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元亨

字协贞，号云林，别号临川佚老，饶州（今江西波阳）人。曾任浙江省掾，后迁居常熟。他生在元末乱世，厌世情绪极浓。所作杂剧有三种，今皆不传。《录鬼簿续篇》说他有“《归田录》一百篇行世，见重于人”。现存小令恰一百首，中题名“警世”者二十首，题作“归田”者八十首。

〔醉太平〕

归隐[1]（一）

辞龙楼凤阙[2]，纳[3]象简乌靴[4]。栋梁材取次[5]尽摧折，况竹头林木屑。结知心朋友着疼热[6]，遇忘怀[7]诗酒追欢悦，见伤情光景放痴呆[8]。老先生醉也！

【注解】

[1] 归隐：归隐为作者一百首《归田录》中的一部分。其中《警世》二十首。另以归隐、归田为题作《中吕.朝天子》、《双调.沉醉东风》、《双调.折桂令》、《双调.雁儿落过得胜令》各二十首。总题《归田录》。本书选归隐共四首。

[2] 龙楼凤阙：即指帝王宫殿。

[3] 纳：交还、退回。

[4] 乌靴：乌皮鞋。高官的服饰之一。

[5] 取次：任意、随便、逐渐。

[6] 着疼热：关切、体贴。

[7] 忘怀：此指难以忘怀的好朋友。

[8] 放痴呆：同痴呆人相匹称。放：摆出、显露意。

【译文】

离别京城的龙楼凤阁，交回象牙笏板和乌皮靴。擎天柱地的栋梁之才都一个个被摧残夭折，更何况我们这些竹头林木屑？结交几个知心好友能相互关怀知疼知热，在开心的时候和朋友吟诗喝酒何等欢悦，见到伤情的世事不闻不问装痴呆。老先生我喝醉了也。

〔醉太平〕

归隐（二）

憎苍蝇竞血[9]，恶黑蚁争穴[10]。急流中勇退是豪杰，不因循[11]苟且。叹乌衣[12]一旦非王谢，怕青山两岸分吴越[13]，厌红尘[14]万丈混龙蛇[15]。老先生去也！

【注解】

[9] 苍蝇竞血：苍蝇争着舔血腥之物。

[10] 黑蚁争穴：比喻人间自相摧残。

[11] 因循：沿袭旧时的作法。

[12] 乌衣：即乌衣巷。在今南京市秦淮河西，东晋时豪族王导、谢安两大贵族住地。

[13] 分吴越：指春秋末吴越两国对立争斗，多次用兵。

[14] 红尘：人世、尘俗。

[15] 混龙蛇：鱼龙混杂，真伪不辨。

【译文】

可憎恶的是有如苍蝇般争食污血，有如黑蚁般争夺巢穴，急流勇退才是真正的英雄豪杰，不因循苟且同流合污。可叹的是乌衣巷已不为王、谢两家所有，可怕的是两岸青山因吴越相争而分裂，可厌的是尘世间龙蛇不辨真假不分，老先生我归隐田园去了。

〔醉太平〕

归隐（三）

源流头[16]俊杰，骨髓里骄奢[17]。折垂杨几度赠离别，少年心未歇。吞绣鞋[18]撑的咽喉裂，掷金钱[19]踅[20]的身躯趄[21]，骗[22]粉墙掂[23]的腿脡折。老先生害[24]也！

【注解】

[16] 源流头：水发源处泛指事物的源头根底。

[17] 骄奢：骄横、奢侈、荒淫、放纵。

[18] 吞绣鞋：把酒杯放在女子绣鞋中行酒，旧时风流场中放荡行为。

[19] 掷金钱：把钓鱼抛掷在地上，众人争抢，是旧时妓院盛行的游戏。

[20] 踅：来回乱转。

[21] 趄：倾斜，此指快走时身躯向前倾。

[22] 骗：跨越。

[23] 掂：与“踮”通，提起脚跟，脚尖着地。

[24] 害：自取祸害。

【译文】

从根柢看原本是个俊杰，骨髓里却藏着骄慢和奢侈。几度折杨柳送别，少年的心还没有歇灭。混迹风月场，把酒杯放在绣鞋中行酒令撑得喉咙快破裂，玩掷铜钱的游戏抢钱时跑得东倒西歪，爬粉墙差一点把脚都摔折。这放荡生活真把人害苦了也。

〔醉太平〕

归隐（四）

度流光电掣[25]，转浮世风车[26]。不归来到大[27]是痴呆，添镜中白雪。天时凉捻指[28]天时热，花枝开回首花枝谢，日头高眨眼日头斜。老先生悟也！

【注解】

[25] 流光电掣：喻光阴迅逝如闪电。流光：光阴。电掣：如闪电般一闪而过。

[26] 浮世风车：喻世事无常如旋转不停的风车。浮世：指人间、人世、因世事飘浮不定，故称。

[27] 到大：亦作“倒大”或“到大来”，意为绝大、非常、十分、多么。

[28] 捻指：犹弹指，形容时间短暂。

【译文】

过日子光阴疾去像风驰电掣，世事沉浮，变幻无常，像旋转不歇的风车，不归隐那才是个大痴呆。看镜中头上频添白雪。寒凉的秋冬一弹指间就变成酷夏的炎热，盛开枝头的鲜花一回首就凋零枯谢，早晨日出高升中天眨眼间就西斜。这宇宙之大道，我今日已了悟明白。

〔沉醉东风〕

归田

籴陈稻舂细米，采生蔬熟做酸齑[29]。凤栖杀凰莫飞，龙卧死虎休起，不为官那场伶俐[30]，槿树[31]花攒绣[32]短篱，到[33]胜似门排画戟[34]。

【注解】

[29] 齑：细碎的腌菜。

[30] 伶俐：干净、清净、闲逸。

[31] 槿树：木槿，落叶灌木，可做笆篱。

[32] 绣：将细小之物缠联成一片。

[33] 到：即“倒”，反倒；反而。

[34] 门排画戟：为古宫殿、官府门第的仪仗。画戟：加彩饰、作仪仗的戟。

【译文】

买来陈年旧谷用礁臼舂出新鲜细米、采摘新鲜蔬菜做成酸菜。高风亮节才华杰出的凤凰会长久栖息在这里不飞走，啸傲群山翻江倒海的龙虎也会潜卧在这里不离去。这里有不当官的清静闲逸、草堂庭院里木槿花开在矮篱笆里，胜过那豪族大门排列画戟。

〔朝天子〕

归隐

荣华梦一场，功名纸半张，是非海波千丈，马蹄踏碎禁街[35]霜，听几度头鸡唱。尘土衣冠，江湖心量。出皇家麟凤[36]网，慕夷齐首阳，叹韩彭[37]未央。早纳纸风魔状[38]。

【注解】

[35] 禁街：宫庭中的道路、皇城的街道。

[36] 麟凤：一作“麟凤网”，唐代曾改秘书省为麟台，改中书省为凤阁，为朝廷权力机构。

[37] 韩彭：指韩信、彭越，二人均为辅佐刘邦夺天下的大功臣，汉初封为诸侯王，后去被吕后以谋反罪名赐死。未央：未央宫，韩、彭即被杀于此宫。

[38] 风魔状：疯魔，本指精神失常症，此外指装疯佯狂，汉代蒯通有厅谋、善辩，曾劝韩信叛汉，韩信事发，他佯狂遁去。状：文书。

【译文】

荣华富贵有如一场春梦，即或名垂青史，也不过是废纸半张，人间是非风恶浪险。天未亮便去早朝，马蹄在结霜的长街上留下脚印，天天听到头遍鸡的啼唱。视功名如尘土，早有退隐江湖的心志，冲破皇家刨台凤阁之网。值得羡慕的是隐居于首阳山的伯夷、叔齐，令人哀叹的是韩信和彭越死于未央。不如装疯卖傻早早地呈送上一纸辞官状。

〔折桂令〕

二十年尘土征衫，铁马金戈，火鼠冰蚕[39]。心不狂谋，言无妄发，事已多谙。黑似漆前程黯黯，白如霜衰鬓斑斑。气化相参[40]，谲诈难甘[41]。笑取琴书，高访图南[42]。

【注解】

[39] 火鼠冰蚕：古代传说中两种珍奇动物。用火鼠毛织成的布火烧不坏。用冰吞织物制衣，入水不湿，入火不炼。见旧题晋王嘉《拾遗记》。宋苏轼《徐大正闲轩》：“冰蚕不知寒，火鼠不知暑。”此处谓久经夏暑冬寒。

[40] 气化相参：谓阴阳二气参互变化。

[41] 谲诈难甘：意谓奸诈的官场难以甘受。

[42] 图南：即陈抟。

【译文】

二十年来辛苦作战尘土满征衫，铁甲战马金戈铜戟长年伴身，戎马生涯不惧酷暑严寒。心不乱出谋略，口不乱发妄言，事理全都熟谙。但是黑漆漆前程黯淡，自如霜雪鬓发斑斑。社会气候的阴阳变化难以掌握，更难忍受奸诈欺骗。含笑拿着琴书，去拜访陈图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