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骨无存残躯灰飞烟灭

日本人自己都在水深火热之中,哪有心思再来顾汪精卫的死活,但表面文章是少不了的。近卫文麿、东条英机等赶到名古屋,劝慰陈璧君,决定将汪精卫的尸体先草草成殓,火速运回南京。

1944年11月12日上午9时,汪精卫的临时棺木被放上专机。机内供奉着日本裕仁天皇特赐的菊花勋章和颈饰。日本还派了久已不见踪影的4架飞机护航,从名古屋起飞,汪精卫总算又“回”南京了。

飞机降落的地点是南京明故宫的日本军用机场。

这一天的南京,戒备森严,高射炮对准天空,上百架日本飞机也硬着头皮准备对付万一出现的空战。在机场上恭候灵柩的陈公博、周佛海、林柏生、褚民谊等,站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下午17时30分,汪精卫的专机和护航机在紫金山上空盘旋一周后,缓缓降落在机场上。汪伪仅有的一个军乐队奏起哀曲。陈公博等人慢慢迎上前去。机门打开,第一个下来的就是面颊重霜的陈璧君。

大家向她慰问,她却一言不发,双目怒视,挥手叫人闪开。然后,临时棺材被抬下飞机,陈公博、周佛海、褚民谊、林柏生等将棺材托上灵车。

于是,400多辆汽车,由光华门进城,往中山路、新街口、鼓楼兜了一圈,近一小时后才到达伪国民政府,棺材就放在大礼堂。

伪政府成立了一个“哀典委员会”,由陈公博任委员长,周佛海等为副委员长,不惜工本,大办丧事。而且煞有介事地降了半旗,停宴会,缠黑纱,辍戏曲,罢歌舞。这一夜,颐和路汪公馆的大厅内,灯火通明,正在召开“哀典委员会”第一次会议,人们心情沉重,面色肃穆。沉默了好久,陈璧君忽然河东狮吼:“怎么,都成了哑巴啦?一群没出息的东西!如何对得起汪先生在天之灵!”只有陈公博胆子大些,还敢开口:“夫人,汪先生有遗嘱吗?”“没有!”陈璧君顿了一下再说,“中原的事不老早讲过了吗,这就是遗嘱!”陈璧君隐瞒了汪精卫写的《最后之心愿》,那是要20年后方可发表的。“我们打算替汪先生国葬。”陈公博讨好地说。陈璧君冒火了,霍然站起,厉声说道:“不要国葬!汪先生生前不同意国葬!他关照只要在紫金山的梅花岭中,择块风水宝地,搞个坚固的坟墓,长眠在中山先生边上就可以了。在墓前石碑旁,再立一通矮碑,刻上先生最喜欢的《咏梅》诗。墓碑上只刻‘汪精卫之墓’,连‘先生’两字也不要。其他你们不必再多说。都听懂了吗?”

陈璧君说得斩钉截铁,冷若冰霜,谁还再敢多嘴开腔呢!她拿出事先写好的汪精卫的《咏梅》诗来,这是汪精卫以前的手稿,上面写着:

梅花有素心,雪白同一色。

照彻长夜中,遂会天下白。

陈公博看后,没有说话,将诗稿放进公文包内,会就算开完了。11月13日上午,汪精卫的尸体移入上等楠木棺材,重新入殓。汪精卫穿着藏青长袍和玄色马褂,戴着礼帽,两眼微微睁开,似乎还放不下这江南半壁江山。

陈璧君再三用手按抚,怎奈尸体早已僵硬,再也闭不起来。陈璧君在棺材旁边,拿出一方宣纸,用毛笔写了“魂兮归来”四个大字,塞在汪精卫的马褂内,作为最后的凭吊。

在停灵期间,陈璧君和子女们就住在棺材旁的房间内。她要看看守灵人是否真正忠诚。她亲自拟定了一张名单,凡部长级的人,都要分批通宵守灵。“哀典委员会”只有一切听命,哪敢违拗。

第一夜守灵的是陈公博、周佛海和褚民谊。时至半夜,严寒逼人,褚民谊不知不觉全身冰凉,打起盹来。还未睡着,就被刚好出来查夜的陈璧君看见了,立即大声骂道:“褚民谊,你要睡觉了,是不是?对得起你姐夫汪先生吗?给我站好!立在灵柩边,直至天亮!真是个不争气的东西!”

褚民谊是陈璧君的妹夫,被骂得狗血喷头,只得一声不响,哆哆嗦嗦地站着。

因为是陈璧君亲拟的名单,谁也不敢怠慢,人人守灵24小时,那时南京正是隆冬,有的人只好带着毛毯披在身上。

一天,半夜时分,陈璧君一觉醒来,到灵堂查看,只见伪文官长徐苏中正裹着厚厚的毛毯,坐在地上。她怒气不打一处来,立即就像炸弹爆炸似的大声吼叫:“徐苏中,你起来!回公馆抱着小老婆纳福去好了!守什么灵?汪先生对你如何?你守一夜灵都不肯吗?”

徐苏中哪敢违抗,立即颤巍巍地站了起来,直至天明。

在一星期的守灵中,除陈公博、周佛海外,几乎人人都受到程度不等的训斥。连杀人不眨眼的特务头子丁默邨,也被陈璧君骂得哭笑不得。

11月23日,伪政府替汪精卫在南京大出丧。

这一天天气晴朗,但酷寒逼人,重裘不暖。大家吃不消陈璧君的雌威,纷纷在早晨6时前赶到。待太阳初升时,一个小小的灵堂,已经人头攒动了。

6时30分,举行“移灵祭”,由陈公博站在棺材前,高声朗读祭文,这是一篇艰涩难懂的八股文章。

7时整,大出丧开始。队伍最前面,有一伪军官,骑黑马,高擎开道旗。后面是两个骑黑马的骑兵,背着枪口朝下的步枪,一人手执伪国旗,一人举着伪党旗。然后是军乐队,边走边奏哀乐。再后面是骑兵大队和步兵连。然后是手执花圈的伪官挽圈队。

陈璧君和子女们穿着黑色丧服,分别走在灵车前后。灵车由8匹白马牵引。灵车后还有卫士大队和被胁迫来的大学生10000多人,绵延足有2000米之长。

东郊梅花岭从山麓到山巅,扎满黑白布球,日本驻伪府大使谷正之、总司令冈村宁次等军官依次排成一圈。

10时30分,举行安葬典礼,还是由陈公博主祭。烦琐的仪式后,已是中午12时了,方才进行入墓式。

最后由陈璧君带领众人将泥土洒在棺木上。陈璧君每洒一铲,就说一声“魂兮归来”。“汪精卫之墓”的红字石碑,当即立在墓前。

至于那块“咏梅”诗碑,还未刻好,只得以后补之。待“咏梅”诗石碑刻好,已是1945年8月中旬,日本法西斯无条件投降了。汪精卫墓本来是仿中山陵设计的,造价为5000万元,但动手兴建不久,日本投降,工程不得不停了下来。

抗战胜利后,蒋介石要从重庆还都南京了。

1946年1月中旬的一个晚上,国民党陆军总司令何应钦,在南京黄埔路陆军总部召开了一次会议。何应钦脱去白手套,对在座的工兵部队、宪兵司令部负责人慢条斯理地说:“委员长不久就要还都回来了,但汪精卫的坟墓仍在梅花岭,居然和中山陵并列在一起,太不像话,如不去除,委员长必定大发脾气。所以请大家来,仔细研究除掉汪墓的妥善办法。此事要考虑周详,绝对保密。汪精卫毕竟是个国民党元老,一旦宣扬出去,说委员长容不得一个政敌的尸骨,那就不好了。”

何应钦说完,请大家研究决定,就先走了。

会议决定在十天以内办好这件事,由第七十四军工兵部队负责执行,宪兵实行戒严,严格保密。

第七十四军工兵指挥官马崇六决定:爆炸挖墓,并定于1月21日晚上执行。在这三天前,梅花岭周围实行戒严,并在报纸上公布陆军要试炮。爆炸由第七十四军五十一工兵营负责,用150千克TNT烈性炸药。

在一个月黑风高、夜寒逼人的晚上,梅花岭四面响起了陆军的“试炮”巨响。工兵在水泥墓上钻好炮眼,放好引信,轰然一声,炸开了这个石墓,露出棺材。

撬开棺盖,马崇六看到汪精卫的尸体并未腐烂,只是脸色青灰,已有黑斑点点。马崇六叫工兵实行“抄身”,但除陈璧君写的“魂兮归来”纸片外,没有其他随葬品。

马崇六“验明正身”后,下令用吊车将棺木吊到卡车上,向清凉山火葬场驶去。这里士兵们立即平整土地,填满墓穴,运走垃圾,将一座事先以积木式拼装好的翘角亭子,埋在墓地上,不到天亮,就已完工了。

不知不觉,无声无息,汪精卫的坟墓就此消失,这里依旧是游览风景的地方。装着棺材的汽车,由马崇六押车开到火葬场。场内人员都已调开,全由工兵操作。

棺材被立即送入火化炉,但见一团火球,飞舞燃烧40分钟不到,全部烧光。一副价值连城的楠木棺材,也一起化为灰烬了。马崇六命令开动强烈的鼓风机,向炉膛吹去,顷刻间尘灰飞溅,汪精卫的骨灰就在茫茫夜空中四散不见了。

汪精卫生前所作的诗中,曾有“劫后残灰,战余弃骨”“留得心魂在,残躯付劫灰”句子,本是得意时随手写写的,想不到,到头来一语成谶,竟成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