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纳平凡

大凡和文字沾点边的人,几乎没有不知道这个著名的大院子的。

记得刚参加工作的时候,人家一听说我在这座大院里工作,都忍不住说: “哟,你小小年纪,真了不起!”每逢这时,我总是骄傲中带点谦虚地说: “‘哪里,哪里,我在那儿是个学生哩!”

一转眼,我在这座大院子里已经第七个年头了,工作谈不上出色,但我一直勤勤恳恳。和我一同来到这座大院的同行们因为天资聪颖,工作勤奋而出色,有的早就名声远播了,我却依旧按部就班地埋在那数不清的稿件、信件当中,不闻风雨。

走在大院的林荫路上,向每一个友善的面孔微笑着,尽管不相识,但我的心依旧暖暖的。小心客气地给办事的有关部门打个电话,报过家门之后, 对方说,你是新来的吧!当我含含糊糊回答的时候,心里总有些发虚,忍不住地嘀咕着:“什么时候才能不像个新来的呢?”

一次从外地来了一位送稿子的,我热情地请他坐,还倒了茶。还没等我多说话,不料对方一句话把我问愣了,“你是在这里实习的吧!”

凡此种种,无时不让我意识到自己的平凡,平凡到非常非常渺小,像一粒掷到沙漠中的小沙粒儿。

然而,小沙粒儿也有小沙粒儿的欢乐。

有一年冬天,临近新年的时候,我正生病在家。我的实习生给我送来一张汇款单和一封信。汇款单寄自内蒙古边防某个连队。那是我不曾谋面的一位姓蒋的小战士。他在信中告诉我,由于工作出色,他被提拔为宣传干部, 还立了功。他把第一个月的工资寄给他的父母,其中拿出 66 元寄给了我。他说,虽然钱不多,但这是个吉祥的数字,希望我能收下他的心意与祝福。我已记不得在无数平凡而细琐的工作中自己曾给过他什么帮助,那一刻,我只知道,我得到了一份最别致、最吉祥的新年祝福。

我没有到邮局取钱,但我留下了那张汇款单。我把它放到了许许多多张新年贺卡中,用一个大牛皮信袋封起来,然后,在上面大大地写了两个字: 祝福。

这祝福都是给我的,有相识的,有不相识的,有署名的,也有没署名的, 那里的真诚与爱心却是一样的。它们让我的心充满晶莹的幸福与快乐,也时时地鞭策着我:努力。

因为平凡,我往往记不住那些虚张声势的大场面,尽管那里充满鲜花、美酒和赞赏,尽管自己也曾一次次地充当过那里的主角。但是,当一切如云烟过后,最真实的仍是平凡。平凡的日子和平凡的自己。

但是,平凡里不等于没有美,不等于没有真诚与温暖。有了这些,一切平凡的日子都会点染上熠熠生辉的金色。

家里朋友送的花篮中一直插着一朵白色的菊花。它没有绿叶,没有芬芳, 它是塑料做的。

那一年,尽管深秋的新疆已经凉意渐浓,但是吐鲁番花园小学的女孩子们仍然穿上了漂亮的花裙子,戴着小花帽,列队站在校园的门口两侧,欢迎我们这些远道而来的客人。孩子们挥动着手中的花束,“欢迎欢迎,热烈欢迎”,声音清脆响亮。我们这支不算短的队伍终于走过去了,只有拿着相机欣喜地捕捉着孩子们一张张笑脸和一条条小辫子的我被远远地落在了队伍的最后面。

这时候,永远定格在我记忆中的情景出现了:一个戴着鲜艳小花帽的女孩子向我跑了过来,白晰的脸上紧张得有些发红。她操着不太熟练的汉语, 几乎一字一顿地说:“阿姨,你是从北京来的吗?”我点点头。

“那,这个给你。”她把手中那朵白色的塑料花塞到我的手里,跑开了。她一边跑一边扭头用汉语大声喊道:“我—喜—欢—北—京!”

小花帽很快消失在一群小花帽中,握在我手中的那朵白菊还留着小姑娘暖暖的手温⋯⋯

快回北京的时候,由于行李太多,我丢弃了许多东西,却宝贝一样地留下了这朵塑料白菊。同行的朋友个个笑我“花痴”,我却“痴”得乐而不语。

几年过去了,这朵白菊依旧在我的花篮里“开放”着。我想,她会永远开放着,那是遥远的一双小手千里迢迢递给我的纯净。

临窗仰望夜空,星星就像一颗颗钻石被钉在黑色的晚礼服上,闪烁着迷人的光芒。我常常妄想着,假如我是从太空遥望我们的地球,这颗美丽的蔚蓝色的行星该是晚礼服上的哪一颗钻石呢?尽管在这颗星体上演化出了千姿百态、充满生机活力的生命,然而,在无数的平凡当中,又有谁能否认自己的平凡呢?

平凡绘就了世界。世界接纳了平凡。

平凡中有美,平凡中有爱,平凡中有真诚,是它们,使这个世界不再平凡。

小草的平凡染绿了世界,雁子的平凡衔来了春天,细雨的平凡唤醒了大地,秋叶的平凡引出了人类深沉的思索⋯⋯

平凡就像一粒粒花的种子,无论怎样灿烂开放的花朵,也无法逃脱凋谢的时刻,你若要不断地开花,就必须时刻拥有一粒粒平凡的种子。

接纳平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