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卡尔诺的青年幻想家

卓别林的青春期自然也在这一时期开始,他向往那些富有热情、轻率莽撞的事情和浪漫惊险的生活。在当时那光怪陆离的社会环境中,有时难免想入非非、陷入空茫。例如那时犹太喜剧演员在伦敦最叫座,他就从美国笑话书里摘编出歌曲和对话,带上一大把假胡子模仿犹太人说话,排了一出轻歌舞。没想到在台下排起来还不错,一登台就不行了,假胡子遮不住他的青春年少,那些笑话观众早已耳熟能详;他的犹太口音听起来也别扭,更要命的是剧中内容是反犹太人的,而他竟不知道。于是与他 5 岁登台时相反,人们扔上台的不是便士而是桔子皮。他恐慌地从台上逃也似地下来,连那几本笑话和音乐书都没带走。

这可怕的一晚,给少年得志的卓别林一个教训,使他认清了自己,知道自己不属于演轻歌舞剧的喜剧演员类型。

那么演男主角如何,他也雄心勃勃地试了一下,在《快乐少校》的短剧中扮主角,一个多情、热心的丈夫。初时卓别林激情满腔,但演少校太太的却是一个徐娘半老的女人,也是一个女酒坛子。卓别林在演出中要把她搂在怀里,一边嗅她口鼻中喷出的酒臭气味,一面还要勉为其难地去热情地吻她。一周之后,卓别林想成为男主角的壮志雄心被那杜松子烧酒气冲得消失殆尽。

挫折倒没有使卓别林消沉,他认定自己还是可以成为一个擅长刻画人物性格的喜剧演员。这时正是 1907 年,卓别林 17 岁,他等待着新的机会。此前,雪尼已经进入伦敦久负盛名的卡尔诺剧团,这是一个专演喜剧、闹剧、哑剧的大型剧团,有 5 个戏班在英国各地巡回演出,能组织精锐班子出国演出,甚至在美国设有分部。老板卡尔诺先生原来是一个著名的喜剧演员,正因为如此,当初雪尼多次向他推荐卓别林,说自己的弟弟有演喜剧的才能, 卡尔诺先生总以他挑剔的目光说卓别林还小。

卡尔诺剧团那年最走红的短剧《足球赛》,由最叫座的名丑韦尔登主演。目光挑剔的卡尔诺先生仍不满意与之配戏的那个演员。因为这个,他让雪尼把卓别林叫去:“你哥哥介绍说你戏演得不错,你有把握和韦尔登先生合演

《足球赛》吗?”卓别林意识到时来运转了,冲口而出:“我只要有机会就有把握。”卡尔诺先生笑笑:“17 岁还很年轻啊,可你看上去比 17 岁还要小。”卓别林马上耸耸肩:“那只是一个化妆问题。”卡尔诺先生大笑,他从这个神气动作看到了一个喜剧演员。于是决定,一周之后由卓别林来试演两周。

卓别林在前面这周只有两次与韦尔登先生排练的机会,因为那位名角不高兴排来排去,他要玩高尔夫球,他每周的包银是卓别林这些小演员的 10 倍。排练的时候,卓别林也没给人留下很深的印象,韦尔登甚至因他台词念得慢而怀疑他是否胜任角色。卓别林却在暗中努力,每晚去观看《足球赛》, 看他要扮演的那个角色如何演。这一看他心里有了底,知道自己可以超过那个演得呆笨而不自然的倒霉人。

轮到卓别林时,这台戏放到了伦敦游艺场上演。那天晚上卓别林的神经紧张得像时钟上拧紧了的发条一样,他来回在巨大的舞台后台踱来踱去,口中念念有词加默默祈祷。但乐声一响起来,幕布一升起来,就由不得他再焦急紧张。脚步一迈上台头脑反而清醒了,“按自己设计好的去做”,他背对

着观众一步步走到台子中间。从表面看,他穿的是大礼服,戴的是大礼帽, 脚下皮鞋还套着鞋罩,手里拄着一根拐杖,真是衣冠楚楚。当他一转过身来, 脸上却赫然“长”着个大红鼻子,出人意料。观众不由发出了笑声,以往每次在韦尔登出场前是没有这个效果的。

卓别林心里有底了,高招迭出:他耸耸肩,“噼叭”弹了一下手指,走起了圆场;在一个哑铃上绊了个跟头,手杖下意识地挥上去。结果是人刚站好,手杖挥在一个吊球上,这球“叭”地反弹到他脸上,打得他东倒西歪, 手杖又扬起来从侧面给他脑袋一下,观众们哄堂大笑,乐不可支。他从从容容、轻松自如地演下去,裤子不知怎么褪下去了,一颗钮扣也丢了。他四下寻找,假装捡到了什么,拿起一瞧,马上气呼呼地扔掉:“这该死的兔子!” 观众们笑个不停。韦尔登一出场,卓别林又激动地搂着他,悄声细气地说: “糟糕,给我一根别针扣住裤子,快!”这些插科打诨,都不曾排练过,是卓别林自己的创意,也为韦尔登出场之后两人的表演创造了条件。

演出非常成功,卓别林下台后,演员们都与他握手祝贺他。那天晚上, 卓别林在回家的途中,倚在威斯敏斯特大桥的栏杆上,看着夜色中闪亮的河水,静静地流向远方,心中快乐的简直想哭,这次成功又是他的一个人生转折。

第二、三天晚上,卓别林一出场,掌声就响起,高明的观众并不歧视有才华的年轻演员。于是卡尔诺先生,提前与他签订了演出一年的合同,每周付酬 4 镑。

《足球赛》在伦敦上演了 1 个多月,然后赴各地巡回演出。韦尔登扮演的喜剧角色,是模仿兰开夏郡痴呆型的傻瓜,这类形象在英格兰北部有剧场效果,但到南部地区就不太受欢迎了。相比之下,卓别林却受到各地观众的欢迎,颇有些喧宾夺主。这刺激了韦尔登的妒忌心理,把自己受到观众冷淡的气,发泄到卓别林身上。在戏中一些地方,他要打卓别林扮的角色的耳光, 是假装打在脸上,由别人在舞台侧幕拍出巴掌声。但韦尔登借这个机会打真的,特别是有次剧评家批评了韦尔登而赞扬了卓别林的演技后,韦尔登醋意大发,在演出时重重抽打卓别林,以致打得他鼻孔流血。事后,卓别林只有警告这位名角,如对方再敢这样,他就会用台上那哑铃砸其脑袋瓜。

在卡尔诺剧团的这几年,卓别林刻苦训练,精益求精;努力把戏剧、杂技、戏法、歌舞、插科打诨、令人发笑或使人流泪忧郁的笑,自然巧妙地融合为一体,初步形成了一种别致、清新的风格。他演艺大进,年纪轻轻便成了卡尔诺剧团的台柱之一,在丑角这一行中他挂头牌。

1909 年春,法国巴黎的“女神”剧场邀请卡尔诺剧团去演出。卓别林随团第一次出国,固然非常激动,还有一点因素,就是他以前听一位叔叔夸耀说:英国的卓别林家族,是一位 18 世纪初法国将军的后裔。在“花都”巴黎豪华富丽、金碧辉煌的女神剧院观看他们演出的,有珠光宝气的印度王子赳赳武夫的土耳其军官、美丽优雅的法国太太、小姐。

大名鼎鼎的德国作曲家、印象主义派音乐创始人德彪西,在看了卓别林的戏后,把他请到包厢见面,夸他“是一位天生的音乐家和舞蹈家”、“是一位真正的艺术家”。卓别林诚惶诚恐,他知道自己距离真正的艺术家还有一段路程,因为他连德彪西这样一位真正的大音乐家都还不知道呢。

这时,他觉得自己那几下子不过是雕虫小技,在英国的发展似乎到头。他很早就辍学打工,没读过什么书。如果老是在英国演丑角,一旦失败除了

去干一些粗活以外,就没有什么机会去做别的事了。但若能换一个环境,例如越过大西洋去美国,去那个独立了 106 年的新兴的移民国家,说不定有更光明的前景。

恰在此时,卓别林主演的新编短剧《溜冰》正走红时,卡尔诺剧团美国分部经理里夫斯回到英国。他来物色一个喜剧演员,准备带到美国去演出。他看了卓别林的戏后,向卡尔诺先生提出要这个人。卡尔诺便挑选卓别林和

《银猿》这出戏,赴美国演出。那年 9 月,卓别林随戏班乘船经加拿大到了美国纽第六章 越过大洋闯世界

1909 年的美国,给了 20 岁的卓别林什么启示呢?

首先是生活的快节奏,在纽约即使是一个做小买卖的,干起活来也分秒必争。酒吧间的伙计利落地倒啤酒,让那酒杯沿着光滑的桌面滑行到顾客面前。街上擦皮鞋的飞快地抖动他的擦鞋巾,挤上油打光顾客的鞋面,卖苏打水的简直像杂技演员那样灵活,他三下五除二,一团冰淇淋两勺麦乳精一下子装进杯子,“叭”地磕开鸡蛋,倒上牛奶摇晃着就送来了。再有,街上、报上、书上,到处是“意外成功”、“一鸣惊人”、“改换行业”、“名利双收”这些字眼。入夜,那些摩天大楼上争夺市场的广告,大街上、房顶上千百万盏彩灯,发出耀眼的光芒。豪华商店、高大的银行、宽阔的广场像是标志着成功的纪念物,充塞着一种浓厚的物竞天择的气氛。广告彩灯也燃起了卓别林的希望火焰,激发了他的冒险之心。

演艺界同样鼓舞人,百老汇大街上的所有人都像是从事表演的。马路上、旅馆里、酒店中甚至在百货公司,都有戏剧、歌舞、马戏、杂技演员,在公开交谈彼此的情况和交流表演技艺。开电梯的师傅、小酒馆的厨师、电车上的司机、送牛奶的工人,谈起各种表演与演员来,头头是道,如数家珍,似乎他们才是戏院的主人与老板。

演艺圈的新闻轶事,充斥着各种报纸、杂志的版面。有关舞台上的人与事的文章、照片通常是整版刊出,戏剧和轻歌舞剧按其在观众和专家中受欢迎的程度,像报道赛事消息那样,也编排成第一、第二、第三的名次。至于最次的,当然就会有剧评家来口诛笔伐了。当然卡尔诺剧团不用担心这点, 他们在美国声名早播。因此戏班一抵纽约,报上就把他们的戏码排在第一流的演员当中。

这一切是多么刺激卓别林,他正是需要这样一种环境、这样一种气氛, 来实现自己的理想。他要在这个冒险家和勇敢者的乐园,闯出一片属于自己的空间来。

本来,卓别林与美国分部经理里夫斯一致认为,他们的剧目中有许多好剧,如《英国游艺场之夜》《溜冰》《漂亮窃贼》等,剧场效果都很好;而

《银猿》沉闷荒唐不会卖座。但卡尔诺先生坚持要上它,但使英国观众认为妙趣迭出的喜剧,不能打动欣赏眼光不同的美国观众。每晚面对冷眼摇头的观众,卓别林他们感到难堪。其他戏班和一些慕名前来观看的美国演员都大失所望,不好说什么而躲开他们。连着 6 周,他们就好似一伙混饭吃的逃犯, 在威廉斯剧院垂头丧气地偷偷出入。卓别林在失意中想到了求知识、学文化, 他在演出间隙中,到一些旧书铺去看书买书:《英文文法》《修辞学》《拉丁英文字典》等。

虽然如此,美国戏剧界却注意到了卓别林个人,纽约《剧艺报》评介道: “那个剧团里至少还有一个很能逗笑的英国人,他总有一天会使美国人对他

倾倒的。”事实上,换了剧院到一个赴美英国人集中的街区演出时,他们大受欢迎。一个戏院经纪人看了演出后,邀他们到美国中西部巡回演出 20 周。卓别林随身带上小提琴、大提琴每天练习,此外,每天早晨还练拳击。

他们一路演出经过温尼伯、西雅图、亚特兰大等地,看到很多英国人移民到了这些城市。1910 年,他们到达加利福尼亚州,看到经历了 1906 年大地震的旧金山已奇迹般地恢复了,城市充满了活力,充满了乐观向上和奋发有为的精神。哪怕是在剧场,也反映了这种鼓舞人的精神。《银猿》虽然沉闷,观众却都热情,场场客满、笑声不绝,戏报上第一次单独登出了卓别林的名字。

回到纽约之后,卡尔诺剧团被人留下来,在第 42 街美国音乐厅里演出所有的剧目。如此,6 周的演出大受欢迎。

卓别林另一个人生转折点的信号在这儿发出,可惜他当时没接受到。一个年轻人和他的友人为消磨夜晚时光,在街上散步时进入音乐厅,看到了《英国游艺场之夜》中卓别林扮演的醉鬼,这个年轻人当场说:“若是我有一天当了老板,就要邀请那个角色来演戏。”此人即 2 年后(1912 年)好莱坞启斯东电影制片公司的创办人,也是粗鲁滑稽的启斯东喜剧电影的导演塞纳特。

赴美演出结束后回到英国,25 岁的雪尼在车站接车时告诉弟弟,他已经结婚成家,兄弟俩原来租住的房子已经退掉了。卓别林在祝贺兄长时,又感到心灵上受到一次沉重打击。家没有了,母亲也还在疯人院里,他成了一个无家可归的人。兄弟俩把母亲转入了一家有名的私人医院。经济上,卓别林已无后顾之忧,只是一天天感到孤寂。然后,他在浪漫可爱的春末夏初度过了 21 岁生日。

他很爱自己的祖国,更爱自己的母亲。但是在当时的社会环境中,总有一些人对别人的出身门第、社会地位,存有一种落后的势利偏见,喜欢划分阶级、区别社会等级。卓别林心中总是感到不安,认为自己虽红极一时,但今后终将郁郁不得志。他还是要去美国发展,寻找属于自己的那片天地。

卡尔诺剧团 1913 年再次应邀赴美。在各地巡回演出时,卓别林总是单独租住在外面,以便多学习一些东西。他说,当时他是带有一点虚荣心才这么做的。他之所以要获取一些知识,并非是出于爱好知识,而是想用学到的东西作护身符,免得因为读书少而无知被人瞧不起。当然,随着时间的推移, 他这种想法转变了。他找了不少书,如著名的美国作家马克·吐温、惠特曼、霍桑、欧文,著名的哲学家和诗人爱默生、被称为“伟大的不可知论者”英格索尔、英国的文艺批评家黑兹科特、著名的德国唯心主义哲学家叔本华等人的作品。

在费城,他从卡尔诺剧团美国分部经理里夫斯先生手里,看到了一份从纽约发来的电报,询问卡尔诺剧团“你班内有无卓福英或与此姓同音的人? 如有,请他与百老汇大街隆加克大厦凯塞尔—包曼事务所联系。”戏班里没这个姓的人,里夫斯说也许弄错了,是指卓别林姓。于是卓别林激动起来, 东想西想。想到他们家曾有一位阔佬伯母,早年移民美国。是不是她去世了, 给他这个从未见过面的侄儿遗留下一大笔财富呢?于是,卓别林当即拍了一个电报到凯塞尔—包曼事务所,说戏班是,卓别林当即拍了一个电报到凯塞尔—包曼事务所,说戏班有一个姓卓别林的,可能是他们要找的人。当天, 回电又拍过来“可否请卓别林速来事务所,有事相商”。

第二天,他在这奇特的幻想支配下搭早班车去纽约。一路上车箱晃动, 卓别林身子摇晃着,有点晃晃悠悠,他幻想着一个喜剧场面的出现:凯塞尔

—包曼事务所是一间律师事务所,他坐在一个律师的办公桌前,听律师宣读伯母那份遗嘱。然后在文件上署上姓名,双手接过遗嘱⋯⋯

然而,走进凯塞尔—包曼事务所时,正是卓别林的梦醒时分。这家事务所是一家电影制片公司在纽约的办事处,凯塞尔先生是启斯东影片公司的股东之一。在证实了卓别林曾是在第 42 街美国音乐厅演过一个醉鬼的演员后, 他告诉卓别林,启斯东影片公司的制片人塞纳特,想邀他代替一个叫福特林的演员拍电影。

拍电影,这是卓别林的另一个梦,不过是一个平淡的梦。自爱迪生定下35 毫米为国际电影拷贝的标准规格后,电影便可用任何一种放映机在任何一

个地方放映。因此在电影问世后不过 10 年的光景里,欧美的电影业飞快地发达起来,美、英、法、德、意、丹麦等国都在拍短片。人们最早是在歌舞剧院、游艺场、音乐厅观看这些短片,因此卓别林也是电影的早期观众之一。拍电影他过去也想过,到了美国后,他曾建议与里夫斯合伙买下卡尔诺剧团所有独幕剧的上演权,来拍电影,但因都是外行此事未果。对启斯东的滑稽影片他看过好几部,并不十分感兴趣,但是知道电影这门新兴艺术的宣传作用。他认为如果干这一行只消 1 年,再回到喜剧团就可以成为闻名国际的名角。同时他愿意换换新环境,过过有趣的生活。

9 月上旬,卓别林与卡尔诺剧团合同期满,戏班返回英国。他留下来前往洛杉矶,塞纳特的启斯东电影制片公司在洛杉矶郊区。

洛杉矶,在美国西海岸加利福尼亚州。那里具有得天独厚的气候条件, 一年四季除了冬天有短时的雨季之外,其他的日子阳光普照、温暖宜人,被称作“天使之城”。19 世纪中叶,那里发现了丰富的石油资源后,各路拓荒大军源源开去,迅速地把它开发成了一座新兴的镇市。背山面海的地理环境, 舒适宜人的气候条件,美丽自然的景致风光,吸引着电影导演和制片厂。他们需要这里的明媚阳光、柔软海滩、小片沙漠以及傍着绵延海岸的大片棕榈林、葡萄园、桔树、鳄梨和飞翔在花丛中草地上的鸟儿。最使他们感兴趣的是,在缺少灯光照明的当时,这里所拥有的充足的自然光,以及从美国、世界各地流向这里的情调各异、肤色不同的劳工、牛仔、小商贩、冒险者、流浪艺人;他们提供了拍摄电影所需的各类群众演员和制片厂里的廉价工人。再加上近在咫尺的优美景观,这都可以大大降低电影的制作成本。

因此,从 1907 年底开始,美国电影业拉开了由电影中心纽约西移洛杉矶

的序幕。到 1909 年,美国爱迪生、埃山奈等 7 家电影制片公司和法国百代、梅里爱电影制片公司,联手组成了电影专利公司;从各种电影技术发明者手中取得 16 种专利权,从当时惟一能生产电影胶片的柯达公司取得了胶片的专供权,开始对电影经济全面控制。独立制片商,如与卓别林联系的凯塞尔— 包曼公司率先举起反旗,离开纽约向西部转移,以逃避电影专利公司的控制、打击。其他公司也纷纷采取诸如法律诉讼,买通柯达公司要员获取胶片,挖电影专利公司的墙脚,争夺演员等手段进行对抗。双方冲突达白热化时,竟至枪击、投弹、武装冲突,“专利权之战”更促使美国电影业在 1913 年大规模西移。

这一切,卓别林当时懵然不知,但他已搭上了这班车。

西移洛杉矶的影片公司、制片厂集中在好莱坞,这块土地在 1900 年以前

还是荒凉的。土地、房产商人韦尔科特在卓别林出生前 3 年即 1886 年,买下

此处 120 亩土地建起乡间别墅。原籍英国的韦尔科特夫人在伊利诺伊州的家园四周环绕着冬青树林,到洛杉矶这片荒地上之后,美丽的家园时常入梦。因此 1887 年春,她从苏格兰运来一批冬青树苗栽在别墅四周,将新庄园命名为“好莱坞”(Holl Wood),意即“冬青树林”,盼望在荒地上开拓建设好新的家园。20 年后山力格电影公司首先来到这里拍片,当时洛杉矶的居民还瞧不起这一行,一些房主在门前的租房广告中还注明“谨谢绝带狗者和演员”。但随着电影业全面西移集中在这一带,不到 20 年,它就成了世界电影之都。八大电影公司在此角逐,一百多个摄影棚、几十家洗印厂、电影机械制造厂遍布市区,每天几十部电影同时拍制。明星大街横贯全城,影院林立, 乐声悠扬;华厦别墅,红灯绿酒;明星山庄,泳池花圃。在贝弗利山山顶上, 一条 150 米长的大霓虹灯组成的“Holl Wood”的字样,夜夜通明照亮城区。

这一些,卓别林后来才知晓,因为他已站在了这块土地上。

当时,卓别林走向塞纳特电影制片厂时,是经过多次询问才找着的。那里丢弃着一堆堆的破铜烂铁,摆放着东一垛西一垛的木头,占地仅 150 平方英尺的启斯东制片厂里也是些破烂房子。他踌躇起来,考虑到底要进不进去?但正是在这些破烂房子里,塞纳特首开喜剧电影之先河,创造了一套独

特的制片厂制度。滑稽演员出身的塞纳特,头年即 1912 年建起这个厂,演员班子是固定的,每个演员根据其外貌及特长固定在一种类型的模子里:长着山羊胡须的福特林老演被人戏弄的警长,小白脸麦克专饰花花公子,漂亮的玛蓓尔总是模特儿小姐,大块头阿巴克尔是往人脸上百发百中扔掷奶油蛋糕的行家;一队身着特制警服被称作“启斯东警察”的演员,总是笨拙地开着随时会翻的破汽车,一队身材苗条的泳衣女郎也是启斯东式的。专门有编剧部门编出故事情节,由导演部门想出噱头,然后由演员班子来拍。塞纳特在摄影棚搭起台子,台上是他的办公室,室内有浴盆,以便他沐浴时也能监督、指挥拍片,这个浴盆即好莱坞制片人专权的象征。

集体创作、细密式分工、制片人决定一切,启斯东制片厂这种拍片方式, 即后来闻名世界的传送带式的制片厂制度的雏形。但 1913 年塞纳特还没完成这全部。卓别林首先看到的拍片场面是,3 套喜剧班子分别在 3 片带景的场地上,各拍各的镜头。一个场地上在打打闹闹,一个场地上在哭哭笑笑,另一个场地上在乒乒乓乓;玛蓓尔小姐在敲门:“让我进来呀!”于是摄影机到此停下,“OK”一场戏拍完了。他没有想到电影就是如此零打碎敲地拍成的。

塞纳特对卓别林解释:“我们现在没剧本,想到了什么笑料,就随着想到的故事自然发展演下去,最后形成一个追赶打闹的场面,这就是我们笑剧的主要结构。”卓别林看了半天,看到几个场地上的演员都在模仿福特林。他有点烦恼,他的风格与福特林相反,他不喜欢一味地打闹追赶。他认为这样演法会埋没演员的个性,而没有任何东西比个性更重要了。

他在厂里观察了 9 天,对即将开始的工作有了不少看法。他想马上工作, 并与塞纳特谈起上述问题,但塞纳特说别着急以后再谈。福特林则常常在下班后带他到闹市区,与几个朋友交往,其中一个所谓的文学家,还很不客气地问:“这个英国佬开始拍片了吗?”这使卓别林心中很不舒服,他想一旦他开始工作就一定要比别人干得好。

这一天有了机会,因为塞纳特、玛蓓尔等全都出去拍外景了。塞纳特的

副手、导演亨利准备拍一个新片,要卓别林演一个骗子。

卓别林第一次拍电影就有不顺心的事情发生,那个导演亨利不喜欢他。因为他看到要开拍了,亨利还在想笑料,这个热心人就跟导演提了几条主意。实拍时,卓别林一身笑料,演得很好。但奇怪的是片子制成时,面目全非, 有“笑”果的镜头都不见了。第二部仍由亨利导演,卓别林又提出不少建议。但导演当面笑着听取,背后却一条也不采纳。即使卓别林执行了启斯东影片的拍摄原则,但只要偶尔插进自己有个性的表演,亨利仍在剪辑时把那些镜头故意剪掉,因为他认为卓别林刚进来就懂得这么多,怕他超过自己。亨利走后,另一个导演同样如此,不让卓别林做细腻的动作。卓别林忍不住发火: “我是为了要拍出一些好影片,而不单单是被你们追来赶去,最后从电车上摔下来,我不能就这个样子每周拿 150 美元。”那导演气坏了:“你他妈的懂什么!这行我干了十多年了。”卓别林试图说服其他工作人员,但别人都不同意他的看法,连塞纳特也不听他的解释:“大伙都说没办法同你合作, 你只要照我们的话去做就行了。”

卓别林思考着、对抗着,只要一有机会就去洗印间、剪接室,留心观察剪辑师如何剪接片子,导演如何处理拍好的镜头,从中摸索制片技术。他飞快地掌握了剪片方法,知道出场、进场的镜头不好剪掉,便把招笑的动作、幽默的表演安排在这几处。所以,尽管导演、剪辑师无情地删剪他的表演, 但卓别林仍然在他最初的 5 部片子里,设法保留下卓氏风格的镜头。

在试映《玛蓓尔奇遇记》时,卓别林紧张不安地跻身观众中,观察他们的反映。刚开始观众们都不怎么笑,影片继续放映下去,有人小声地笑,然后是大声地笑,最后是哄堂大笑。他有把握了,向塞纳特提出要自编、自导自己的笑片。但塞纳特不听他深思熟虑的计划与设想,反而叫他服从刚开始做导演的玛蓓尔的导演。

第一天,卓别林就与玛蓓尔小姐爆发了矛盾。当时在公路拍外景,其中一个镜头,玛蓓尔要卓别林拿着皮水管在公路上浇水;一辆由坏人驾驶的汽车被警察追着,开到这里在路面上滑了过去。卓别林想了想建议这样拍,他先站在水管的皮带上,水龙头不出水;他再俯身向龙头口看时,脚无意离开了皮带,水就突然冲到他脸上;这个镜头后来被很多导演、影片借鉴。但当时他话没说完,玛蓓尔小姐打断了他:“现在没时间了,照我的话做吧。”卓别林感到自尊心受到了伤害,论年龄玛蓓尔小姐比他还小几岁呢。尽

管玛蓓尔是启斯东影片公司的当家花旦,大家的宠儿,尽管她漂亮动人,甚至使卓别林心生爱慕之意。但这会儿,他罢工了:“对不起,玛蓓尔小姐, 我不能照你的话做,我不相信你能指导我。”他说完,走到一边坐下。摄影场地上风云突变,玛蓓尔从来没遇到过这种顶撞,不知怎么办才好。全体演员和工作人员马上围拢在她身边,一起商量怎么收场。有两个演员当时就撸起袖子准备好好教训卓别林一顿。但是玛蓓尔拦住了他们,派副导演去问卓别林是否拍下去?于是卓别林走到这位漂亮小姐面前表示歉意:“对不起。我根本看不出你的安排是好笑的还是有趣的,但如果你允许我的建议的话⋯⋯”玛蓓尔又打断了他:“好吧,你既然不愿照我的话做,我们就回去吧。”

回到制片厂后,塞纳特听说后震怒,他与玛蓓尔正在恋爱,俨如家人, 这回再也不能容忍卓别林了。他马上冲进卓别林的化妆室:“你他妈的,是怎么回事?”卓别林试图解释,恼怒的塞纳特坚持他确立的那一套:“叫你

怎么样演你就怎么样演,不演你就给我请出去!”卓别林也决心已定:“塞纳特先生,我到哪儿干都是为了吃饭,如果你要辞退我就请便。但要讲清楚, 我是认真工作的,和你同样着急,想拍出一部好片子。”塞纳特摔门而出, 制片厂“烽烟”骤起。

当晚回住地时,卓别林把此事告诉制片厂的一个朋友,那人叹息:“你来以后演得很不错嘛,这一下糟啦。”卓别林心里也有一些着急,因为他已经爱上拍电影这一行了。他笑着掩饰自己的心情,问友人:“你看,他会辞退我吗?”“那毫不足怪,我看塞纳特从你化妆室出来时简直就疯了。”卓别林想,真辞了也没办法,反正拍了十几周口袋里已经挣了 1500 美元,除了回英国的路费还有不少节余。

第二天早上,他来到制片厂,坐在化妆室里等待着即将到来的倒霉事。但听到的却是塞纳特和解的语气:“查理,我们来谈一谈吧。”他说,玛蓓尔和他本人都喜欢卓别林,认为他是一位优秀的演员。卓别林也说,他当然非常尊重玛蓓尔小姐,但谈到导演,他认为玛蓓尔小姐太年轻,才刚开始学做导演,还不具备指导他的资格。塞纳特让他宽宏大量地与玛蓓尔合作下去。

卓别林这时又提出了一个建议:“如果你让我自己当导演,就不会再有麻烦了。”外来演员提出这要求,在启斯东影片公司还是第一次。塞纳特沉思了一下,认真地追问:“如果你导演的片子不能挣钱,这笔摄制费谁付?” “由我自己付。”卓别林说:“我这有 1500 美元,如果片子不能上映,这钱归你们。”“你有电影故事吗?”“要多少有多少。”“好吧。”

于是,卓别林与塞纳特友好地握手,卓别林专门到试片间向玛蓓尔小姐道歉,然后塞纳特请他俩出去吃饭。第二天再拍外景时,玛蓓尔甚至屈尊征求卓别林的意见,这部影片合作圆满。制片厂的演员、工作人员,包括卓别林本人在内,对这个前后剧变都一头雾水,不知究底。

几个月后,卓别林才摸到这张底牌。据说塞纳特本来打算忍痛解雇这个多事的英国喜剧演员,但就在那天早上,凯塞尔—包曼事务所拍来电报,催促塞纳特多拍几部卓别林演的片子,纽约各影院都需要这类片子。一般,启斯东影片公司发行的滑稽片平均一部为 20 个拷贝,如印到 30 个已是非常成

功,而卓别林演的上一部已印到 45 个拷贝,订货单仍有增无减。市场效应, 使塞纳特清醒地认识到卓别林的商业价值。

此外,平心静气地讲,本身是喜剧演员的塞纳特慧眼识人。他发现了卓别林,把他请到启斯东影片公司;在他给卓别林当导演时,总是由卓别林自由发挥,卓别林一提出好建议他能立马采纳。这使卓别林信心大增,确信自己在拍电影这方面具有不可低估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