,我想说的是:文如其人。这句话反过来也一样,北北就是这么一个人,她可以把任何事情变成一场游戏。她通常戴着一副严肃的面具,但稍不留神,便要露出其本来面目来。一个游戏欲强的人,我们可以说她有童心,智商高,可以用笑声来穿越现实,但一个游戏者往往也是一个自我解构者,这从北北身上也可以再次得到证明。
对于一个作家,我想名字是很重要的,世界是从命名开始的,作家也是从命名开始的,大部分作家,在成为作家之前,就是放弃父母取的命字,自己给自己命名。所以,童中贵不叫童中贵,叫苏童;刘勇不叫刘勇,叫格非;林岚不叫林岚,叫北北,可是,这个北北,在北北这个名字如日中天的时候,忽然又对自己的名字不满意了,她又给自己改了一回名字,叫什么林那北,弄得我很久以后才知道原来林那北就是北北。
我说,你怎么就改名字了?
林那北说,嗨,你看我都这么老了,北北这名字孩子气,叫着不合适。
我说,林那北不好,还不如北北。
林那北说,那叫什么?
我说,要不,干脆叫“找不着北”算了。
一个成名的作家,是不能够随便改名的,改名无论如何是一件严重的事情,可能跟自杀也差不多吧,但是,北北说改就改了,一点难度也没有,我现在说的这个北北,只不过是个被林那北抛弃了的名字。不过还好,北北的改名好像又并不太成功,至少在我们这群熟人里面,大家还是叫她北北,而没有人叫林那北。
林那北,让人羡慕而忌妒不了
罗西
我跟林那北认识近二十年,算是老朋友了,又在同一座城市,动不动就打嘴仗。现在我要吐一般地赞美一次她,因为吐是最自然而真实的。在美女妄想症流行的年代,我很欣赏她那一袭清丽色彩,“清”从何处来,因为美、真、善和慧。
玛丽莲·梦露曾经说,如果你不能应付我最差的一面,那么你也不值得拥有我最好的一面。林那北则常常好到让我们觉得一无所有。总之,这样“德智体美”全面发展的人真的不多。写字写出名堂,是女性,而且美而不冷,那就更是稀有动物。
用美丽形容她,我觉得太轻,不够有力。我还是喜欢直挺挺的“漂亮”两个字,因为林那北还活得漂亮。有时觉得她特立独行,却绝不像猫,更像马;有时,觉得她善解人意,却又有大女人的风范。
她漂亮得不小气,官方语言是“有格局”,民间叫潇洒。骨子里的潇洒。
也许是草有上心、水生欢颜,也许是放羊吃草、有容乃大……林那北总是朗朗上口地形散神不散地给人一种随意与开阔的明媚,她当过老师、记者、主编,一度写过罗西那样的文化快餐的专栏,当然也写花红柳绿的电视脚本,以及给她带来很多桂冠的小说。她很专业地工作,很自然地生活,当然也很机智地写作。
一种高规格的丰富的人生的漂亮。她让人羡慕,却找不出理由忌妒。
更可贵的是,她是豁达的漂亮。
她批发幽默,不是热幽默,也不是冷幽默,是温幽默。有幽默可批发,那一定得“生产自嘲”,她信手拈来的自嘲,让人很有快感。自己幸福还顺便赋予人轻松智慧,这是妙,而不是简单的好。一种幸福的聪明,是自嘲,一种洒脱的漂亮,还是自嘲。
在自嘲里,看见她的真。美丽常常给人假的错觉,林那北没有。她坦率,诚恳,我想,还因为内心有正义感。是非感强烈的人,有判断力,更掩盖不住那些好恶,我想老套地形容:这个性,如花绽放。有次,林那北看到我博客里新放了一张我有点卖弄风骚的照片,她受不了,怕我坏了形象,憋不住,午夜紧急给我信息,如照会,说不喜欢,希望拿掉。那种见义勇为一般的侠义情怀,让人感动。
林那北应该是容易笑场的那种。还是因为真。真的,所以好;真的,最舒服。即使经意,也被她铺陈得很随意,轻松。
她的漂亮有一种说不出的俊。美人极致,都有一种给力,叫俊。所以妖媚的范冰冰居然是朋友眼里的“范爷”,她心里住着一个男人;而林那北心里住的还是一个女人,却有这样给力的美。我知道,那东西,应该是才情,智慧,智慧偏男性。她喜欢球类运动,可以跟男人谈所有的球星与球技。
林那北的情感河流,是明亮的,而且深刻的。她写到悲伤,一定会写得悲凉,却不必用力,她笔下的情感高潮一般不是太陷入,比如人家写“泪两行”,她只写右眼划落“一颗泪珠”;人家写哭声,她是一边抹泪一边喃喃自说:我听见谁在咯咯笑?
我很羡慕她把生活写得那么深入浅出,跟接吻似的。有故事,却没有一纸的薄、屏幕的平,它是有温度的凹凸与手感的。哪怕病房里的那些浅浅见过一面的人,也被她写得有痛感与说不出的黑色喜感。与其说,她目光犀利,不如说,是因为有一颗悲天悯人的心。
当林那北在纷乱的马路上一眼认出自己换掉的旧车,她去追逐,怀旧,然后跟丢了,若是诗人,一般就此感叹。她不做诗人,那形骸太浪,她收兵,回家,翻旧通讯录温习一下那些模糊或真切的面孔,笑,好吃一顿,照镜子,看新做的发型……也就是说,林那北也懒得做哲学家,她就过个有些清有些潮但是仍然很真实的小生活。她害怕那些矫情的标签,她喜欢跟着感觉走,在女人的路线里,也许因为多看了男人一眼,也多了一些向阳气魄,但是,归根结底,林那北还是一个多情的浪漫的小女子,她跑不过性别的樊篱,如同再老的女人,也不太愿意做姐姐一样。只不过,她更容易懂得世故、人心,甚至一只狗垂下的眼帘,所以容易看开,“懂”是女人的泉眼,有这样的泉眼,她生活会滋润,会由内而外的静好或者晴朗。女人最怕枯萎,这点,她有可圈可点的优越感。我真担心,她什么时候可以老去?
林那北的魅力
何镇邦
八年前第一次见到她时,那时她叫“北北”,而不叫“林那北”。其实,她的真实姓名叫“林岚”,“岚”是“山中的雾气”,设想一下,薄雾绕着青山,多么美多么有诗意啊!至于为何叫“北北”,后来又改为“林那北”,我没问过她,也无需问。
2003年春天时节,福建省文联准备同《人民文学》杂志联合在北京举办正在悄然崛起的福建中青年小说家群体的作品研讨会。准备被研讨的五位中青年作家中,就有北北,其他四位是杨少衡、须一瓜(徐平)、赖妙宽和粲然(钟怡音),都是本世纪以来在文坛颇为活跃的小说家。这个会由于“非典”肆虐,延宕到初夏时节才在北京举行。我就是在这次会上第一次见到北北的。记得她提供研讨的是两部中篇小说:《寻找妻子古菜花》和《王小二同学的爱情》。两篇作品中,《寻找妻子古菜花》给我留下更为深刻的印象。我曾在一篇题为《悄然崛起的福建小说家群体》的评论中这样写道:“《寻找妻子古菜花》讲述一个山区刚刚富起来的青年农民李富贵,为了寻找其出走的妻子古菜花,挑着简单的行李,长途跋涉,四处寻问,风餐露宿,几乎付出了生命代价的故事。从李富贵到古家村向古菜花求婚,到筑新宅迎娶古菜花,再到古菜花同据传来自长乐海边的许木匠一起出走,一直到李富贵离家四处寻找,以至最后病倒在镇上的医院,由他的老同学、非他不嫁的奈月对他照料救治,故事一波三折,引人入胜……我把北北的小说看作是源于宋元话本的新民俗小说的另一支。她的小说中,不仅有对弱小者的世俗的关怀,有动人的民俗画的描写,更有节奏流畅明快的叙述。她的小说不仅有较强的可读性,而且充满一种令人感到温暖的现实主义精神”(见拙著《文学的新世纪》第5页,海峡文艺出版社2010年4月版)。当然,北北的小说还有诸多的艺术特色,诸如善于把生活的常态与变态交错起来写,具有较浓厚的闽文化的色彩等等。由此看来,林那北(北北)的魅力首先是其作品的魅力。当然,她那漂亮的容貌,温婉的性格,干练的作风,也彰显出她作为一个福州女人的魅力。
后来就陆续读到北北的不少中短篇小说,包括收在署名“林那北”的中篇小说集《唇红齿白》(凤凰出版社2009年1月版)里的七部中篇小说。而其中更引起我注目的是这么两部作品,一是先发在《作家》杂志,后来由时代文艺出版社出单行本的《三坊七巷》,这是对闽都福州一个名人迭出的古老住宅区动情的书写,不仅具有很强的民俗意义,更具有很浓厚的闽文化的色彩。另一部是先发在《芳草》上,获得华语文学女评委大奖,后又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单行本的长篇小说《浦江上——一个王朝的碎片》,讲述的是八百年前的1216年阳春三月,蒙古人攻陷南宋王朝的首都临安之后,皇后杨淑妃带着两个幼子在文臣武将的护卫下逃到福州东南端的濂浦村度过最后一段日子的故事,这个故事当然凄婉动人,更重要的是它也写足了闽文化,而且是跨文体写作,因此更具历史感和文化色彩,而且在长篇写作上也独辟蹊径。从这两部作品看来,林那北是在闽文化中泡大的,而她的作品,也就成了闽文化独特的载体,当然也就彰显了闽文化的魅力。
福建俗称“八闽”,也就是说,它是由具有多种文化的八个地区组合而成的。八闽之中,以闽都福州为中心包括闽西北、闽东北在内的广大地区是古闽国的疆域,在这儿创造和传承的闽文化当然是八闽中重要的组成部分。宋代理学家朱熹在闽西北广设书院讲学,创建了闽学,使闽文化得到发扬光大;十八、十九世纪以来,魏源、林则徐、严复等政治家、大学者也从这儿走出来,使闽文化进一步扩大影响,而同时创造的“船政文化”也成了闽文化中很有特色的文化。林那北的成长与创作受到闽文化的滋润和影响这是不待言的,而她作品中的闽文化色彩也是她作品艺术魅力的表现。八闽文化中,作为古中原文化活化石的闽南文化,产生于闽西山区的客家文化,当然也各具特色和色彩,即使像介于闽东、闽南之间的莆仙地区也产生了很有特色的莆仙文化。由于这些文化与林那北关系不大,就不赘述了。不过,最近读到林那北的近作《过台湾》,发现她正受到闽南文化的影响,力图在作品中表现闽南文化的光彩,可见,八闽文化之间也是相互影响交融的。
近几年来,我有较多的机会出差到福州,于是见到林那北的机会较多,我同她的交流多了起来,也逐渐熟悉起来。林那北调任《中篇小说选刊》杂志社任社长兼主编,主持该刊的编政,文学视野也日见开阔。而在编务繁忙的同时,创作也日渐见丰,而且更加成熟。她显得更加干练成熟,温婉的性格中又添了若干豪爽之气。这样的林那北,当然是更加魅力十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