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愿擦去鞋上的泥

关于六年前那个盛夏的记忆竟是一盆米兰和一双雪白的漆皮小凉鞋。 那是一个清闲而又稍稍有些无聊的夏季,窗前的知了单调地鸣唱,少雨

的空气热得粘腻腻的。先是一个朋友送我的几条小金鱼儿被我喂了太多的肉松和蛋黄而永远地浮在了水面上再也不能游动,接着是我唯一的一小盆文竹因为出差托给一位同事照看,而我那同事不但精心而且近乎当成使命般每日“灌溉”,谁料,那本就纤瘦的腰肢却愈发地憔悴,终于“香销玉殒”了。我把金鱼儿放到一只矿泉水瓶子里,埋在楼下对着我窗前的那片竹丛中。做完这件事,我觉得自己有点孩子似的好笑,可是那时候我涌满心怀的是一份郑重其事的庄重。

几天后,我决定去买一盆米兰和几条金鱼。

住的地方附近并没有专门的花市和鱼市,只是在农贸市场旁的小河沿上总是固定地坐着一溜卖金鱼的和几个脚踩三轮车卖花的。傍晚的太阳余威仍在,小河沿上虽然人来人往,却也安静。每个卖金鱼的好像都看不够似的盯着鱼缸里欢快的鱼儿,卖花的则似乎很不耐烦地不停扇动着手里的大草帽。这天傍晚只剩了一个卖花的。走近车旁,唯一的一盆米兰已把玩在一位

妇人的手中了。“好漂亮的米兰!”婆婆的枝叶托着疏疏落落的小花散发出阵阵清香,我不禁脱口赞美。那妇人衣着优雅,闻声扭头看看我,依旧回过头去看她的花。

我把脚步移向不远处一个金鱼摊,一位农家老汉模样的正坐在一只小板凳上悠闲地抽着烟,面前不是鱼缸而是一只大洗衣盆,红红黑黑的各色金鱼游来游去。一旁还蹲着个小姑娘,四五岁的样子,身上斜背着一个精巧的水壶,翘起来的小辫子晃动着金黄的蝴蝶结,神情专注地在看鱼。

“小朋友,喜欢哪一种啊?” “都喜欢。” “那让你妈妈给你买几条呗!” “我妈妈不让买。” “那爷爷送你两条。” “真的?”

“真的,爷爷不骗人。”老人伸出那双粗糙的大手,拿过塑料袋就要往里面灌水。

“不行,不行,我妈妈说她最不喜欢鱼腥味了!” “噢——”老爷爷停下了。

小女孩怯怯地说:“老爷爷,能让我摸摸这些金鱼吗?” “傻孩子,那可不行。我给你放手心里一条,你就能摸着了。”

小女孩乖乖地凹起两只小手心,接住了一小勺水和一条鲜红的小金鱼。小金鱼在女孩细嫩的小手捧着的一小汪水里撞来撞去,这一老一小快活的笑声便从指缝间和水珠一起浙浙沥沥地溜了出来。

“哎呀!水快没了!”女孩一慌,金鱼便从手中滑到了地上,小金鱼又身子一跃窜到了女孩的白色漆皮小凉鞋上⋯⋯

等到这一老一小把鱼放回盆里,老爷爷爱惜地说,“多白的小鞋,看看, 脏了不是?”

“没关系,没关系,”女孩俨然用大人的口气道:“您渴了吧,您喝我的果汁吧。”一只手便摘下了背上那个精巧的小水壶,递到老爷爷的眼前。 “囡囡!站起来!”不知什么时候买花的妇人托着那盆米兰走了过来,

拉起女孩就走,“谁让你跑到这里来?看你脏成什么样?”妇人边走边喝斥着,掏出一张面巾纸来,“把鞋上的泥擦干净!”那乖乖的孩子一直一言不发。可此时,我忽然看到那小小的身影坚定地停了下来,她仰着头,那么清晰地、一字一顿地大声说道:“不!我不愿擦去鞋上的泥!”

我愣了。

当我的目光与老人失落与惊异交织的眼神相遇的时候,我忽然间感到一份由衷的欣慰——为那颗童心引出的坚定回答。

孩子的鞋子脏了,我想,这是一件太小太小的事情,因为那颗童心是那样的纯净。

然而,对泥土,对那些与泥土打交道的人,大人们是否缺少了一份在孩子身上明亮着的东西?比如:爱心与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