拼装日制“零式”战斗机

1942 年 10 月的一天,在昆明我们中队机库里,纽曼和一批刚来的美国兵站在一架 P—40 飞机的机翼上,他正在讲解对作战飞机如何维修, 以及与在美国课堂所学的差别时,高个子中校布鲁斯·凯·豪洛威(战后他成为了美国空军副总司令部的四星将军)大步走到机旁,对着他说: “纽曼,老总要立即见你。”

从机库到陈纳德将军的办公室大约只需 3 分钟。到了那里后,将军说:“纽曼,我们搞到了一架很好的零式战斗机,是中国农民在海南岛对面日本人占领的海滩上捡获来的,他们把飞机拆卸后拉到内地来,他们说是把弄到的所有东西都通过日本封锁线运过来了,但恐怕有不少零件被损坏或丢失了。我们在过去 9 个月中打下的很多零式战斗机残骸中, 一定还能找到一些有用的零件。这儿有一张图,残骸所在地地点都标在上面了,你们要设法拼装出一架零式战斗机,先试飞,然后与我们自己的飞机对抗比较。你看如何?”

纽曼一时语塞,千头万绪涌入脑中,德国人、军士、最有名的、神秘的、令人羡慕的日本零式战斗机。他还没有来得及答复,老总又说: “能使这样一架该死的飞机飞起来,对美国来说是极重要的,除你之外没有人能办得成这件事。”

“谢谢。长官!”纽曼有一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陈纳德给了纽曼一张写有中英文的通行证,上面已贴上了他的照片和陈纳德的签名,纽曼只须按一个手印就行了。通行证给了他在运输等多方面的优先,提审日本俘虏了解有关飞机的事项,以及取得中国当局的最好的协助等。关于这架飞机的图纸、说明书等等什么都没有,要装出一架零式战斗机,而且是美国人手里的第一架零式战斗机,这对任何一个工程师来说都是一项有趣的挑战,纽曼挑选了得克萨斯州出生的马凯军士,也就是在几个月以前,情愿让中国姑娘把他整死的那个美国大兵当他的助手。还有 6 个中国机械人员,在存放飞机残骸的地方等着他们。

这个被列为“机密”的任务,预定在靠近前线的一个紧急备用跑道几英尺以外的树林里进行,当然那儿既没有机库也没有电源,他们干活的工具就是扳手、手摇钻、鎯头和各种铆钉,还有一个用来加热和矫直螺旋桨叶片的炭火炉。他们把连着机翼的机身,架在 3 只 50 加仑的空汽油桶上。当他们从打落的其他零式战斗机上拆下零件时,立即明白了这些飞机不是整批生产出来的,这为他们提供了极重要的情报。全部零件在最后装配以前都要锉修,原装的轮胎被中国农民割掉做了鞋底,他们无法恢复原状。他们只好把一架老式美国霍克双翼飞机上的轮胎拆下来,装到了零式战斗机上。那些用来包零式战斗机副翼、方向舵和升降舵的日本蒙布,已被用来做了衣服。为此,他们就用中国的丝绸涂几层漆来代替。

日本飞机的设计原理非常新颍、聪明而有趣。像现在从“日出之国” 进口的汽车一样,零式战斗机具有许多创造性的发明。它的冷却器、油箱、美式螺旋桨和发动机装成一个整体。只用四个大螺钉就固定在飞机的火墙(即机头前后的隔板)上,全部燃油、润滑油、压力、温度和其

他管道,都连到一个简单的“快卸”接线盒上,安装或拆卸一台完整的日本发动机以及飞机螺旋桨和滑油冷却系统,只需 25 分钟至 30 分钟, 而美国飞机柯梯斯 P—40 或较新的北美 P—51,干同样的活却需要五六个小时,这种显著的时间优势,在战地具有非常重要的意义。空中多一架飞机可能意味着赢得胜利,而地上多一架飞机,就留给敌人做炮击或轰炸的现成目标。零式战斗机的左右翼与驾驶舱浑然一体,减轻了接头和螺杆的重量,它的起落架很轻,只有 P—40 飞机起落架的 1/3 重,瞄准器和氧气装置等其他组合体,与德国和俄国的设计相似或是他们的翻版。

他们敢肯定,日本情报部门已经觉察到他们要修复一架日本零式战斗机的行动,他们企图阻止他们探索零式战斗机的秘密。日本侦察机每天在他们工作地区上空盘旋,想找到他们隐藏飞机的地方,但伪装技术优秀的中国士兵,使他们的希望无法实现,两个月后,他向司令部发出飞机能够飞行的密码电报,他们急于尽快地把这架飞机转移到桂林他们自己控制的战斗机前进基地去。他们给飞机加了 100 号燃油,在机腹下安装了一只日本造的副油箱(这种副油箱可以在飞机参加战斗前立即扔掉),也灌满了 75 加仑的燃油。但现在回想起来,当时那样做是最愚蠢的。

第二天上午,l 架 B—25 轰炸机在前进机场的短跑道上着陆,随机来的是将要首次驾驶“我们的”零式战斗机的约翰·艾利森少校。他是个技术顶尖的飞行员,也是美国空军在中国的空中英雄,还记得当时的战时歌曲“强尼击落了 1 架零式战斗机”吗?为了保护起飞区域以及将这架零式战斗机护航至桂林,4 架 P—40 战斗机在上空盘旋,纽曼先把零式战斗机滑行到沙石跑道的尽头,然后让艾利森坐到机舱的位子上,发动机一直没有停机。他站在机翼上,身体俯在驾驶舱里,给少校指出各种发动和飞行操纵系统安装的位置,以及如何阅读日本仪表,然后祝他好运。他们不想在备降跑道上多耽误一分钟,总是担心日本轰炸机可能随时出现而使他们前功尽弃。纽曼冲向旁边那架也一直没有停机的 B—25 飞机,爬上伸缩梯,钻进了尾炮塔的玻璃舱内,他俯卧着,准备好了照相机。

他们起飞了,在零式战斗机上方低空盘旋,发现零式战斗机的螺旋桨不转⋯⋯。B—25 轰炸机只好再次降落。他赶到少校那儿,较详细地向他说明应移动那个操纵杆,可避免发动机停机。两个中国机械士帮着摇动在飞机一侧的曲柄,再次启动零式战斗机的发动机的他建议少校先起飞,然后低而慢地飞往他们在桂林的空军基地,使他们的轰炸机能赶到前面去,纽曼想摄下这架珍贵的飞机在飞行时的姿态,然后再赶在它之前在桂林着落。艾利森少校应在机场上空低飞以便他观察起落架放下的位置,如果没有问题,他就给他发出约定的着落信号。

这次艾利森向前推油门准备起飞时,发动机没有停机,纽曼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但他看到零式战斗机先摇动了一下(这是少校对各种操纵系统的性能作测试反应),然后便拔地而起,他的心是多么激动啊! 少校收起了轮子,以飞行员传统的表示“没问题”的方式——摇动机翼, 从他们头上飞掠而去,他祈祷上帝保佑平安无事。

一架由美国人驾驶的日本零式战斗机飞到桂林的消息传开了,数百

名大兵站在跑道的两侧,陈纳德将军来了,美国驻华大使派特里克·赫尔利也专程从重庆赶来了,4 架 P—40 飞机仍在他们头上高空盘旋掩护, 按预定计划,他们乘坐的 B—25 轰炸机先降落,艾利森在机场低飞通过时,这架零式战斗机在他眼里真是了不起。少校低而慢地飞过,人群中响起了掌声。放下的起落架看起来也很好,他摇动一面绿旗,准许他降落。

艾利森少校灵巧地驾驶着这架美国飞行员从未飞过的飞机,他以每小时 60 英里的速度进场,让飞机轮子轻轻地着陆。由于他们没有日本飞机上专用小电瓶,飞机上没有无线电通讯,机内也没有起落架放妥的警告灯。发动机油门收回后,飞机仍以每小时 30 英里的速度滑行,突然间, 飞机的右起落架向内倾斜,右机翼的翼尖触到沙砾跑道,扭曲了螺旋桨叶,也折断了机翼和机身。75 加仑燃油装得满满的副油箱也被撞得粉碎。令人惊奇的是艾利森少校居然没有受伤。飞机在弥漫的尘土中摇摇晃晃停下来了,跑道上撒了一地的 100 号汽油,飞机居然没有着火,直至今天他仍然不明白当时为什么没有发生爆炸、着火,也没有伤人。

假如你想知道一刹那间从“洋洋得意”到“垂头丧气”的境地心里是什么滋味的话,只要想想纽曼和零式飞机在中国着陆的情景就够了, 他当时是什么感觉?糟糕透了!真的,他都准备好从腰里拔出科尔特— 45 手枪自杀。尘土消失后,陈纳德将军、艾利森少校和他检查了残骸, 他立即找到了这场不幸事件的原因:飞机起飞时,一小块碎石被螺旋桨吹进起落架,这架零式飞机是日本海军的舰载飞机。甲板上没有沙石, 因而它的起落架公差精度比陆军用的零式飞机高,陈纳德立即命令把损坏的飞机搬离跑道伪装起来,并命令纽曼把这架飞机重新装好,他简直预料不到会得到这样的信任。

即使是在最艰苦的学徒时期,纽曼也没有这么拼命干过,一天工作没日没夜。他的动机不仅仅是因为国家急需这种飞机的性能资料,以便制订作战战术,更为了不辜负陈纳德将军对他的信赖。

在桂林机场跑道两英里外,有个机库,那儿有使用电动工具的电源。由于这架飞机的机尾部分一点没有损坏,他们把它拆卸下来,装到一辆平板卡车上,让一个中国司机开车把它运到那个伪装的机库。马凯军士和他随着平板车,用手扶住很轻的机尾,不让被风刮跑,没想到卡车司机想抄近路,离开公路从两棵大树中间穿过去而两棵树之间的距离不够装配起来的机尾水平尾翼的宽度,司机没有想到这一点。⋯⋯当纽曼发现几秒钟后就会发生什么事情时,他拼命地敲汽车驾驶室顶棚,可是已经晚了!惟一没有损坏的部分——机尾,现在也需要修理了。

他、马凯和几名中国人一起修复飞机的时候,正值 1942 年雨季。和一年前一样,他们中队撤离了桂林,他和马凯军士留下,还有一名无线电报务员和几名以前共过事的中国机械士。在飞机修复工作即将完毕时,由于过度劳累,筋疲力尽,纽曼病倒了。伤寒、疟疾(他以前得过两次)和黄疸病同时来了!他高烧至 106 度,每隔 36 小时就冷得浑身发抖,打寒战,附近没有美国战地医院,就在此时,他的韩国朋友安吉拉来救了他的命。她让当地的中国医院安排他住了院,用挥发很快的航空汽油给他擦身,使高烧退了下来。美国无线电报务员让安吉拉和陈纳德将军的司令部通话,她请求立即给予帮助。不到 18 个小时,他躺在担架

上,被安置在专门派来接他的 C—47 飞机里,机上有医生、护士,还有牧师和安吉拉,将军让安吉拉陪他到昆明医院。

医院的大夫立即把他隔离了起来,只有安吉拉和将军本人能来探视。陈纳德不考虑医生的意见,指示主任医师只要纽曼一旦恢复得可以回去修飞机时,就立刻让他出院。零式飞机的修复工作已停顿了,等着他回去。

三个星期以后,纽曼对医生说:“行了,大夫,让我走吧!”医生认为他哪儿都不能去,他们之间发生了激烈的争论,他赢了,可是后来的情况证明医生是对的,送纽曼的飞机升空后不久,纽曼就喘不上气来, 飞机只好在最近的机场紧急着陆,离昆明只有 100 英里。过了两天他又要出发了,这一次,医生非要他戴上氧气面罩,尽管飞往桂林的高度还不到 10000 英尺,但还是那样做了。

他穿着有毛里衬的飞行服,裹着毛毯,坐在零式飞机旁边的帆布床上指挥修飞机。就这样又艰苦工作了两个星期,这架飞机又能飞了,这次是从桂林飞到昆明的空军司令部,飞行员是他的中队长,格兰特·马霍尼少校(他后来死在菲律宾)。为确保不再发生起落架故障,他们决定把轮子保持在“放下锁妥”的位置,450 英里的飞行一帆风顺,安全降落后,纽曼方在这架飞机的周围布置了宪兵来保护,防的并不是敌人的阴谋破坏,而是喜欢猎取纪念品的美国大兵,在他的疟疾病治好前,他不得不留在桂林,他所在的战斗机大队队长拍来电报:“零式机正常, 你返回前不再飞,——豪洛威。”回到昆明后,他再次检查了飞机的各个系统,然后开始了比较试飞,用他们的零式战斗机与美国的各种飞机进行各种模拟格斗。

概括说来,从每次空中遭遇中,他们都看到零式飞机重量比美国飞机轻一半,使某些飞行能具有极大的优势。它怎么会这么轻呢?除了纽曼前文中曾经提到的诸如机翼与驾驶舱是整体的结构之外,日本军方把飞行员的装甲保护全部拆除了,又去掉了一英寸厚的自封油箱。这种油箱在被子弹打穿的情况下,自封材料是很有用的,但却减少了载油量, 也减少了飞机的航程。日本人还把发动机的电动启动机去掉了,电动启动机不仅自身重达 10 磅,而且还需要一个很重的电瓶和粗铜线来带动起发动机马达,他们使用更轻的铝合金,采用聪明的设计思想,在每一个微小的细节上去节省关键性的重量。

但是,事情总是有利有弊的。零式飞机太轻、太单薄了,纤维蒙布的飞行操纵面又是如此脆弱易损。因此当它要甩掉跟在尾巴后面的美国重型战斗机时,却不能很快地俯冲!这种情况虽然很少发生,但确实还是发生过。他们的飞行试验评估之后,司令部向在中国的飞行员发出指示:“只与零式飞机交手一个回合,发出全部火力,然后赶紧脱离,俯冲!绝对不作一场英勇缠斗的念头⋯⋯”豪洛威上校叫纽曼写一份零式飞机的情报,给俄亥俄州戴顿城怀特基地的技术专家,所有敌机的资料都在该地作分析,他努力用英文写完了报告,信差将它送到了美国,他收到的回条上这样写着:“纽曼军士,请你用德文写报告,他们不懂你写的英文。”

1943 年 3 月 15 日以前,零式飞机与他们在中国所有各种可飞的飞机作比较的鉴定飞行完成后,华盛顿美国空军司令部将这驾飞机运往美

国。飞机先从一个城市飞往另一个城市,去兜售战争债券,然后同设在戴顿的美国技术情报组织对它作检验。

第二天,纽曼和马凯军士乘一架 B—25 轰炸机,飞在零式飞机的前面,越过驼峰,穿过印度,从汀江(阿萨姆)到喀拉奇,曾在亚格拉和包格普两地停留,在每个停留地,他们都对零式飞机作检查和维修。四架派来保护这架日本飞机的 P-40 飞机都出了问题,在长途飞行中的每一段就有一架飞机出毛病,结果没有一架美国飞机到达喀拉奇,零式飞机却什么毛病也没出。马霍尼少校驾驶着这架飞机,一路从中国飞到印度西海岸港口降落的时候,没有任何美国的掩护飞机。那儿的人看到有一架零式飞机停在他们的跑道中间,都感到非常惊奇,纽曼想,如果有一架美国飞机把它打下来,那会多么令人啼笑皆非呢?

零式飞机在喀拉奇分解,然后用货船经澳洲运往美国。他们降落几小时后,驻印第 10 空军司令比塞尔少将来看望他们,表示可向他们提供他们所需要的任何帮助。3 天后他的车再次出现,守卫在他们分解零式飞机的英国 P-101 巨型飞艇机库门口的两名宪兵举枪致敬。一位头发灰白、身穿绉褶短皮大衣的绅士,和比塞尔少将一起从车里出来,这位年长者围着飞机走了一圈。飞机的一部分已拆卸下来,机身又架在三只汽油桶上,然而这个老头爬上左机翼并且要进入驾驶舱的样子,使纽曼不得不出面劝止,他告诉他飞机放杆不稳和这架飞机对他们空军是多么的重要,请他立即下来。

纽曼注意到了他衣领子上的四颗小星,但没有多去想它,他想他一定是一个来收集纪念品的新闻记者。这位灰白头发的人顺从他的要求从飞机上下来,道了歉,然后自我介绍说:“我的名字叫安诺德。”

“很高兴见到你。”纽曼说:“我的名字叫纽曼。”

比塞尔将军吓呆了。他示意他到一边,悄声地说:“这是我们的最高司令,海普·安诺德将军。”他很尴尬,反过来向这位四星大老板道歉,而实际上是没有必要这样做的。他非常和蔼可亲,因他没有认出他来而乐得合不拢嘴。他了解他的过去,指示比塞尔将军通知陈纳德将军, 他已经命令他到西海岸去,等装运那架零式飞机的木箱到达加利福尼亚或奥勒同后,由他来重新组装零式飞机。

两个星期后,印度木匠做好了三只大木箱,其中一个特大箱子是装驾驶舱和相连的机翼的。为了在美国重新组装方便,纽曼把所有重要的连接部分都做了标记,然而他的美国之行却未能实现。美国政府派驻新德里的官员,查看了他在 1942 年 7 月 4 日签字的入伍文件,底下印着一行小字,他气疯了!一个小文官竟可以违抗四星将军的命令,这种事情在德国是无论如何不可能发生的。陈纳德将军没有命令他返回中国,而是让他在加尔各答基地医院彻底休息,疗养一个月。这是他几年来的第一次休假。

纽曼有一种美好的感觉,在中国不仅陈纳德将军赏识他,而且他的中队长和大队长也很喜欢他。1971 年,四星将军布鲁基·凯·豪洛威—

—战略空军司令,在空军年会的讲话中,谈到他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 在中国担任他的中校大队长时,是这样提到纽曼的:“有纽曼当我的机务长,就如同由凯德林先生来管理一个当地的雪佛兰修车店一样⋯⋯。”

(查利·F 凯德林是通用汽车公司有名的工程师、发明者和研究顾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