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八一九年的不朽之作
《许佩里恩》是一首根据希腊神话中新神和旧神争斗的题材而写成的史诗,使用了无韵诗体。济慈受弥尔顿的影响很深,把这篇史诗写得十分壮丽。经过他自己对这一阶段诗作的总结,济慈基本上克服了他以前那种结构松散的缺陷,情节安排得恰到好处,十分径直,叙述功夫相当凝练,足见其诗才已经日臻成熟。可惜,这项史诗的工程过大,直到诗人去世,也只完成了三章,刚刚开了个头。
长期的写作,使济慈养成了一个习惯,喜欢在写某一个题材的诗篇时, 穿插着写其他不同题材的作品。这些作品往往短小、轻松、明快。因为短小, 也就容易一挥而就,而成功的喜悦又帮助他调剂精神,振作起来进行艰巨的工作。在他着手写作《许佩里恩》的同时,济慈穿插其间,写了一首极其优美的抒情叙事诗《圣亚尼节前夜》。
这是一首根据传说改编的诗。传说中的圣亚尼是位罗马少女,十四岁那年以身殉基督教。以后人们就把她殉身的那一天( 1 月 21 日)定为圣亚尼节。传说在圣亚尼节前夜,少女们在祷告后可以梦见自己未来的丈夫。济慈根据这一传说,充分发挥了自己丰富的想象力,描写一位纯洁美丽的少女梅德琳,在这一夜果真见到了自己的意中人(其实那小伙子事先靠一位老婆子的帮助,躲在衣橱里),两人情真意笃,双双逃脱尘世,投身于暴风雨之中的故事。
不难看出,济慈在这首诗里又一次反映出他厌恶现实,企图逃离凡世,去追求美的享受。同时也流露了他对范妮关系的忧虑和对汤姆去世的哀悼。写作这首诗,前后只花了十几天时间。济慈把情节安排得十分紧凑,给
人以一气呵成之感。
这首诗写完以后,济慈突然感到喉痛难熬。他只得遵照医嘱,尽可能地呆在家里,不出户门,也不写东西。他闷得发慌,因为,“要做的事情实在太多了”。
尤其使他烦恼的是,他发现自己的好友布朗对他的意中人范妮产生了兴趣。布朗当时不知道济慈对范妮的感情,只是觉得范妮开朗有趣,便赠给她几首诗。为此,济慈无法忍受。
气闷之极,他也顾不得身体,独自进城去了。他在古老的城区踽踽独行。凄冷的黄昏,给整个世界抹上了一层灰蒙蒙的色调。他走着,看着,完全忘记了自己的烦恼,而被眼前这幅肃然的画面吸引住了。他匆匆地赶回家,奋笔疾书起来,在他的笔下,涌出了这么一幅生动的画面:
夕阳西下,料峭的晚风扫荡着大地;暮色中,雾霭沉沉,教堂的钟声阵阵响起,人们在钟声的催促下,三三两两地前去祷告;但在教堂旁的小屋舍里,少女伯莎独自一人坐在火炉旁,读着圣·马克的故事⋯⋯在这首诗里, 诗人交错使用朴素和华丽的语言,分别描绘了远景、中景和近景,层次感很强。读着它,就仿佛看到了中世纪后期的那些油画,看到了那些线条优美丽清晰的挂毯。可惜,济慈在写了这么个场景之后,就搁笔不写了。这首题为
《圣马克之夜》的诗以后再也没续完。他到底想写什么,谁也不清楚。后来的英国诗人罗塞蒂(1830—1894)猜测说,济慈可能也想根据传说来抒发他自己的感情。据说在圣马克节①的前夕,任何人在暮色中站在教堂附近,都可以看见一些人的灵魂进入教堂,这些灵魂的附体必将在来年患病,而那些进教堂不出来的,其附体必定在第二年归天。
本来,济慈是有足够的时间写下去的,事实上,他在接下去的几个星期里,什么也没有写。显然,他对圣马克的传说不那么感兴趣了,而没有兴趣, 或者说没有灵感,他情愿不写。他当时在写给海登的信中表达了自己的想法: “⋯⋯我已经下定决心,永远不为写作而写作,或者为作诗而作诗。除非我多年的思索能溢出一点知识与经验给我——否则,我宁愿默不作声。”
在一八一九年中,济慈整整有三个月,除了给弟弟和朋友偶而写写信外, 几乎没有动笔。但这并不意味着他的思维已经休息,他一直在认真地思索, 总结,重新探讨这么一个问题:什么是诗?
这时,在他看来,诗没有自我——它是一切,而又什么也不是——它没有性格——既喜爱阳光,也喜爱阴影;它兴致勃勃地生活着,不管丑和美, 高贵与低微,富有与贫困,卑劣与崇高。而一个诗人也应该没有自我,是世界上存在的一切事物中最无诗意的东西——他必须不断地从别的事物中寻找诗意来充实自己,并赋予活力——太阳、月亮、大海、男人和女人(他们是有冲动的生物)等等都有诗意,身上都有各自的特征,但诗人却没有。诗人就应该从似乎不存在诗意的事物中发掘出它们内在的诗意来。
如此休整了以后,诗人又重新拿起了笔。这回,他写的是这么一个美丽的神话,篇名是《莎克颂》。
① 圣马克为《新约全书》(马克福音)的作者。4 月 25 日为圣马克节。
莎克是个年轻、美貌的公主,爱神见她如此美丽动人,十分嫉妒,遂命令她的儿子邱必特逼迫莎克去爱世上最穷、最丑、最坏的男人。由于爱神的干扰,莎克的崇拜者一个个离她而去。莎克的父亲十分不安,便向太阳神阿波罗请教。太阳神让他把莎克用尸布裹起来,放在一座高山的岩石上,并说她将嫁给一条大蛇。出于无奈,莎克的父亲只得遵命。
人们把莎克抬到指定的岩石上。好心的风神将莎克吹到一个深深的山谷里,让她安详地躺在在那儿,犹如躺在鲜花丛中。莎克在那儿稍事休息后,便开始信步漫游,来到一座宫殿。一个声音告诉她,这就是她丈夫的宫殿。在那儿,她由一群无形的佣人伺候着,每到晚上,她丈夫便来到她的身旁。其实,她丈夫并不是什么大蛇。原来,当邱必特奉命来折磨莎克时,被
她的美貌所动,一见倾心,自己爱上了她。可他只能在黑暗中假冒大蛇的名义与莎克相处。但莎克对此并不知道。有一次,她私藏下一盏灯,待丈夫睡着后,点亮灯,准备用剃刀向大蛇的喉咙刺去,这时她发现自己的丈夫并不是大蛇,而是邱必特,她惊得跌倒在地,打翻了油灯,溢出的热油烫醒了邱必将,使他匆匆逃离。莎克历尽艰辛,前往追寻他。最后,宙斯①在邱必特的请求下,同意他俩相爱,并使莎克永生不死。
在诗人的笔下,爱神之子只能在黑暗中接近莎克,但诗人却可以在光天化日之下看见他们的一举一动。这可能吗?事实上,诗人是通过诗来说明自己对神话,对一切事物的新的理解,让心灵的眼睛看到了这一切。这种写作方法,是他后来几首著名的颂诗《夜莺颂》、《忧郁颂》和《希腊古瓮颂》的基调。他完全沉浸在幻觉世界中,搜寻心灵中尚未涉及的角落。他想由此在幻想的王国里建造一幢大厦,就像邱必特为莎克造的宫殿一样。他写道:
不错,我将做你的牧师,在我心灵尚未涉及的地方建造起神殿。
这年(1819)春夏之交,一只夜莺在济慈住所旁的繁茂树林里做了一个窝。只要天晴,就可以听见它优美的啭啼声。一天早晨,风和日丽,济慈拿了张椅子坐在树下,静静地聆听夜莺的歌声。那甜美的歌声,使济慈感到一种内心的平静和欢悦。他在那儿能坐两三个小时,一边听,一边还不时地在纸上写着什么。到后来,他越来越坐不住了。他匆忙跑进自己的卧室。就在这个早晨,济慈写下了英国诗坛上最伟大的抒情诗《夜莺颂》。
不久,他又写了另一篇不朽之作《希腊古瓮颂》。
在写这两首诗的过程中,济慈欣喜地发现自己找到了一件能同时发出两种截然不同音响的乐器,能够同时表达两种不同情调的意境。
济慈笔下的颂歌是不朽的,它表明了诗人横溢的才华,也表达了他的诗歌艺术已达到了尽善尽美的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