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社会主义国家去
加西亚·马尔克斯在达萨大街继续写他的匿名帖儿小说,一直写到 1957 年中期,他的好友普利尼奥·阿普莱约·门多萨又回到了巴黎。于是,两个人便决定到社会主义国家去看看,那时,加西亚·马尔克斯三十岁。
他们先去西德,然后再到了东德、又去前苏联、捷克斯洛伐克、波兰。加西亚·马尔克斯对于这次旅行写了许多文章加以报道,他感到东欧社
会主义国家中最糟糕的是东德。他看到,人们虽然吃得很好东西也很便宜, 但是,那儿给人的感觉什么都很难看,千篇一律、灰不溜秋。他们早餐时吃的东西在其他地方简直可以用一吃顿正经的午餐,而且价格要低得多。但是他们象是很沮丧、很痛苦,无精打采地吞食着那一大份肉和煎蛋。使加西亚·马尔克斯感到压抑的还有人们那种悒郁寡欢的情绪以及他所见到的市政建设的
拙劣的审美意味,特别是柏林“斯大林大街愚蠢可笑的情景”“真不可思议, 东德人民既然已经夺取了政权,掌握了生产资料、商业金融和交通,何以竟如此忧郁呢?他们是我迄今为止所见到的最忧郁的人民。”
对捷克斯洛伐克,加西亚·马尔克斯的印象就要好多了。“我见到的捷克人,没有一个不对自己的命运多少感到欣慰。大学生们几乎没有就当局对文学和外国报刊毫无必要的控制以及难于出国外访表示不赞同的意见。”“那是人民似乎并不感到神经紧张的唯一的社会主义国家。在那儿,人们并不感到(无论确凿与否)自己受到秘密警察的管制。”他刚一到捷克斯洛伐克就觉得“在欧洲与我们哥伦比亚各城镇之间,居然有不少相似的东西”,“这不禁使我感到,那个酷热的、广漠的、只有一个人趴在一辆摆满彩色瓶子的冷饮小车上呼呼大睡的车站,简直跟圣玛尔塔那一带盛产香蕉的地区的尘土飞扬的车站一模一样,何况,唱片更加深了这种印象:那是哥伦比亚的洛斯潘乔斯博莱罗舞曲、古巴的漫博舞曲和墨西哥的科里多舞曲。博莱罗舞曲《佩尔菲迪娅》播了一遍又一遍,而仅仅在我抵达之后数分钟,还播放了拉斐尔·埃斯卡洛纳演唱的《米格尔·卡纳莱斯》。”
在捷克,一条小小的街道,也能引起加西亚·马尔克斯的浮想: “那儿有一条小小的街道,即炼金术大街,那是为数不多的,建造得很
平常的一座博物馆是逝去的岁月把它形成这个样子的。据说在十七世纪,那儿有几家卖新奇玩艺儿的小店。而炼金术士们则在店堂的后院烧自己的眼睫毛,说是这样可以搞到点金石和长生不老之药。天真的顾客们张大着嘴巴等着奇迹出现,可末了,自然是空欢喜一场,他们一个个地张大着嘴巴脱离了尘世(为了买一贴长生不老之药,他们那点放在玻璃柜上的钱,可真是攒之不易啊)随后,炼金术士们也都一个个仙逝归天,而随之同归于尽的,还有他们那些妙不可言的处方。其实,那些玩艺儿,不过是一些杜撰的‘科学’ 歪诗罢了。如今,这些小店一家家门户紧闭。然而谁也没有为了讨好观光游客而对这些小店加以乔装打扮。为了不让蝙蝠和蜘蛛充斥店堂为了显示年代的久远,这些小店每年都有人用黄色和蓝色这两种粗拙的,幼稚的颜料油漆一遍,因此总显得崭新光鲜,只是这不是现代概念上的崭新,而是十七世纪那种崭新。这些小店即没有门牌号,也没有可供咨询的材料。你要问捷克人: ‘这是哪儿呀?捷克人便会神色极其自然地回答你,使你恍若置身十七世纪:‘这就是炼金术士大街。’”
到了波兰,加西亚·马尔克斯就有些惊异了,这儿的土地自然是一片干
燥,但不知怎么搞的,他总感到华沙曾经连续多年下着大雨。
到了苏联,这个社会主义的最大王国,他发现了苏联人的慷慨大方的优点:
“在乌克兰的一个火车站上,我结识了一位德国代表,这位先生对一辆俄国自行车大加赞扬。在苏联,自行车是很稀少的,也是很昂贵的。受到赞扬的那辆自行车的女主人(一位姑娘)听到后,便对那个德国人说,她要把自行车送给他。他婉言谢绝了。火车开动时,那位姑娘在群众的帮助下,把自行车扔进了车厢但没想到把那位代表的脑袋给砸破了。后来,在莫斯科联欢节上,有一件趣事是尽人皆知的。一个用纱布包扎脑袋的德国人骑着自行车在城里兜风。”更令加西亚·马尔克斯感兴趣的是苏联的辽阔的国土,纷繁复杂的民族、语言、形形色色的人物和风格不同的景色。当然,加西亚·马尔克斯对苏联那种:一方面,劳动人民拥挤在一间狭小的屋子里,每人一年只能买两件衣服;另一方面,又为苏联火箭登上月球而自鸣得意的状况也十分吃惊。
对苏联的观察,明显地使加西亚·马尔克斯对苏联在政治上感到失望。因为苏联现实的一切都已经表明,它已经孤立于世界各国之外,这种与外界隔绝封锁的局面使苏联陷入一种困境。一个简单的例子,就是莫斯科广播电台的频道,只有一个,那就是莫斯科电台的频道。在那里,只能呼吸到“一种既土里土气,又装腔作势的空气。”在这里一种闭关锁国的土地上,加西亚·马尔克斯最为感兴趣的是斯大林。他想弄明白斯大林在那样一个反对“个人迷信运动”的潮流下是怎样将难以形容的强大的权力牢牢地掌握在自己手里,以及对斯大林的怀念为什么仍能激起人们狂热情绪的。那时,加西亚·马尔克斯到红场的陵墓去看了看斯大林的遗体。
奇怪的是,在加西亚·马尔克斯参观斯大林的遗体时,他将斯大林—— 那个在玻璃棺材中的、蓄着八字胡子、长着一双女人般手的独载者与卡夫卡的作品联系起来了“弗朗茨·卡夫卡的作品在苏联是见不到的。据说因为他是一个有害的形而上学的教士。然而他却可能是为斯大林立传的最优秀的传记作家⋯⋯”“有一天下午,有人在莫斯科给我解释究竟什么是斯大林制度, 我感到他们所解释的每一个细节都可以在卡夫卡的作品里找到先例⋯⋯”。
所以,就是在那个时候,加西亚·马尔克斯产生了一个撰写一部有关独裁者的长篇小说的念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