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奸狗儿
狗儿是汉奸,村里的人都这么说。
狗儿十八那年当的汉奸。那年游击队抓了几个俘虏,关在他们家,他偷偷放走一个鬼子。然后就在镇里风光上了,油光光的梳起了小分头,穿着绸子衣裤,见风就晃,整日地挎个王八盒子,跟在鬼子后头屁颠屁颠地跑。
狗儿吃香的,喝辣的,横眉立目地骂人,跑着跳着叫着抓共产党。
狗儿不是人。狗儿一家人在村里抬不起头,狗剩发誓要宰了他。狗剩是狗儿一母同胞的弟弟。
机会来了。狗儿偷偷放走的鬼子是镇里的小队长,见狗儿听话,又有救命之恩,就荐他当了镇里的汉奸特务队队长。奉鬼子小队长命令,狗儿前呼后拥,回村“光宗耀祖”来了。
狗儿爹一棒将跪在门口、热泪直流的狗儿打出门外,自个却闪了腰。狗儿娘跪在床前大放悲声,诅咒狗儿不得好死,骂自己不知哪辈子造的孽。
狗儿捂着头,又前呼后拥走了。身后,多了个狗剩。
狗剩可是个人尖儿,可他做梦也想不到自己打小就喜欢的,一说起鬼子就咬牙切齿的狗儿哥竟当起了汉奸。他发誓要亲手宰了狗儿。于是暗暗揣上那柄祖传的很利很利的匕首,死活跟着狗儿的队伍走了。
第二天,狗儿家发现门上给人挂了一块黑牌,上书:汉奸之家。
狗儿爹咯血而死。
狗儿娘一病不起。
狗儿死了,死得干脆。
那段日子他不得意。县里几次来人都给游击队伏击了,死了一个鬼子中队长,镇里的鬼子小队长死了差不多一半,几个比较有名的汉奸也被杀了。吓得鬼子汉奸们整天缩在碉堡里。鬼子小队长恼他办事不力,把他撤了,上头又把鬼子小队长撤了。
狗儿是送狗剩出了镇之后被杀死的,他正要回过头来说话,被一匕首扎在后心上,就倒下了,来不及叫,一颗首级就打起了滚来,最后端端正正地立在小路边上,横眉立目,却挂着两行泪,吓得赶来捡吃的野狗不敢下口。狗剩揣着狗儿给他拿回去养家的一包银元,奔游击队去了。
狗儿娘活过来了,她要等到她的儿子狗剩回家。
四十年后,狗剩回来了,是坐着小轿车回来的,前呼后拥,县长县委书记都来了。而狗儿娘,终于熬不到这一天,早已灯油枯尽,躺在黄土下,狗儿爹的身边了。
随行的人都叫狗剩将军。将军捧着一个盒子,颤巍巍地弯下被打折过的“狗腿”,跪在了爹娘坟前——一堆很不起眼的黄土堆前,白发一根根地抖,咬紧下巴骨,一语不发,半晌,方才站起身来。一个扛两条杠的军人递过一把锄头,将军把盒子交给他,接过锄头,在爹娘的坟边上,狠力下了一锄,随行的人都拿着工具围拢过来动手,一个整齐的坑挖好了,将军拿过盒子,轻轻放入坑中。填土。埋碑。
碑共两块。一块是狗儿爹娘的合葬,落款是“不孝儿王不悔”,“王不悔”是狗剩的官名;另一块刻着“革命烈士王狗儿之墓”,落款是“某县人民政府”。
后来,村里负责接待将军的村长亚老说,那个盒子里装的,是一柄很利很利的匕首和一张革命烈士证明书,证明人是当年驻在狗儿村里的那个游击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