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受审判铁窗之内了余生

周佛海在白公馆一再要求司法审判,政治解决的幻梦彻底破灭了。

1946年7月中旬,毛人凤跑来说:“好吧,收拾一下,到南京去司法解决。”

周佛海很高兴,自以为替蒋介石、戴笠做过不少事,法律上至少也可将功抵过。但不知为何,又拖了很久,直至9月16日,军统才将周佛海、丁默邨等用飞机送到南京。

周佛海等先被关在南京宁海路军统看守所,生活上依旧优待,饭菜都是酒楼送来的。

9月23日,周被移押到老虎桥法院看守所。这是一座小洋房,内有花园,放风时还可散步。周佛海被关在“忠”字监,和丁默邨、罗君强同住。但伙食已是犯人的规格了,周佛海终于正式过监狱生活。

周佛海在重庆时,就写好了很长的自白书,内容全是表功,说明自己做了许多有利于抗战的事,功比天高,足可抵过。

9月21日,南京高等法院检察官已到军统看守所提审过一次,周佛海即交了自白书,一口咬定自己在1942年早已向军统自首,有戴笠的信件可以作证。

移押法院看守所后,9月24日、25日、26日接连提审。审讯员告诉周佛海:“罪行严重,抛弃幻想。”

这样一来,周佛海和丁默邨等就有些惴惴不安。大汉奸缪斌也替蒋介石做过不少事,但在5月间第一个被枪毙了!接着,陈公博、褚民谊等接连被处决,他们对蒋介石也是多少有功的。丁默邨虽是特工魔头,但胆小如鼠,天天向周佛海唠叨:“老头子恐要一锅端,死定了!”周佛海也坐立不安,但自忖还有蒋的亲笔信这张王牌。但大汉奸缪斌也是有的呀,他为什么会被枪毙?周佛海茫然了,无以自答。国民党司法界的内幕十分复杂。负责周佛海案件的高等法院推事金世鼎和检察官陈绳祖,几经密商,计划要判周佛海死刑。

当然,这是得到最高当局暗示的。蒋介石侍从室传来口谕,要严厉肃奸,不管任何人,不得从宽。而社会上也盛传,周家有钱,已重贿法官,可免一死。主办案件的金世鼎和陈绳祖,钱哪有不要,只是周家的钱太烫手,拿不得,何况周家也未开后门来“献宝”。所以,周佛海自以为“功高盖天”,但还未审判,就已被定了个死罪!

杨淑慧使出她浑身解数,忙得不可开交。她确信丈夫立过大功,又一直是蒋介石的亲信,可以免罪。现在最要紧的是金钱铺路,打好官司。为了取得大量有利于周佛海的证明材料,杨淑慧不惜重金,到处送礼。在所有的大汉奸中,证明材料最多的,要数周佛海了,包括杜月笙写的证明不下30多份。杨淑慧什么都想到了,就是没有想到塞法院的洞。在大量闪闪发光的黄金前,法官也许会怦然心动的,但杨淑慧失策了。

杨淑慧花重金聘请章士钊、王善祥、杨家麟三位著名律师,负责辩护。但杨淑慧纵有通天本领,过不了蒋介石这一关也不行。

1946年10月21日,国民党南京高等法院在朝天宫宽敞的大成殿内,布置法庭,公审周佛海。

一早,朝天宫内外就密布宪兵法警,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气氛紧张。尽管如此,旁听者还是来如潮涌,不到9时,已经挤得水泄不通,连两边窗槛及围廊里也全是人了。

上午9时30分,公审开始。由院长赵琛任审判长,推事葛之覃、金世鼎,检察官陈绳祖,都是司法界的名流,加上响当当的三位辩护律师,像唱戏一样,名角如云。

律师提供的有利于周佛海的证明是大量的,有军统的,陆军总司令何应钦的,第三战区司令顾祝同的,“党皇帝”吴开先的,上海市党部的……

但军统毛人凤大概因为没有拿到杨淑慧的大金条而昏了头,在证明周佛海有功后,又有一封公函,说“完全是对汉奸在策略上的利用”,前后矛盾。

审判开始。官样文章般问过一通后,就进行辩论。法官、检察官、律师和被告唇枪舌剑,车轮大战,拖了近五个半钟头。

辩论集中在“通谋敌国”上,检察官一口咬定,被告出卖国家,所谓立功,不足抵罪。周佛海说了大段表功的辩词,滔滔不绝,竟达一小时之久。

周佛海在后来的《狱中日记》内写道:

检察官控告通谋敌国,图谋反抗本国。余谓,上半段为通谋敌国,图谋挽救本国,因历述动摇日军士气,淆混日本国民各谋略以及妨碍日军各种行动等。后半段应为通谋本国,图谋反抗敌国,因详述与中央联络后如何营救抗战工作人员,如何刺探敌军军情等。

甚至,连戴笠密令毒杀“76号”魔头李士群一事也搬出来了。周佛海在庭上说:“戴局长有电,处死李士群。后和华中宪兵司令部科长冈村商量,予以毒毙。”

周佛海说得额头冒汗,手舞足蹈。

辩论快终结时,已经夕阳西下。哪知冷火里爆出颗热栗子,检察官陈绳祖站起身来,举手摇着几张纸,声震屋宇般喊道:“这里有蒋委员长侍从室和军统局的公文,对周犯所称功劳及胜利时委派为上海行动总队司令一事,完全是一时利用!”

轻飘飘的两张信纸,也不知是真是假,就将周佛海的表功全部否定了。旁听的人群一阵骚动,审判长不断摇铃,提醒肃静。周佛海也有点心慌,但马上镇静下来,心中暗忖:我还有老蒋亲笔信这张王牌呢!

审判长宣布辩论结束,定期宣判后,这场闹剧暂时落下帷幕。

周佛海虽经检察官重重一击,但仍精神亢奋,陶醉于自己的表演。回监房后竟然忘形地写了一首歪诗:“六年险苦事非常,欲挽狂澜愿幸偿。举国纷纷论杀宥,万人空巷看周郎。”

11月7日,晴天霹雳,高等法院以“特定第三四六号特种刑事判决书”,判处周佛海死刑。杨淑慧一听,三魂出窍,六魄飘荡,顿时目瞪口呆,周佛海真的要等枪毙了吗?

杨淑慧当然立即上诉,但1947年1月20日被最高法院驳回,死刑原判。按照国民党的法律,还有最后一条路,就是家属向司法行政部提出抗告,但仍被驳回。

满城爆竹,声声响在杨淑慧心头,因为抗告驳回24小时之内,丈夫随时可以枪毙。

杨淑慧大冷天浑身汗淋,顾不上忌讳礼节,当夜就闯进了蒋介石侍从室机要秘书陈方的家。陈方是丈夫的老朋友,又能随时见到蒋,不会坐视不救。

陈方见她头发蓬乱,脸色刷白,知道定有急事,马上进入客厅说:“周太太,定定神,慢慢地说。”

杨淑慧也不哭,一副豁出去的样子:“抗告驳回,佛海随时可以枪毙。如果蒋先生一定要杀他,就杀吧!我马上到香港,将蒋先生的亲笔信向海内外公布。这是个政治道德问题,看今后还有谁肯替蒋先生卖命!”

陈方一听,也着了慌,连忙说:“蒋先生早已说过,没有他点头,任何人不得处决佛海。法院如要执行,肯定先要有文到侍从室,我一定压下。我以生命担保,佛海不会死。明天年初一,我向蒋先生拜年,一定提醒他处理佛海的事。周太太放心吧!”

陈方言尽于此,杨淑慧只得半信半疑地走了。天寒地冻,朔风凛冽,她听着远近爆竹,万箭穿心。

年初五一过,毛人凤突然找到杨淑慧,说蒋介石召见她。她到了官邸,陈方领她进去,只见蒋介石早端坐在客厅里了。她一见蒋介石,眼泪就簌簌地流了下来。她赶忙跪倒在地,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有阵阵抽泣悲咽的声音在四周荡漾,气氛悲切。

杨淑慧以无言代替千言万语,事至如今,说话是多余的。

蒋介石皱着眉头,打破沉默说:“这几年来的东南沦陷区,还亏了佛海,一切我都明白。起来,安心回去吧,我会想办法的。让他在里面休息一两年,我一定放他出来。”

杨淑慧终于吃了定心丸,轻轻地又磕了几个头,就站起来走了。从头到尾,一言未发。

杨淑慧以忐忑不安的心情等着,时间是一秒一秒挨过去的。周佛海既没有被枪毙,蒋介石也未见动静,这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呢?杨淑慧身心煎熬,度日如年。

直至1947年3月26日,蒋介石才以国民政府主席的身份,发布特赦令。

特赦令说:“周佛海在敌寇投降前后,维持京沪杭一带秩序,使人民不致遭受涂炭,对社会之安全,究属不无贡献。兹依约法第六十八条之规定,准将周犯原判之死刑,减为无期徒刑。此令。”

命令一出,压在杨淑慧心上沉甸甸的石头落地,丈夫性命到底保全了,“让他在里面休息一两年”,就可以出来重整旗鼓了。这是国民党对汉奸发布的唯一的特赦令,来之不易,周佛海终于死里逃生。

周佛海逃脱一死,喜出望外,但庆幸之余,惦量一下“终身监禁”的份量,想起将要在监狱里打发未了的岁月,看看四周的破壁,阴森森的铁栅栏,还有苦于下咽的饭菜,再忆起位于上海西流湾8号的自己公馆里的风景和养尊处优的生活,一种说不尽的凄凉、哀怨、忧伤、绝望顿时涌上心头。

1948年2月28日,在一阵哀号之后,周佛海口鼻流血,毙命于老虎桥监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