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近卫军》

长篇小说《青年近卫军》是法捷耶夫的代表作品,是一部描写苏联卫国战争时期的伟大史诗。它不仅在苏联文学史上占有特殊的地位,而且大大丰富了世界文苑。《青年近卫军》原书在一九四五年出版,曾获斯大林奖金一等奖。后来又作了修改与补充。于一九五一年再版。迄今已经印刷了一百五十多次。它经受住了时间的考验,堪称苏联革命文学中一部不朽的经典作品。

一九四一年六月二十二日,德国法西斯背信弃义,撕毁了苏德互不侵犯协定,悍然入侵苏联。当时的苏联由于缺乏充分的准备,致使在战争一开始就遭到了重大损失。红军不得不被迫暂时撤退。一九四二年八月至一九四三年二月,苏联红军进行了举世闻名的斯大林格勒保卫战。在德军进攻斯大林格勒的通道上,有一座小城——克拉斯诺顿,于一九四二年七月被德寇占领。不久城里出现了“青年近卫军”。这支小小的地下队伍以它勇敢的行动,使侵略者受到了重大损失。它准备在苏军到来之时发动武装起义。但是,在苏军解放这座城市的前一个月,“青年近卫军”不幸被敌人发现,五十六名队员遭受了惨绝人寰的酷刑之后统统被敌人野蛮地杀害了。一九四三年九月五日,苏联最高苏维埃根据“青年近卫军”的卓越功勋,追赠五名总部委员以“苏联英雄”的光荣称号,并授予其他一些队员以爱国勋章。长篇小说《青年近卫军》的题材基础就是克拉斯诺顿地下青年组织活动的历史事实。法捷耶夫仔细研究了与这支地下队伍有关的文件,从死者的亲属和活着的队员那里搜集了大量材料,据此写成了这部杰出的作品。

《青年近卫军》分为两部,共六十五章。第一部主要写德寇进逼、占领克拉斯诺顿,当地机关、企业、居民进行疏散、青年们酝酿成立地下抵抗组织。第二部主要描写在党的领导下。“青年近卫军”组织成立,英勇地对敌斗争及队员们悲壮殉难的结局。

一九四二年下半年,苏联处于非常困难的时期。红军接连放弃了好几个据点,顿巴斯的土地一片跟着一片地失陷了。七月份德军占领了伏罗希洛夫格勒。红军撤退的部队如潮水般地正向克拉斯诺顿涌进。驻守在城里的军官, 政府机关的职员都纷纷离开。整个克拉斯诺顿笼罩在撤退和匆促疏散的紧张气氛中。

区委会和区执行委员会发出撤退的命令:一切重要物资和设施能运走的运走,不能运走的立即破坏掉或炸毁。所有的州和区应当留下的领导人员要参加疏散的组织工作。在德寇来了之后,都要消失得无影无踪,潜入群众中间,转入地下斗争。

在一个房间里,坐着三个人。他们打开窗子,让穿堂风把烧文件的烟雾吹散。普罗庆柯是本州地下工作领导人之一。他大约三十五岁左右,身材矮小而匀称,刘季柯夫是留下来担任地下区委书记的。他年纪稍大,已经五十开外,最近担任克拉斯诺顿煤业联合公司中央工厂机械车间主任。和刘季柯夫一块做地下工作的伙伴是舒尔迦,年纪四十五岁左右。他原是伏罗希洛夫格勒州北部一个农业区的区执行委员会副主席。这个区现在已失陷了。他主动要求参加地下工作。地下区委的另一个领导人是机械工程师巴腊柯夫,此时他不在这里。

整个克拉斯诺顿人的心情没有一个人像他们三个人那样镇定,同时又那么慷慨激昂。他们在研究当前的工作计划,交换着秘密接头地点。普罗庆柯

马上要到游击队根据地去。刘季柯夫暂时要藏在房东那里。舒尔迦虽是本地人,但已很久没回来了,这里很少有人认识他。他只好去找组织上给他的一个地址。结果他藏身的这一家是一个伪装进步,隐瞒富农身分的工人家庭。几个星期前,谢辽萨跟许多妇女和少年到通往伏罗希洛夫格勒的要冲去

挖工事。工事交工后,大家都回家了。谢辽萨却要求留在部队里,可是无论如何也没得到允许,但是他赖着不走。敌人来进攻,他就跟战士们一块儿战斗。他还亲手打死了两个德国兵。连续几昼夜,他们多次击退敌人的进攻, 后来就没有人撵他了。这个团队的任务是死守阵地,拖住敌人。他们被敌人包围了好几昼夜,大多数人都阵亡了,上校受了重伤,他几次动员谢辽萨离开部队。他说,他们反正都要牺牲的,“你年轻轻的,何必把命送掉。”谢辽萨离开之前,把死人身上的武器收集拢来,送到小壕沟里埋好了才和上校告别。他自己留了几个小型手榴弹和两支勃朗宁手枪。夜里回来,他先把武器埋在菜园里,然后才去敲自家门。谢辽萨虽然已经五六天没合眼了,但是由于兴奋,说什么也睡不着觉。他叫醒姐姐娜佳,把这些天的经历告诉了她。

“你会送命的!”娜佳害怕地说。 “情愿死,也比舔敌人的靴子苟且偷生强。”谢辽萨坚决地说。

娜佳是陆军医院的护士。她告诉谢辽萨,医院里还有一百多个不能走动的伤员,由费多尔医生陪他们留了下来。

“我真担心德国人来了会弄死他们!”娜佳忧愁地说。

“最好让居民们分别把伤员接到自己家里!”谢辽萨激动地说。

谢辽萨·邱列宁是矿工的儿子,他是家里十一个孩子中最小的一个。他受尽了风吹雨打,烈日严寒,像小草似地成长起来,所以任何艰难困苦他都能克服。

谢辽萨有一颗鹰之心。年纪小小的就梦想建立功勋。他很调皮,在学校里经常搞些恶作剧,如,上课时从书桌底下放出一群麻雀,课间休息从学校二楼往操场院子里跳⋯⋯。这些出奇的胡闹,招来的是一顿毒打。他差一点儿被学校开除。

后来他从书本中得到了另外的启示。现在他所追随的是那些英雄人物—

—伏龙芝,契卡洛夫,巴巴宁等人。他坚信只有这些英雄人物的荣誉才是真正的荣誉。

战争爆发时他三番五次要求参军,进军事学校,当飞行员,可是人家不收,说他太年轻,让他明年再来。

这天一清早,谢辽萨的好朋友维嘉就来看他。他们俩在土屋后边的小河边上,一边抽烟,一边交换着新闻。

维嘉说,福明家里藏着一个陌生人。还有“干草场”区过去做过弹药的地方,在敞着的地窖里,留有十几个燃烧瓶,要把这些瓶子藏起来倒不错。此时,谢辽萨忽然想起来应当到医院去一趟。

娜佳把他们领到医生办公室。他们很快就和费多尔医生谈妥,并且得到了助理护士鲁莎大婶及市立医院青年女医生的支持,他们一致同意把伤员送到居民家里去。

从医院出来,他们俩有一种说不出的喜悦心情和自豪感。那种不可压抑的,要斗争的渴望,在他们心里几乎要满溢出来。

突然,谢辽萨说他要去打听一下福明家里到底住的是什么人。

不一会儿,他就到了远离市场的“上海”区,来到福明的土房门口。

“对不起,公民,”谢辽萨说着就从福明抵着门框的胳膊下钻了进去, 不仅到了门厅,而且到了上屋。福明甚至来不及惊奇就马上跟过来时,谢辽萨温顺地鞠了个躬。福明个子瘦长,冷酷的长脸上露出了惊讶的,甚至有点发怒的表情。

谢辽萨说他和孩子们在街上碰见了一个没有撤退的伤员,所以来找他, 请他帮忙,收留这个伤员。

福明说他家没地方,而且他老婆有病。 “大家都知道你还有一间房子。”他不等福明出声,就一步跨到隔壁房

间的门口,打开房门走了进去。

这个房间收拾得干干净净,百叶窗半掩着,桌旁坐着一个穿工作服的人。那人肩膀浑圆有力,头发剪成平顶式,年龄大约四十五岁左右,他抬起头来, 非常镇静地望了望走进来的谢辽萨。

就在这一刹那,谢辽萨明白了坐在他面前的是一个坚定刚强的好人。 谢辽萨和维嘉他们在几小时内,就为七十多个伤员在城里各区找到了住

处,但还剩下四十多名伤员无处安置。

这一夜,谢辽萨和维嘉把“干草场”仓库里的燃烧瓶搬到“上海”区来, 埋在峡谷里的灌木丛下。他们每人在自己家的菜园里也埋了几个,以便必要时使用。

黎明时分,谢辽萨就到了城外的草原上。他站在公路旁的一个不大的山岗上,纵目四望,全城景色尽收眼底。然后他又爬上了一个灌木丛生的山岗, 从那里可以看到全区。他在树下躺了好几个小时。太阳已经西斜了,这时从远处小丘后面向大路爬出一只深色的长龙,这队伍前面是摩托车兵,后面是卡车,队伍长得没有尽头,千百万辆卡车组成的一个个纵队,中间夹着指挥官的小汽车。卡车好像一条在太阳下闪闪发光的绿色巨蟒,不断地从地平线上蜿蜒地游出来,尘埃滚滚,笼罩着公路上空。谢辽萨是第一个看见德寇开进克拉斯诺顿的人。

谢辽萨抄近路回到城里。他想到,公园里的高尔基学校的屋顶最高,从那里可以瞭望全城,他就径直奔去。他正要从一家花园的栅栏溜过去,不料看见了前天夜里他搭乘汽车时遇见的那个姑娘,她正在花园里槐树下的草地上看书。

“你在看什么啊,姑娘?德国人开进了克拉斯诺顿了,难道你没有听到枪声?”谢辽萨怀着极大的勇气,跳进了栅栏,站在她的脚边,抑制着紧张的心情说道。

这个姑娘叫华丽雅·鲍尔茨。她是高尔基学校九年级的学生。华丽雅是个早熟的姑娘。她那深色睫毛下面的深灰色的眼睛里,流露出独立不羁的傲慢的神色。她梳着两条金光灿灿的辫子,丰满娇艳的嘴唇显出自尊心很强的样子。她读过很多书,钢琴弹得很好。她还梦想做一番英雄业绩。她曾几次要求到航空学校学习,但是每次都不收她。每当想起这件事,她就伤心。现在德国人要来了,她该怎么办?会不会出什么事?这些问题一直在苦恼着她。所以,这几天她总是在花园里看书,以消除内心的苦闷。前天夜里她才和同学从农场劳动回来。谢辽萨是在途中偷偷爬上她坐的那辆汽车的。由于他们已经见过面,所以很快就谈妥,由华丽雅作向导,一块儿到高尔基学校去看德国人。

这是一幢用红砖砌的宽大的二层楼校舍,位于煤业联合公司大厦对面。

他们沿着狭窄的楼梯迅速地爬到阁楼上。透过窗户看见了煤业联合公司的二层楼大厦。德军已经把它作了总部。所有的窗户都开着。谢辽萨看到了这一切,不自觉地把每个细节都记了下来。

回家后,谢辽萨听姐姐娜佳讲述了关于四十多个伤员和费多尔医生被德国党卫军枪杀的悲惨情景,气得一言没发,一头扑到床上,把脸埋在枕头里。复仇的念头使他浑身发抖。他想到了学校的阁搂,突然发现了出路。“你们等着吧,只要天一黑!”他在床上翻来复去地盘算着,任何力量都阻挡不住他,他一定要实现他的计划。

夜里他溜进了菜园,掘开埋着燃烧瓶的坑,两个裤袋里各塞了一个燃烧瓶,怀里还揣了一个。趁着七月之夜的黑暗,他又偷偷地溜进了公园。顺着白天的路线,来到了学校的阁楼上。他等了两个多小时,直到城里的一切都寂静下来,大厦旁边的活动停止了,窗户内的灯都已熄了,他才开始行动。他摸出一只燃烧瓶,抓住了瓶颈,用力一投就把它扔进楼下一扇开着的窗户里,然后把第二个瓶子又扔了进去,接着第三个瓶子被扔进了二楼的一扇窗子里。

他听到瓶子的碎裂声,紧接着火光冲天。他像箭似地跑下楼去,奔到最近的房间,急忙打开窗子,跳到公园里。他弯着身子跑到公园的绿荫深处。回头看见一片巨大的,在天空不断扩展开来的火光,他心花怒放,飘飘欲仙了,他浑身发抖,几乎克制不住要纵声大笑的愉快心情。

奥列格·柯舍沃伊是高尔基学校的学生。他是个有志青年,虽然才十六岁,但是思想比较成熟。早在伏罗希洛夫格勒受到威胁时,他就要求共青团区委会吸收他参加地下工作,但被拒绝了。共青团发出撤退的命令后,他只好随同柯里亚舅舅、舅妈等一块疏散了。

他和许多逃难的人一样,刚逃到顿涅茨河的渡口,还没来得及过河,敌人就来了,他和大家一块被占领者遣送回家。当他明白自己已走不掉时,心里突然想到?现在是实现自己愿望的时候了。

逃难的人们夜里抵达克拉斯诺顿城郊。因为城里戒严,他们只好在峡谷里过夜。新一号井井长瓦尔柯也和他们一块儿返回家乡。这一夜,大家都很焦急,久久不能入睡。瓦尔柯去观察地形,看峡谷通向哪里。突然他听到背后有脚步声,转过身来,在明亮的月光下,认出了是奥列格。

“瓦尔柯同志,我迫切需要跟您谈谈。”奥列格略带口吃地轻声说。 “帮助我在城里找一个我们的地下工作者吧!”奥列格不等瓦尔柯开口

他就直盯着瓦尔柯的眼睛说。

瓦尔柯猛地抬起头来,把奥列格的脸仔细端详了一番。站在他面前的是最年轻的最有理想的一代人。不由心中产生了无限喜悦和信任之感。

“地下工作者,你似乎已经找到了。”瓦尔柯笑着说。“至于以后要做什么,我们现在就来谈谈吧。”

最后,瓦尔柯告诉他要跟青年人保持联系,不要暴露自己,要物色一些对工作合适而又意志坚强的青年。瓦尔柯一再叮嘱他,没有经过他的同意, 什么事也别干,要做什么,什么时候做,到时候会找他的。

奥列格怀着难以形容的兴奋心情,向宿营地走去,一种不可遏止的要斗争的愿望,要发挥自己作用的决心占据了他的身心。

奥列格他们撤退不成返回家后,维拉外婆就把一大堆城里的新闻告诉了他们:两三天前,在几个地方发现了布尔什维克的传单⋯⋯另外听说卫戍司

令部命令职工们去上班。她说,机械工程师巴腊柯夫和刘季柯夫已经到煤业联合公司的中央工厂去工作了。巴腊柯夫当了厂长,刘季柯夫担任了机械车间主任的原职。

作为将要投身于斗争的青年,再没有比过着屈辱的生活更为难受的了。奥列格家可爱的毛茸茸的黑狗被德国人打死了,院里的树木花草被砍光了, 外婆和母亲,还有年轻的舅妈被逼得给住在他们家的德国将军和军官们当杂役。奥列格明白住在他家的这个冯·文采尔男爵将军是使他们受到屈辱的罪魁祸首。他恨不得一下子打死这个穿着雪亮皮靴,喉结洗得干干净净的老头。

一天,奥列格的朋友斯巧巴受华丽雅·鲍尔茨的委托来找他。华丽雅是奥列格的同学,他们两家的家长早就认识,过去经常来往。在华丽雅家的花园里,除了华丽雅之外,还有一个瘦高个子的青年,他光着脚,又卷又硬的淡色头发偏分着,嘴唇有点翘。

“这是谢辽萨·邱列宁。”华丽雅介绍说。奥列格同他握手相见时,谢辽萨以审视的眼光望着他——一个高大、矫健、宽肩、浅发、非常年轻的脸, 展现在他的眼前。他的两颊红润,颧骨突出,目光炯炯,衣着整洁。他的样子给人一种朝气勃勃、有力、善良、心地纯洁的感觉。

“奥列格,给我们介绍一下地下工作者吧!大家都知道,你们家过去常有党员来往。”

“我的关系都丢失了,但是我想地下组织肯定会有的,因为有人发传单。我看火烧司令部的事也一定是地下组织干的。⋯⋯我得到消息,最近共青团员可能得到指令,告诉我们干什么。”奥列格说。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了⋯⋯手在发痒!”谢辽萨苦闷地说。

谢辽萨和奥列格一块儿出去了。他们边走边谈着。谢辽萨告诉他,火烧司令部的事是他自己干的。奥列格沉默了一会,略带口吃地说:

“干得好,只是一个人,不——不好。”

谢辽萨把自己到福明家去的事也告诉了他。又说,那个人现在已经被福明出卖了。福明本人也进了“警察队”做事去了。这个“警察队”设在德国野战军党卫队下面,是由俄罗斯人组成的。据说一个叫索里柯夫斯基的流氓当队长,现在就靠他招募各式各样的流氓当警察。

奥列格也向谢辽萨阐述了自己的行动计划。为了使事业不受损害,他嘱咐谢辽萨要特别谨慎地一步一步地去寻找通往布尔什维克地下组织的道路; 并告诉他去考察青年人,挑选最可靠、最坚强、最适合做地下工作的人。最后奥列格吩咐谢辽萨去打听城里有哪些人被捕、关在什么地方,要设法帮助狱里的同志;要在德国兵士之间侦察德国司令部的一切军事的和民政的措施。

他们商量好,以后通过华丽雅·鲍尔茨彼此取得联系。

沃洛佳·奥西摩兴由于父亲去世,中学没毕业就进工厂做工了。他一直在刘季柯夫的车间里当钳工。由于他动了阑尾手术,伤口化了脓,所以没来得及撤退。德国人来了以后,他不准备给德国人干活,但自从新任厂长巴腊柯夫的上工命令公布后,他不只一次地和自己的好朋友托里亚商量,应当怎么办。他们一致认为根本不能为敌人工作,但要斗争,要参加地下工作或者游击队。但是地下组织和游击队在哪里,他们怎么去找?现在又靠什么生活? 则一筹莫展。

一天傍晚,刘季柯夫亲自到沃洛佳家里来找他去上工。沃洛佳认为刘季

柯夫回工厂工作并不是出于迫不得已,更不是由于胆怯,他不是那样的人! 他大概有更深一层的想法,所以他就大胆地把自己的意图告诉了他。他说他不想去上工,他要斗争。刘季柯夫朝门那边微微点了点头。

“嗯,⋯⋯我有任务让所有的人都回厂工作⋯⋯我们替他们先干一阵⋯⋯”

沃洛佳马上一切都明白了。刘季柯夫叫他找几个可以信赖的同学并和他们建立联系。沃洛佳当时就把他的三个最好的同学——托里亚、若拉和万尼亚提出来。后来,刘季柯夫交给他一项任务:区党委撤退时把一个印刷所的铅字埋在公园里,要他们去侦察一下能不能挖出来。最后,他语重心长地说:

“我们的一切工作都有党作后盾,党组织决定要建立一个青年小组,我就是为此事来找你的。今后,没有跟我商量过的事,千万不要采取行动⋯⋯ 明天去上工吧!”

万尼亚·捷姆奴霍夫是共青团员,身材很高,背有点驼,戴一副近视眼镜,他很傅学,在学校被称为“教授”和“诗人”。他说话不慌不忙,平时不大开口,有点腼腆,但为人诚恳热情,喜欢帮助别人。今年夏天考入了伙罗希洛夫格勒法律专科班。他和同学若拉为了帮助组织做疏散工作,所以没赶上和学校一块儿撤退。若拉也是一个爱书如命的青年。他俩撤退受阻回来后,就跟沃洛佳、托里亚建立了深厚的友谊。若拉住在新村里,屋子很小,德国人对这个地方瞧不上眼,这就给他们几个提供了一个不错的联系地点。第二天,他们几个人在若拉家里研究了行动计划。万尼亚建议立即把奥

列格吸收进来。万尼亚和奥列格早在共青团积极分子会议上就建立了友谊。他们俩是在撤退的路上相遇,又一块儿返回克拉斯诺顿的。万尼亚说奥列格是个可靠的人,一个真正的青年。他对留在城里的高尔基学校七年级到九年级的学生非常熟悉,他家又住在公园附近,这对完成任务很有帮助。

当夜他们三个人就来找奥列格。因为奥列格家住着德国人,他们就偷偷地趴在奥列格邻家菜园的苦艾里。万尼亚把沃洛佳和地下工作者取得联系的事告诉了他,并把接到的任务也对他说了一遍。

没有一件事情能像听到这个消息那样地激起奥列格的活跃的天性。霎时间他觉得除了瓦尔柯再没有别人会给沃洛佳这样的任务。

早晨,奥列格听到院子里有个少女的清脆的声音在高声问话。“奥列格·柯舍沃伊是住在这里吗?”

奥列格探出头来,看见在台阶旁边站着一个姑娘正和哨兵说话。姑娘打扮得十分艳丽,她的衣服绚丽夺目,头发高高耸起。她通体给人以一种非常自然、活泼轻快的印象。

“我就是柯舍沃伊,您到这边来吧!”奥列格从柴房走出来说。

她拉着另外一个姑娘一块走过来。这个姑娘的脸是粗线条的,给太阳晒得黝黑,深色的头发非常浓密,一个个沉甸甸的发鬈衬托着她的双颊,两道翅膀般的眉毛和褐色的大眼睛流露出勇敢和正直的气质,同时也显示出有力、挑战、热情和想象力丰富的表情。

奥列格把她俩领进他和柯里亚舅舅住的柴房之后,那位穿着漂亮衣服的姑娘说,她们是安德烈叔叔派来的。“我叫刘勃卡·谢夫卓娃。”她自我介绍说。

早在去年秋天就选拔出一批共青团员归游击队司令部在敌后调遣,刘勃卡就是其中的一个。她在军医训练班快毕业了,又被调到伏罗希洛夫格勒无

线电报务员训练班学习。她的生活笼罩着神秘的气氛,这正合她的心意。她是个“女演员,刘勃卡,像狐狸般狡猾,”她一向在演戏。

刘勃卡从小就想当英雄,她瞧不起女孩子,和男孩子打仗她非赢不可。再大一些,她又爱上了跳舞,还有一副好嗓子,一心想当演员。战争爆发后, 她经常给军人表演。她心里总有一种五光十色的东西在变幻,在闪耀,在燃烧。现在她又梦想到前线去建立功勋。她希望当个飞行员,起码当个军医。结果她却在敌后当了一名普通无线电报务员兼侦察员。当然,她对这项工作也很热爱。

七月份训练班主任找她谈话,让她回克拉斯诺顿家里待命。嘱咐她如果德国人来了,她的行动应该不要引起敌人的怀疑,并且给了她一个联络地址。

瓦尔柯和伙伴们分手后,在草原上躺了一天,等到天黑才偷偷地溜到老朋友谢夫卓夫家里,也就是刘勃卡家里。

刘勃卡和她母亲热情地接待了他。瓦尔柯告诉他们以后要叫他“安德烈叔叔”,然后,他请求给他换上一套谢夫卓夫穿过的工作服,以免暴露身分。

经过一段闲聊,瓦尔柯终于对她们母女说: “我真没料到,命中注定让我带着不幸的消息来见你们,但是我不愿欺

骗你们,你们的亲人,你的丈夫,刘勃卡的父亲,我最好的朋友葛利高刊·伊里奇死了⋯⋯被德国刽子手向和平居民投下的炸弹炸死了。”

刘勃卡的母亲并没有惊呼,轻轻地哭了起来。刘勃卡脸色苍白,愣住了, 呆呆地站了一会儿,突然昏倒了。

当悲伤与痛苦的风暴过去之后,瓦尔柯才开始讲述谢夫卓夫遇难的经过。吃过饭他把刘勃卡叫起来,跟她谈正经事。

“我一眼就看出你是留下来工作的。我只求你帮我的忙⋯⋯”他请求刘勃卡把他藏在什么地方过一夜,然后帮他跟康德拉多维奇取得联系。

刘勃卡把他安顿在邻家柴房阁楼上的干草堆里过夜。第二天便和康德拉多维奇接上了头。康德拉多维奇是个老游击队员,是地下组织的联络员。凭借刘勃卡和康德拉多维奇等人的帮助,瓦尔柯花了几天工夫就探听出了德国人在城里着手进行的工作,并跟留在城里的党员及一些可靠的人建立了联系。

瓦尔柯觉得他能与州地下组织取得联系的惟一线索是刘勃卡。他猜测她是个侦察员,在时机未到之前她是不会泄露什么的。因此,他决定单独行动, 希望所有通往终点的道路迟早都会汇合起来的。所以他叫刘勃卡去找奥列格,现在奥列格对他有用了。奥列格问她是否可以亲自去见见安德烈叔叔。

刘勃卡带着神秘的微笑说:“不、不行,不能见他。说实在的,我们的问题是恋爱问题啊,⋯⋯来,认识一下,她叫妮娜·伊万卓娃。现在你们一块手挽着手到什么地方去溜跶溜跶,开诚布公地谈一谈。”

一出门妮娜就谈起正经事: “安德烈叔叔希望知道你们中间是否有这样的青年,他能探听出我们的

人有谁关在监狱里。”

奥列格告诉她谢辽萨是个非常机灵大胆的青年,他正着手干这件事。他还把福明出卖地下工作者的事、以及万尼亚说的地下工作者正在找瓦尔柯的事都告诉了她。然后奥列格把若拉的地址给了妮娜。这样若拉就可以通过沃洛佳,把一切消息传到需要的地方。

妮娜和她的堂姐奥丽雅早在州委会设在克拉斯诺顿时,就已经是州委的

联络员了,她对侦察工作是有一定经验的。奥丽雅和妮娜·伊凡卓娃的家离刘勃卡家不远,她们的父亲都在同一矿井里工作,所以她们早就认识,而且经常来往。

奥列格和妮娜沿着公园街边走边谈着。奥列格乘此机会正好执行侦察公园的任务。他边走边数着公园里的高射炮和卡车的数量。妮娜提醒他屋顶还有一挺机关枪和两个德国兵。他认为要把铅字挖出来是不容易办到的。

妮娜一到家就把从奥列格那里听到的一切告诉了奥丽雅。奥丽雅就立刻到“上海”区把这一切汇报给瓦尔柯。这实际上是把克拉斯诺顿地下工作的全部环节最后联结起来的真正决定性的时刻。

妮娜来到毕尔沃马伊卡村,她转告阿纳托里和邬丽亚,要他们马上跟奥列格建立联系,拟定一批可靠的,愿意跟德国人斗争的男女青年名单。妮娜走后,邬丽亚和阿纳托里便对毕尔沃马伊卡的男女青年逐个地进行了挑选。自从瓦尔柯和刘季柯夫建立联系的那天起,区里的一切怠工和破坏活动

的秘密线索就交给了瓦尔柯,因为瓦尔柯非常熟悉克拉斯诺顿各个矿井的情况。

德军占领克拉斯诺顿之后,在这里设立了一个经济管理机关——第十办事处。现在所有的矿井,企业,财产,装备以及工人都归它管辖。这个办事处的计划是要把苏维埃顿巴斯的煤和金属材料源源不断地流进德国“东方公司”的口袋里。第十办事处主任施维德下了一道命令,叫全体矿井和工厂的职工和工程技术人员立即前来上工。巴腊柯夫和刘季柯夫就是这样应召来中央工厂工作的。

机械工程师巴腊柯夫是个体格强壮而匀称的人,虽然已三十五岁,看上去显得非常年轻。他在施维德的办公室里以说得一口流利的德语博得施维德的欢心,这位中尉先生除了接受他的奉承之外,已经毫无办法了。

巴腊柯夫当了厂长以后,跟施维德主任,特别是跟他的副手费尔德纳很接近。费尔德纳喜欢随便乱讲,因此巴腊柯夫很容易就了解到一些行政当局的经济措施和其他情况。

在巴腊柯夫和费尔德纳会面之后,仅仅几个小时,在克拉斯诺顿街上, 就突然出现一个谦逊文静,容貌不大端正的、脸晒成古铜色的姑娘——奥丽雅。局外人难以发现这两者之间会有什么联系。奥丽雅把西红柿拿到一家去卖,然后又到另一家去串门。可是过了不久,德国人的一切美好计划都莫名其妙地化为泡影了。奥丽雅现在是瓦尔柯的联络员。

为了营救舒尔迦和其他狱中同志,刘季柯夫好几夜辗转不眠。他和瓦尔柯一直在准备组织一支战斗队去劫狱。

突然,城里各区进行了大逮捕。奥丽雅和妮娜跑来找奥列格。她们传达了康德拉多维奇的话,说“安德烈叔叔”被捕了。瓦尔柯是偶然遭到搜查的。敌人要搜查的是女房东的丈夫。在搜查时福明认出了他。

奥列格让妮娜把这件事通知给刘季柯夫的联络员波里娜·盖奥尔吉叶芙娜,让她把这一切转告给刘季柯夫。

“青年近卫军”已经正式成立了,并举行了庄严的宣誓仪式。奥列格被选为政治委员,杜尔根尼奇为指挥员,邬丽亚、万尼亚、谢辽萨、刘勃卡及斯塔霍维奇为总部委员。

伊凡·杜尔根尼奇是个红军中尉,因受伤被俘。敌人在撤退时向他开了枪,但他没死,被老百姓救出来,伤愈后他就回家了。斯塔霍维奇自称是游

击队派来做地下工作的。

“青年近卫军”成立后的第一个行动计划是散发传单。他们首先贴出了“告公民书”,向全城人民宣布:“青年近卫军”的成立,并揭露敌人的侵略罪行,报道战争的全部真相,以此鼓舞人们的斗志。

早晨,有人发现在市场尽头的布告板上贴着一张有“青年近卫军”署名的传单。人们越来越多地集聚在布告板旁边,伸着头,读着传单。一股难以克制的力量迫使他们把这张传单读了一遍又一遍。

一个带“警察”肩章的,个子高高的人走进人群,人们回过头来一看, 认出是福明,顿时给他让开一条路。

谢辽萨把帽子拉到眉毛上,免得福明认出他。然后向人群中的庇罗诺克使个眼色,庇罗诺克会意,就跟在福明的后面,向布告板挤去。福明把传单撕下来,搓成一团,塞到上衣兜里。庇罗诺克在他周围绕来绕去,帮助福明驱散人群。当福明伸开胳膊,向人群挥动时,庇罗诺克一刹那就把一张纸贴在他的背上。人群散开了,庇罗诺克也往前跑了。

福明踏着他那沉重的皮靴从市场上走过去。人们丢下自己的买卖,望着他背后的那张纸,上面用粗大的印刷体写着,“你为了一块香肠,为了一口伏特加和一包马哈烟,就把我们的人出卖给德国人。可是你得用你的狗命来抵偿。你小心着吧!”

谁也不来拦住福明,他就背着这个不祥的警告,穿过市场到警察队去了。谢辽萨和庇罗诺克搭成一对,在市场上从这边走到那边时隐时现。托霞

和斯巧巴也不时在铺子和小摊周围打转转。于是人们就在自己的篮子里,空袋里,柜台上或一颗卷心白菜下发现了传单。青年们带着奥列格和万尼亚写的传单初次出马。他们一对一对地出去活动,如果碰上警察就佯装是在谈恋爱。

除了在夜间出去贴传单之外,白天他们还在热闹场所——电影院、市场、职业介绍所附近散发传单。

天蒙蒙亮,刘勃卡就醒来了。她一边哼着小调,一边收拾行李,然后就精心打扮起来,准备上路。

两三天前的一个早上,一辆绿色卡车,在刘勃卡家的小房子旁边停下来。开车的宪兵跳下车子走进屋里。刘勃卡迎着出来,宪兵已经走进餐室在东张西望;他迅速地朝刘勃卡瞥了一眼说:

“汽车要加水,您这儿有水吗?” “滚你的蛋!懂吗?”刘勃卡对这个穿着德国宪兵服装的俄罗斯司机很

反感。可是这个奇怪的开车的宪兵却一动不动,只冷笑了一声说: “您做事太莽撞了,这对您没什么好处。”他迅速用目光扫视了一下,

看背后没有人就急忙说: “瓦尔瓦拉·纳乌莫芙娜叫我捎个口信,她非常想念您⋯⋯”

这样一来,刘勃卡就不得不到伏罗希洛夫格勒去一趟。是该她行动的时候了。因为她参加了“青年近卫军”,所以她得请示总部同意后才动身。

这天刘勃卡打扮完了,路上搭上一辆德国军官乘坐的小汽车。车子前面坐的是一个年轻的中尉副官,后边坐着一个干瘦的上校。“您要我们把您送到哪儿?”

“伏罗希洛夫格勒。”她带着潇洒自然的态度说,很快就抑制住了恐慌的情绪。

她自称是一位实业家的女儿,父亲在哥尔洛夫卡拥有许多矿井,可是苏维埃政权夺去了他的一切。最后这个不幸的人孤独地死在西伯利亚,撇下妻子和四个女儿,她是最小的一个。她自称是演员,要到伏罗希洛夫格勒去演出。

就这样,刘勃卡不费吹灰之力,很快就博得了德国人的欢心和信任。他们畅通无阻地通过了德军检查站,开进了城。她让车子开到一所她认为和矿主女儿身分相称的一幢房子门前下了车。她走进这座陌生的房子里,对既惊奇又惶恐的女主人说:“他们让我到你们家来住⋯⋯我不会妨碍你们吧?”半小时之后,穿着蓝色皱纱连衣裙和天蓝色鞋子的俄罗斯“女演员”,

已经走到铁路横道上,然后顺路上山,去卡缅内——勃罗德。

普罗庆柯的一位联络员带着“女演员”刘勃卡来见普罗庆柯。

刘勃卡首先汇报了克拉斯诺顿六十多位同胞被德寇活埋的惨案。她还补充说,舒尔迦和瓦尔柯就是在这次被活埋的。他们在狱中坚贞不屈,与敌人进行了面对面的斗争。

然后,刘勃卡又把成立“青年近卫军”组织及其斗争情况作了汇报。普罗庆柯兴奋地坐在桌旁听她讲述。他要求刘勃卡把全体总部委员的个人情况详细地介绍一下。当他听到有个斯塔霍维奇的时候惊奇地追问道:

“他是哪儿来的?叫什么名字?” “他是游击队派来的,他叫叶夫盖尼。”刘勃卡说。 “对这个小伙子要审查一下!他是在游击队撤退时失踪的。希望他没落

在敌人手里。”普罗庆柯强调说。

刘勃卡回来后,向总部汇报了她与州委领导见面的全部情况。总部研究了斯塔霍维奇的问题。斯塔霍维奇在众人的追问下,承认了自己是在敌人包围游击队的情况下逃回来的。但他否认被俘过。他表示要积极地参加对敌斗争。大家认为他临阵脱逃、开小差是个严重错误,决定把他开除出总部,但还把他留在组织里,并让他领导一个小组来考验他。

最后,他们决定处决叛徒福明,并委派杜尔根尼奇和谢辽萨去执行。

这个脑袋狭长、戴着老式帽子和一双像蟒蛇眼似的眼睛、瘦长个子的人, 不论是站岗还是去捉人,复仇之神总是日夜跟踪着他,把他的每一件罪行都记录下来。

这夜福明在办事处附近站岗。天下着濛濛细雨,风一阵阵吹得树叶籁籁作响,天空一片漆黑朦胧。福明穿着黑大衣,在林荫道上来回走着,有时停在拱门下面,倚柱而立。当他正这样站着朝黑暗的街里张望时,突然一只手从后面死劲搂住他的下巴,勒住他的喉咙,再把他的身子往下一扳,他就倒下了。有人钳住他的鼻子,把一团东西塞到他的嘴里,脸的下半部也被紧紧地扎住,他的手脚都被捆绑起来,仰脸躺在拱门下。

谢辽萨爬上了拱门,在拱门正中拴根粗绳圈。一瞬间,上面有一个人庄严地宣布:

“遵照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联盟的命令⋯⋯ ”福明突然感到恐惧,拼命地扭动起来。几个人用力抓住他,把绳圈套在他的脖子上,两脚随即离开了地。杜尔根尼奇把他的脸转向公园街,用别针把一张纸条别在他的胸前,说明他是为什么被处死的。

到九月底,毕尔沃马伊斯基矿山,包括“八家宅”及新一号井区的“青年近卫军”组织已经成为最大的地下青年组织之一。他们自己安装了一台收

音机,自己书写和散发传单,他们还和附近的一些村子取得了联系。他们到处搜集武器。毕尔沃马伊卡的青年人都武装起来了。

整个“青年近卫军”组织的灵魂是奥列格和杜尔根尼奇,克拉斯诺顿村组织的灵魂是苏姆斯柯依和叶里谢延柯,而毕尔沃马伊卡组织的灵魂则是邬丽亚和阿纳托里。

阿纳托里·波波夫被总部任命为毕尔沃马伊卡的指挥员。他有做共青团工作的经验,为人和善,工作严肃认真,大胆果断,纪律性强,并能团结同志。

邬丽亚·葛洛莫娃是这一切创举的发起人,大部分传单是她写的。这个苗条、修长的姑娘,梳着两条沉甸甸的黑辫子,乌黑的眼睛里一会儿迸射出强烈的光辉,一会儿充满神秘的力量。她是一个与其说是顽皮、不如说是文静;与其说是热情,不如说是恬淡,然而又是两者兼具的姑娘。她早在作少先队辆导员的时候就已经在同学中间树立了很高的威望。她是个严谨的,内心充满热情的姑娘。她受到周围青年们的好评,他们对她非常崇敬。

妮娜来了,把邬丽亚叫到外边,她说总部委派他们几个去解救在波高烈莱庄林场做工的一批战俘。这是对毕尔沃马伊卡人的第一次考验。邬丽亚、阿纳托里和维克多一块研究了行动计划。第二天黄昏时分,他们就出发了。他们在顿涅茨河边,波高烈菜庄附近的林子里集合。共来了五个人:阿

纳托里、维克多、腊高静、谢毕辽夫和葛拉万。他们都带着枪。维克多还带了一把古老的芬兰刀。葛拉万随身带着钳子、撬棍和螺丝刀。

在南方这个初秋的繁星之夜,青年人躺在河边陡峭的右岸附近,他们要等到半夜哨兵换岗后才能动手。

深夜敌哨换岗后,维克多悄悄地来到岗哨附近潜伏下来,乘哨兵打盹的时候,拔出芬兰刀,结果了他。葛拉万用钳子剪开铁丝网打开一条路。他和阿纳托里奔到营栅门口。葛拉万用撬棍把门环拧断,打开了门。里边的人都惊醒了。

“同志们,你们自由啦!⋯⋯”阿纳托里激动地喊了起来。

近来爆炸事件经常发生,公路,卡车、小汽车和汽油车动辄就触雷爆炸。突然克烈片卡河上的钢筋水泥桥被炸得飞上了半空;卡缅斯克附近的大桥也倒坍在河里了。

“青年近卫军”的三个战斗小组,在本地区各条大路上和离本州很远的地方活动着。

第一组是由维克多领导的,活动在通往卡缅斯克的大路上,它的主要任务是袭击德国军官乘坐的小汽车;第二组是由俘虏营救出来的红军少尉任尼亚·莫斯柯夫领导的,活动在伏罗希洛夫格勒到李哈雅的各条大路上,任务是袭击汽油车,消灭德国司机和警卫队,把汽油倒在地里;第三组是谢辽萨小组,它到处活动,拦截运载武器、粮食和军服的德国卡车,追捕掉队的德国兵士。总之,“青年近卫军”自成立以来成绩很大,战果辉煌。

奥列格在“青年近卫军”中威信越来越高,影响愈来愈大,这是随着“青年近卫军”活动的展开而逐渐形成的。谁能理解这个十六岁的青年的心里怎么积聚了那么多的智慧。他把前辈最宝贵的经验,书本知识,特别是他的直接领导刘季柯夫对他的教导都融会在一起了,这一切使他聪明过人机智勇敢。

他是那么平易近人,热爱生活,天真直率。他办事认真,谨慎,严格。

当然他还没脱离孩子气,他那种好胜的脾气,使他总是想亲自去贴传单,烧麦垛,偷武器和伏击敌人。但是为了整体,为了工作他能克制自己。他同比他年龄大的姑娘妮娜产生了友谊。妮娜是个纯朴大胆的姑娘。她不大爱讲话, 但富有浪漫气息。

十月革命节快到了,万尼亚和刘勃卡策划了一件了不起的英勇壮举—— 把红旗插满全城,用这个活动来庆祝十月革命二十五周年。

十一月六日下午,总部委员在奥列格家集会,他们决定用隆重接受腊箕克·尤尔金入队来庆祝这个伟大的节日。晚上他们在柯里亚舅舅的帮助下, 用他暗藏的收音机偷偷地收听了斯大林同志的讲话。

夜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刮着寒风,刘勃卡和谢尔格(他是和刘勃卡一块参加报务训练班的同学)在寒冷而又泥泞的街上走着。他们来到了像门楼又像塔的地方。上面像城堡一样,有着垛口,下面是个小小的办公室和通往矿井的过道。谢尔格和刘勃卡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爬到了塔上,把红旗绑到旗杆上。他们胜利地完成了任务。

华丽雅和谢辽萨负责的城中心,是最危险的地方;区执行委贝会大厦和职业介绍所前面都有德国哨兵站岗,第十办事处旁边有“警察”值班,山下是宪兵站岗。但是黑暗和风帮了他们的忙。谢辽萨选中了“疯老爷”的空屋, 华丽雅望风,谢辽萨在十五分钟内,就把一切都搞完了。

第二天早晨,人们看见“疯老爷”的房子上飘扬着一面火红的大旗。一群德国兵和穿着便服的人站在阁楼的梯子附近,仰着脸望着旗子,但谁也不敢爬上去把旗子拔掉。在制高点上,红旗庄严地飘扬着,全城都望得见。

红旗不仅在“疯老爷”的房顶上和伏罗希洛夫学校上空飘扬,红旗还在第十办事处、消费合作社、毕尔沃马伊卡和克拉斯诺顿村的矿井上空飘扬, 总之,到处飘扬着红旗。

老百姓从四面八方汇集拢来看红旗,一些大厦旁边挤得水泄不通。宪兵和“警察”为了驱散人群累得筋疲力尽,但是他们谁也不敢去把红旗取下来, 因为每面旗子底下都系有一块白布,上面用黑字写着:“埋有地雷”。

十一月下旬,“青年近卫军”获悉,德国人正在把一大群牲口从罗斯托夫赶到后方去。现在这群牲口已经到了顿涅茨河右岸。这天夜里,三个行动小组一齐出动,由杜尔根尼奇领导。青年们埋伏在河的右岩。当押送牛群的德国警卫队——三十多个上了年纪的德国后勤兵一踏上桥,他们就开了枪。一瞬间一切都结束了。一千多头牛在河边排着喝水,长达十公里。为了使牲口不落到敌人手里,牧人老大爷建议用自动枪扫射,他们只好用这个办法向牛群扫射。一些牛倒下去了,另外一些受了伤,痛苦地吼叫着向草原奔去。

“青年近卫军”的另外一件赫赫战功是火烧职业介绍所。

自从德国人用登记就业的欺骗手段把第一批城市居民驱赶到德国去之后,人们已经懂得了去职业介绍所登记意味着怎样的后果,就设法逃避登记。所以德国人就到处搜捕抓人。

邬丽亚从在邮局里工作的一位妇女那里得知德国人在城里弄走了将近八百人,他们还拟定了一个一千五百人的黑名单,所以总部决定烧毁职业介绍所,消毁这份名单。

由谢辽萨、刘勃卡和维嘉一起完成的这项任务是“青年近卫军”所执行的最艰巨的任务。

这几天初露寒意,深夜冷得相当厉害。谢辽萨带着一桶汽油和几只燃烧

瓶。每人都身带武器,可是刘勃卡的全部武器却只有一瓶蜂蜜汁和一份《新生活报》。

夜漆黑又寂静,根据哨兵的脚步声,他们才知道已经到了职业介绍所的侧面,想从左侧绕过它,打算从长长的后墙那边进去。为了减少声音,维嘉留在离职业介绍所大约二十公尺的地方,谢辽萨和刘勃卡悄悄地走到窗前。刘勃卡在下面一扇窗子的长方形玻璃上涂满了蜜汁,再贴上报纸。谢辽萨用力压玻璃,使它破裂而不碎落,然后把碎片取下。做这项工作需要有耐性。他们用同样办法处理了第二扇玻璃窗。刘勃卡踩着谢辽萨交叉的双手,一只脚跨过了窗台,进入了室内。谢辽萨随即把汽油桶递给了她。

等了相当时间,刘勃卡才在窗口出现。她从窗台上爬了出来,身上散发出强烈的汽油味。谢辽萨独自站在窗口,一直等到刘勃卡和维嘉走得相当远的时候,他才从怀里摸出一只燃烧瓶,使劲地把它扔进窗洞里。爆燃的火光非常强烈,霎时照得他眼花缭乱,然后他沿着山岗朝铁路支线奔去。

红军在斯大林格勒、顿河以及许多地区获得胜利。红军胜利的消息越多, “青年近卫军”的活动也就开展得越广泛,干得越大胆。

“青年近卫军”已经成为一个不断发展的大组织,队员有一百多人,但是他们的活动愈广泛,秘密警察在他们周围撒下的“密网”的网口收得也愈紧。

区委地下党领导人刘季柯夫认为在这个时候应当加倍谨慎,所以他建议“青年近卫军”应当设立一个适当的不引人注意的新联络地点,最好利用高尔基俱乐部这个公共场所,由“青年近卫军”的成员和一般群众共同组织一个名符其实的俱乐部。这个俱乐部经由德国占领当局的批准,终于成立了。一九四二年十二月十九日在高尔基俱乐部举行了第一次歌舞晚会。

十二月三十日晚,谢辽萨和华丽雅去俱乐部,在路上看见一辆德国卡车停在一幢房子旁边,车上装满了麻袋,但没有警卫,也没有司机,他俩爬上卡车,摸摸麻袋,根据种种情况判断,里面是新年礼品。他们冒险从卡车上扔下几袋,分别塞进附近的院子里和栅栏里。

俱乐部经理莫什柯夫和艺术指导万尼亚建议等散场后,把礼品搬进俱乐部的地下室。

早上,俱乐部负责人斯塔霍维奇同意了万尼亚和莫什柯夫的意见——把一部分礼物,特别是香烟,在当天,即除夕拿到市场上去卖,因为组织急需用钱。莫什柯夫认识一个在市场上倒卖东西的顽童,于是就通过他把香烟拿去卖。

这一天警察们在失盗地点附近的房子里搜查,没有发现丢失的礼物,所以特别注意是否有人会拿到市场上去卖。结果有一个男孩连香烟一起被警察队长索里柯夫斯基亲手捉住。

经过鞭打和恐吓,那个男孩终于承认香烟是在俱乐部从莫什柯夫那里拿来的。紧接着俱乐部的三个负责人都被捕了。

谢辽萨是第一个知道他们被捕的。他跑来找奥列格。奥列格脸色惨白, 呆呆地坐了一会儿,然后叫华丽雅和妮娜去找邬丽亚和杜尔根尼奇,并叫他们到和总部有联系的那些人的家里去,告诉他们把东西都藏起来,不能藏的就毁掉,同时通知他们的家属,过两小时再听通知。

奥列格去找波里娜、盖奥尔吉叶芙娜,把同志们被捕的消息告诉了她。波里娜不得不在元旦这天再次到刘季柯夫那里去。回来后,她传达了刘季柯

夫的命令——全体总部委员,所有跟总部或跟被捕的人接近的人,都要离开城里,赶紧离开。总部可以留下三个绝对可靠的人继续领导地下组织的活动。经过讨论,他们决定留下阿纳托里、苏姆斯柯依和邬丽亚三人,其余的全部离开,谁也不许在家里过夜。

当夜奥列格就跟家里人告别了。和他一块儿走的有谢辽萨、华丽雅、妮娜和奥丽雅。他们准备越过战线去投奔红军。

天刚破晓,警察队长索里柯夫斯基,党卫队分队长芬庞和两个兵士就来捉奥列格。他们在他家里进行了搜查,逮捕了所有住在里边的人,连维拉外婆和三岁的小外甥也被抓走了。

万尼亚是在黎明时分被捕的。他被推进一间四壁结霜,地板滑腻的,又暗又小的牢房里。他不断地对自己说:“镇静,万尼亚,千万镇静!”

在宪兵站长勃柳克纳的接待室里,他们要万尼亚和那个卖烟的男孩对质。万尼亚矢口否认节日礼物和男孩跟他有什么关系。

敌人把万尼亚带到刑讯室,把他的衣服剥光,把他赤条条地扔在血迹斑斑的刑床上。芬庞和索里柯夫斯基各拿一根用电线拧成的鞭子抽着他的光身子。万尼亚全身鲜血淋淋,他暗自发誓无论如何不吭一声。

在万尼亚受刑之前不过半小时,莫什柯夫也在这张床上同样受过鞭打。莫什柯夫和万尼亚一样,否认偷窃礼品的事。

远住在郊区的斯塔霍维奇比他们被捕要晚一些。他是个自尊心很强的人,但又是一个意志薄弱者。他在被捕的那一刻,就吓破了胆。他有一种随机应变的才能,一瞬间,就能找出几百个道义上的理由,为自己开脱,他要求德国兵让他跟卖烟的男孩对质。转眼间,他就打好了主意,对,把事情变成刑事性的案件。他坦白承认是他们三个人干的,哭诉他们是迫于贫困和饥饿不得已而干的,并保证今后要用诚实的劳动来将功赎罪等等。勃柳克纳马上明白了他们碰到的是个什么货色。在办公室里就开始用毒打来逼他招供。直到把他折磨得供出谢辽萨为止。这个家伙哪里知道,供出谢辽萨之后,反而使他陷入更可怕的灾难的深渊。敌人想抓住他的弱点,来摧毁他的意志。用凉水浇醒了再打,不到天亮他就已经失去了人形。他开始苦苦地哀求。他终于无耻地供出了“青年近卫军”总部委员及联络员的名单。不知为什么, 他没说出邬丽亚的名字。

敌人首先逮捕了已经离城的总部委员们的父母,后来又逮捕了若拉,斯马巴和谢尔格那些接近总部、现已离城的青年们的父母。接连几天都有人被捕。沃洛佳刚从乡下过年回来,第二天就在工厂被捕了。搜捕持续了好多天, 一阵松,一阵紧。

刽子手们不仅要斯塔霍维奇供出“青年近卫军”的全体队员,而且还要他提供布尔什维克地下党的线索。斯塔霍维奇并不知道奥列格是通过什么渠道与地下党联系的。他想起了到奥列格家去得最勤的成年人就算是波里娜·盖奥尔吉叶芙娜了,所以他就把她也供了出来。从波里娜身上的线索,首先联系到刘季柯夫。而被捕的沃洛佳,莫什柯夫又都在他的车间工作。宪兵站长勃柳克纳研究了他的历史材料,再和中央工厂发生的一系列破坏活动联系起来,事情就比较清楚了。

波里娜在一月五日夜里就被捕了。一月六日早晨,刘季柯夫和巴腊柯夫也在工厂里被捕了,和他们一块被捕的还有十几个人。邬丽亚和阿纳托里是在家里同时被捕的。

在审讯邬丽亚的时候,她说: “我不准备回答你们的问题,因为我不承认你们有权审问我。你们爱怎

么样就怎么样,可是你们也休想听到我的半句话⋯⋯”于是邬丽亚遭到了和男孩子同样的被残酷拷打的厄运。

刘勃卡是在伏罗希洛夫格勒执行侦察任务的时候被捕的。后来把她押回克拉斯诺顿,关在毕尔沃马伊卡女孩子住的牢房里。

这时克拉斯诺顿监狱里已挤满了成年人及“青年近卫军”队员和他们的亲属。因此克拉斯诺顿村的青年们都被关在本村的监狱里。

第一次审讯刘勃卡时,敌人装出一副伪善的嘴脸,没有动硬的。但她很沉着,冷静,好像什么也不知道似的,嘻嘻哈哈,装痴、撒娇。敌人暗示她, 如果她交出电报密码,对她将是大有好处的,并让她好好考虑考虑。最后, 她还是落在芬庞手里。他打她打得相当厉害,她高声叫骂,不仅整个监狱里能听到,就连牢房外的空地上都回荡着她的骂声。

邬丽亚坐在牢房角落里给姑娘们讲故事。刘勃卡躺在屋角里,一种复仇之感在她心中燃烧。

“我们的民族是谁也征服不了的!我们并不怕死⋯⋯但我们不甘心⋯⋯ 我们要跟他们算账!我们还要唱歌!德国人统治三个月,就像呆在坟墓里, 没有歌声,没有笑语,只有呻吟,只有血和泪。

“我们现在偏要唱起来,谁买他们的鬼账!”莎霞叫了一声,把手一挥就唱起来了。

姑娘们都站起来,团团围着莎霞,也随着唱起来。合唱的歌声传遍了整个牢狱。男孩子们也随着她们唱起来。

看守人跑过来阻止他们,他们仍旧高声唱着。过了一会儿勃柳克纳亲自来阻止,但没有人理他,大家继续唱着。接着一群宪兵冲进牢房。男孩子的牢房混战起来,女孩子们被摔倒在靠墙的地方;唯独刘勃卡一个人站在牢房当中,两只手叉着腰,充满仇恨的眼睛旁若无人地朝前瞪着。她像舞蹈似地跺着后鞋跟向勃柳克纳直冲过去。勃柳克纳气呼呼地喊起来:

“啊,你这个瘟丫头!”他用一只手抓住刘勃卡,几乎把她的胳膊拧断, 把她拖出牢房。刘勃卡猛地低下头,用牙齿使劲咬住他的手。勃柳克纳怒吼了一声,用拳头,使劲捶刘勃卡的脑袋,但她还是死死咬住不放。

几个宪兵好不容易才把她拉开。兵士们按住她,勃柳克纳和芬庞用电线拧成的鞭子抽打她刚结疤的伤口。刘勃卡咬住嘴唇一声不吭。突然,高空中传来了飞机发动机的声音。他们停止了拷打,有人闭上了电灯。

“我们的飞机来了!哼,胆小鬼!孬种!你们的末日到了,败类!”刘勃卡大声嚷着,心里充满了得意之感。

这几天狱里的队员发生了变化:他们不再隐瞒自己的身分,开始跟折磨他们的刽子手进行斗争。他们嘲弄德国人,对他们说粗话,在牢房里唱歌, 跳舞;有人去受刑,他们就大声喧闹。所以现在他们所受的磨难也是空前的, 简直是人类意识无法想象的磨难。

奥列格他们五人在流离失所的人群中间走着,游荡着。他们虽然离前线很近,但是五个人不可能一块越过战线。后来他们就分手了;奥丽雅和妮娜去投奔亲戚,奥列格打算自己在附近找机会越过战线;谢辽萨和华丽雅则想在一块儿试试。

奥列格几次试着越过战线,但都未成功。他一直惦念城里的青年伙伴,

最后,他说服自己,偷偷溜回城里。

德国人为了减轻负担就把那些作为人质的“青年近卫军”队员的亲属释放了。奥列格在夜里回到家里。正好家里的人才从监狱回来不久。柯里亚舅舅把全城大逮捕的事情告诉了他。一家人商量好由柯里亚当夜把奥列格送到乡下亲戚家里避一避。

他们在荒无人迹的草原上向罗文基走去。当走到一个村旁的小路上,突然碰上了几个敌人,拦住他们的去路,柯里亚和奥列格不约而同地拔腿就跑。奥列格由于疲劳过度,终于力不从心,脚底下一滑就摔倒了。几个德国人扑到他身上,把他的手捆起来。

一个上等兵搜查了奥列格的全身。他剥下奥列格的棉袄,一寸一寸地摸, 终于摸到了硬纸做的团证。奥列格蓦地意识到:这下子什么都完了。

第二天,奥列格被押送到罗文基警察局。他独自坐在漆黑的牢房里,心潮起伏。他想念妈妈,想念妮娜,也想到自己多么愚蠢地落入敌人的魔掌。他并不是在考虑前途,他是在总结自己短促的一生:

“我才十六岁,我的生活道路是这样短促⋯⋯有什么使我害怕?是死亡?是拷打?这些我都能忍受⋯⋯人生的全部幸福我都没尝过,不过我是幸福的!我幸福,因为我没有像蛆虫那样匍匐爬行,⋯⋯我在斗争。让我的死亡也像我的一生一样纯洁吧!我可以毫不惭愧地对自己这样说:你死得值得, 亲爱的奥列格。⋯⋯”

第二天,他被带去审讯。在座的宪兵军官都带着好奇和惊讶的神态望着他。有的人好像瞻仰一个大名鼎鼎的人物那样。奥列格无法想象“青年近卫军”的名气有多么大,也更想象不出由于斯塔霍维奇的口供和德国人这么久捉不到他,竟使他成为传奇式的人物了。

敌人要他供出“青年近卫军”的全部活动情况及全体成员和同党。奥列格回答道:

“是我一个人领导青年近卫军,队员按照我的指示去做的一切,都由我一个人负责。如果有公开法庭审问我,我也许讲讲‘青年近卫军’的活动, 但是我不能向你们这些惨无人道的法西斯讲,你们已经是死了的人了。这是我最后的话。”说完,他便垂下了睫毛。

从此他就落入秘密警察手里,开始过着那种惨绝人寰的生活。

刘季柯夫也被押到罗文基的秘密警察机关受野战军司令官的审讯。敌人并没有查明他是克拉斯诺顿地下组织的首脑,但是他们感到这是所有落进他们魔掌的人们中最重要的人物。

谢辽萨和华丽雅由于一起越过战线的尝试失败而分手了。谢辽萨单身越过了战线,投奔了红军。华丽雅一个人走着,终于回到了克拉斯诺顿。谢辽萨在随部队进攻卡缅斯克的一次夜战中受了伤,掉了队。他一个人忍饥挨饿沿着战线,一个村子一个村子地走着。最后,他也回到了家。可是就在他回家的当夜,由于密探的告发而被捕了。谢辽萨的母亲由于抗拒逮捕儿子也一同被抓走了。

受刑的时候,谢辽萨一声不吭,无论怎么拷打,他都不吭声。尽管受伤的左臂万分疼痛,他的生命力仍然很旺盛。当被投入单人房间后,他马上就敲两边的墙壁,打听左右关押的是什么人。他踮起脚来研究天棚下面的缝隙能否扩大,能否拆掉一块板。他相信,只要能钻出牢房,不管从哪里他都可以逃走。

第二天,敌人让谢辽萨跟维嘉对质,他一直没吭声,维嘉也否认认识他。后来,谢辽萨的母亲被押了进来。刽子手们剥下老人的衣服,把她仍到刑床上,当着儿子的面毒打她。谢辽萨虽然心像刀割一样难受,但仍然不吭一声。芬庞冒火了,抓起一根铁棍,一棍子打断了他的那只好胳膊。谢辽萨脸色变得惨白,额上冒出汗珠。

克拉斯诺顿村的被捕者这时已经转移到这个监狱里。大多数人不能走动。

刘勃卡被提走了。她被送到罗文基,德军野战军司令官克列尔要亲自审问她。

万尼亚摇摇晃晃地站在勃柳克纳而前,他满脸流血,脑袋无力地耷拉着, 他抬起头来,在四个星期的沉默之后,第一次开了口:

“怎么样,办不到吧?⋯⋯你们这些强盗,把荣誉和良心都抛弃了,可是你们办不到,你们没有这个本事!你们要完蛋了!”他说着就大笑起来。这天傍晚时分,两个德国兵把邬丽亚抬进牢房,她惨白的脸朝后仰着,

辫子拖到地上。他们把她扔到墙边。邬丽亚哼了一声,转过身来趴着。她叫李丽亚把上衣卷起来。李丽亚把她的上衣卷上去,吓得她不由得后退了一步, 痛哭起来:邬丽亚的背上被刺了一个血淋淋的五角星。

在一个寒冷寂静的夜里,敌人要处死“青年近卫军”的队员们。第一个被抬出来的是没有一丝力气,而且已经丧失理智的斯塔霍维奇,他们一甩就把他扔进卡车。不少人不能走。阿纳托里是被抬出来的,他的一只脚被砍掉了。维克多的一只眼睛被打了出来,由腊高静和谢毕辽夫扶着。沃洛佳被砍掉了右手,他自己走。万尼亚由托里亚和维嘉抬出来。在他们后面,谢辽萨像草茎似的,摇摇晃晃地走着。青年们被装进两辆卡车。前面一辆车上都是姑娘们。邬丽亚、莎霞和李丽亚唱了起来。后面卡车里的小伙子们也唱了起来。他们的歌声在严寒的,凝止不动的空气里传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两辆卡车开过左面最后一所房子,上了通向五号井的大路。谢辽萨贴着卡车的后车帮坐着,车子马上就要穿过峡谷,这是逃跑的机会。他想自己要做这件事已经是力不从心了。但是他前面跪着双手被反绑的柯瓦辽夫。柯瓦辽夫还很有劲。所以手被绑上。谢辽萨用头顶了他一下。柯瓦辽夫转过脸来。

“托尔卡,⋯⋯马上要过峡谷了,⋯⋯”谢辽萨低语说,又用头朝旁边点点。柯瓦辽夫斜过眼来看自己肩膀后面被绑着的双手,动了动。谢辽萨把牙齿贴在绑着柯瓦辽夫双手的绳结上,他虚弱得一点力气也没有,累得几次靠在车帮上,额上直冒汗珠。但是他拚命地干,好像是为了自己的自由一样。绳结终于被弄开了。柯瓦辽夫仍旧把手放在背后,让两手活动活动。姑娘们和小伙子们照旧唱着。

卡车驶下峡谷,前面的一辆已经在爬坡。第二辆卡车吼叫着,车轮打着滑,使劲地开上去。何瓦辽夫一只脚踏上后车帮,纵身一跳,就沿着峡谷奔去,在雪地上踩出一条沟痕。

最初一刹那的惊慌过去了,可是这时卡车已经开出峡谷,柯瓦辽夫也无影无踪了。兵士们怕其他被捕的人纷纷逃散,不敢跳下车去,只好在车上向逃跑的方向乱开了一阵枪。

“他跑了!⋯⋯他跑了!⋯⋯”谢辽萨怀着难以形容的强烈狂喜,用尖细的声音喊着。

车子在被炸毁的五号井的井架旁边停下来。小伙子们和姑娘们唱起了《国

际歌》。他们被赶到矿井附近的一个上了冻的澡堂里,等候勃柳克纳和市长斯塔庆柯来宣判。宣判完宪兵们就动手把囚犯们穿的好衣服和好鞋子剥下来。

“青年近卫军”的队员们乘这个当儿在互相告别。万尼亚的女朋友克拉娃紧紧地挨着他,不再和他分开。

他们一小批一小批地被扔进探井里。德国人怕几十个人同时被扔进探井不会全部死掉,就又把两辆煤车推了下去。尽管这样,矿井里还是一连几天断断续续地传出被害者的呻吟声。

费里普·彼得罗维奇·刘季柯夫和奥列格·柯舍沃伊,手腕被绑着,站在野战军司令官克列尔面前。克列尔企图逼他们供出不单是本区的,而且是全州的地下组织线索。

刘季柯夫头上的白发被干了的血粘在一块,被撕得破烂不堪的衣服粘连在他那魁梧身躯的伤口上。他的眼神平静而严厉,像平时一样沉着镇定。

奥列格站在那里,他那被打断的胳膊无力地耷拉着。他的脸几乎没有改变,只是两鬓已经发白。他那对深藏在暗色睫毛下的大眼睛带着泰然自若傲视一切的神色。

这一老一少——群众的领导人,威严挺立在野战军司令官的面前,表现得十分英勇,他们对敌人的严刑拷打毫无畏惧,他们的精神是那么伟大而又崇高。

后来他们被分开了。刘季柯夫又被解回克拉斯诺顿的监狱,中央工厂的案件仍旧没有调查完毕。

刘季柯夫、巴腊柯夫和他们的同伴们也遭到了和“青年近卫军”队员们同样的命运:一个个被扔进五号井的探井里。

奥列格于一月三十一日白天在罗文基被枪决。他的尸体和其他在同一天被枪决的人们的尸体一起埋在一个大坑里。

刘勃卡被折磨到二月七日,因为法西斯暴徒们一直不肯死心,他们企图从她那里弄到密电码和发报机,当然,敌人什么也没得到。在枪决之前,刘勃卡给母亲寄了个纸条,上写:“永别了,妈妈,你的女儿刘巴要到地下去了。

刘勃卡被押出去枪决的时候,唱起了她平时最喜欢的一支歌:“在莫斯科广阔的地方⋯⋯”

押她枪决的党卫队分队长要她跪下来以便对她的后脑勺开枪,但是刘勃卡凛然不屈,她不肯跪下,她正面对着敌人射来的子弹。

杜尔根尼奇在大逮捕时逃脱以后,就越过了顿涅茨河,几天后,他到达了高罗箕希以南的一个偏僻的楚庚卡村。就在这里,他组织了一支名震全州的伊凡·克拉庇文游击队。到二月份,他带领他的游击队加入了红军正规部队,并跟这支部队一起攻过了顿涅茨河,来到了克拉斯诺顿。

刘勃卡牺牲的时候离红军开进克拉斯诺顿和伏罗希洛夫格勒只有一个星期。二月十五日苏联坦克部队冲进了克拉斯诺顿,苏维埃政权机构紧跟着又回到了这里。

接连好几天,人们悲痛地看着矿工们不断地从五号井的探井里拖出死难的布尔什维克和“青年近卫军”队员们的尸体。

在这几天里,人们还愤怒地揭露了法西斯强盗的另一罪行,于是,公园里被活埋的人们的墓坑被挖掘了。殉难者都直挺挺地站在泥土里。瓦尔柯、

舒尔迦、彼得洛夫的尸体也在这里被发现。另外,还有一个抱着婴儿的妇女的尸体。

从五号井的探井里挖掘出来的“青年近卫军”队员和成年人的尸体都安葬在公园里的两座烈士墓里。

参加葬礼的有全体活着的克拉斯诺顿布尔什维克地下组织的成员和“青年近卫军”的队员:杜尔根尼奇、华丽雅、若拉、奥丽雅、妮娜、腊箕克等。

生还的人们里面没有谢尔格,他在越过战线时不幸牺牲了。

阿纳托里被一个工人隐藏在新村里。过了几天,他怕连累人家,就去投奔亲戚了。

普罗庆柯一直和他的部队在后方作战。现在他和他的妻子卡佳特意赶来追悼殉难的布尔什维克和“青年近卫军”的队员们。

在殉难的布尔什维克和“青年近卫军”队员的墓前,他们活着的同伴们宣誓要为战友复仇。在坟上竖起了一块临时的纪念碑——普通的木方尖碑。竖在成年人地下工作者墓前的那块碑上,写着以刘季柯夫和巴腊柯夫为首的一些牺牲者的光辉的名字。在碑的顶端写着斯大林在列宁墓前的誓言:“我们共产党人是具有特种性格的人,我们是由特殊材料制成的。⋯⋯”在“青年近卫军”队员的方尖碑的四面写着这个组织为祖国牺牲的全体战士的英名:奥列格·柯舍沃伊、伊凡·捷姆奴霍夫、邬丽亚·葛洛莫娃、谢尔盖·邱列宁、刘波芙·谢夫卓娃、阿纳托里·波波夫、尼柯拉·苏姆斯柯依,符拉箕米尔·奥西摩兴⋯⋯

法捷耶夫以充沛的革命热情,富有感染力的语言,在广阔的卫国战争的历史背景下,艺术地再现了当年“青年近卫军”的英勇斗争生活,歌颂了为保卫社会主义祖国而和德国法西斯进行了不屈不挠的斗争的苏联人民,生动地塑造了“青年近卫军”的英雄群像,讴歌了他们在斗争中进发出来的绚丽夺目的爱国主义与英雄主义精神,颂扬了以斯大林为首的共产党,揭露了德国法西斯的残暴而又虚弱的反动本质。

这部小说结构宏伟庞大,情节曲折、生动、繁杂,人物众多。在结构上自始至终贯串着四条线索:“青年近卫军”、地下党、游击队和红军。这四条线索由于党的领导,战斗的配合,主人公的联系而成为一个完整的体系, 交织在一个统一的结构中。这四条线索以“青年近卫军”的活动为主,它在全民反法西斯斗争的广阔背景下展开。“青年近卫军”的活动多运用明写、详写的方法,尽情铺陈,波澜起伏,扣人心弦。其他线索则常用暗写,略写, 简明含蓄,起到主次分层,烘云托月的效果。小说主要体现了在敌后反法西斯斗争中,党所起的领导和组织作用。至于红军的撤退、战斗、进攻,斯大林格勒保卫战的胜利,游击战争的发展壮大,直到整个国土的解放等等,则是作为小说的历史背景来处理的。故事的结局是悲壮的,不少布尔什维克及“青年近卫军”队员壮烈地牺牲了,但他们的革命品质升华到了人类道德的高峰,激励读者充满着胜利的信心,为胜利的到来而欢欣鼓舞。

作者着重刻画了社会主义青年一代的光辉形象。首先是把他们写成综合的集体形象。英雄们从小就受到了共产党、共青团、学校、家庭、社会的教育薰陶,所以他们的道德品质高尚而纯洁。他们的共同特点是热爱共产主义、热爱党和祖国、热爱社会主义的幸福生活。他们勇敢机智、有宏伟的志愿和崇高的理想,有高度的政治觉悟。这些青年忠于爱情和友谊,有广泛的科学知识,较高的文化水平和艺术修养。这一切显示了他们的精神世界非常开阔

丰富。法捷耶夫写道:“似乎是最难以结合在一起的特点——喜欢幻想和渴望行动,富于想象和求实精神,酷爱善良和严峻无情,胸襟开阔和精明打算, 热爱人间欢乐和自我克制——这些似乎难以结合在一起的共同特点,就创造了这一代人的独特风貌。”然而这些共同的品质特征,又是以不同的形式在每个青年的身上体现出来。每个青年都有别人不可重复的秉性和风格。

奥列格心地纯洁,坚毅果断,早熟而又不失孩子气,头脑清醒,具有出色的组织才能和高度的组织观念,邬丽亚热情、沉着而稳重,严以律己,对别人要求也很严格,在她身上外在美和内在美高度统一,和谐一致;绰号“教授”和“诗人”的万尼亚是个谦逊、幽默、才华横溢、内心世界异常深邃而丰富的青年人;谢辽萨是个天不怕地不怕勇敢无畏的小伙子;刘勃卡是个机智豪爽,朝气蓬勃,像火焰般轻飘的姑娘,她具有演员的模仿才能和揣测对方心理的特殊本领,她善于巧妙地和敌人周旋,出色地完成侦察任务。

法捷耶夫在塑造人物形象上,表现出高度的艺术才能,使用了多种多样的手法以表现人物的思想感情和崇高的精神世界。他细致地分析了人物的心理变化,并且对人物性格加以哲理性的论断,概括地叙述了人物的身世及精神特点,重复强调人物的行为、语言、外貌上的细节特征。通过斗争和生活去揭示人物对人对事的态度⋯⋯这些手法的运用既突出了人物最优秀的品质,又显示了人物极为独特的不可替代的个性。布尔什维克、“青年近卫军” 是人类最美好,最高尚的新人。他们进行着最现实的残酷斗争,垒筑着与日月同辉的英雄业迹,激励着人们向往美好的明天,创造幸福的未来。法捷耶夫既运用娴熟的现实主义笔法来表现已故的英雄,又以浪漫主义的激情来歌颂一代新人。作者凭借他那鬼斧神工般的艺术手法,赋予《青年近卫军》以浓烈的革命浪漫主义气息。他把正面人物放在一种高昂、振奋人心的诗境中来描写。不论是庄严的或是轻快的场面,都不仅给人以鲜明深刻的印象,真实,生动的浮雕似的立体感,而且能引起人们强烈的共鸣,促使人们的感情飞升。作者在刻画敌人时笔调则完全相反,以极大的嫌恶,以尖锐难挡的讽刺方法,深刻剖析敌人的丑恶灵魂,加以无情地鞭挞,或辛辣的嘲讽。

小说中还使用了抒情性插话的艺术手法。作者经常自己走向前台,中断对人物的描写和对事件的叙述而插入自己的思想感情。这种思想感情又与主人公,与读者交融着,它高飞、回荡、振奋、扩展,大大地强化了小说的浪漫主义色彩。

法捷耶夫笔下的自然景色,具有浪漫主义和现实主义相结合的特点。他描写的景色都是和事件进程的情节与人物的性格和心情相一致的。作者在文学技巧上继承了高尔基表现新人的传统并运用了古典文学的写作技巧和经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