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贾
搬进了宽敞明亮的办公室,看着大大的办公台和柔软的真皮大班椅,局长老贾心中有些意满踌躇。
局长老贾是个诗人,在他还是“小贾小朋友”的时候,就开始发表作品了,上了大学后念的是中文专业,更是如鱼得水。整整四年,他没有虚度一秒钟,都在不停地写诗。大学二年级就被市作协吸收为会员,成了市里小有名气的“青年诗人小贾”。到大学毕业时,他已经发表了四百多首诗了,这为他的毕业分配创造了极为有利的条件,他被S县XX部接收了。
此时的小贾,心中澎湃着诗人的激情,他发誓要写出更多更好的作品来,争取加入省作协。
到了单位之后,部长老王亲切地称他为“诗人小贾”,让他负责单位的秘书工作。写诗和写材料毕竟有很大的距离,诗人小贾虽然在大学里学的是中文,实际上花在专业上的时间很少,又写惯了诗歌,思维的跳跃性比较大,语言表达也往往超常规,写出的材料被那些老笔杆戏称为“酸气冲天”而往往一再返工。小贾感到了很大的压力。好在老王年轻时也是个诗歌发烧友,理解他,不断鼓励他,要他加强学习,争取早日入行。
诗人小贾花了整整一年时间,才让自己基本成功地过渡成为秘书小贾。这一年里,小贾除了头一、两个月偶尔写写诗外,几乎全部时间都用来恶补应用文写作,积累工作中的必须掌握的一些相关知识和投入到应付单位里永不会停止的材料写作中去了。
秘书小贾在能比较熟练地应付自己的工作之后,就想起了久别了的缪斯:“我的诗,我的生命啊!”他的灵魂在痛苦地呻吟。已经遥远了的省作协也开始在他脑海里闪光。
小贾所在的单位是那种名声好听,活不少,但实际上没什么钱的单位。除了几个正副头有自己的办公室外,其他人都分别挤在几个大办公室里。小贾所属的办公室共有十一人,除了办公室主任和司机经常不在之外,其余的人每天都要来坐班。坐班也没啥事,就看报纸,就打电话,就侃大山。在这样的环境里秘书小贾要想时不时从他的材料中抬起头来抒抒情,做回他的诗人小贾,几乎不可能。小贾感到了一种深深的悲哀。
小贾没有结婚,就没有单人宿舍,住的是六个人一间的集体宿舍,除了小贾,全舍凑一台麻将还有富余,于是,从小贾住进去之后,耳朵里就没停过打麻将的声音,同舍的弟兄或内战,或外战,常常是战得天昏地暗,死去活来。星期五、星期六晚上更是“打着麻将到天亮”。
小贾常常躲到外面去,可是带着满身心的疲惫,又怎有心情去写诗?而且,哪里又能找得到一块完全安静的地方呢?“心远地自偏”的境界,他还达不到。
小贾就在这样的远离诗歌的日子里苍凉地活着。一天天地远离他的诗人气质,熬夜写材料和极度嘈杂的环境,使他脸色发青,神情委顿。小贾想念他的诗歌。强烈的渴盼,常令他梦到自己的灵魂在哭泣。小贾很想摆脱这种困境。他很想回农村去,可是那是不现实的,爹娘老了,谁来养活他的诗歌呢?后来一位诗友点拨他:“为了诗歌,爬个官当当吧。”
小贾于是很悲壮地决定与诗歌暂别。
十年后,小贾果然成了XX局的副局长,和另一个副局长同一个办公室。又过了若干年,贾副局长成了今天的贾局长,拥有了单独的办公室。
现在,局长老贾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前,突然有了很想写一首诗的念头,他抽出金派克,铺开印有“XX局公笺”字样的稿纸,却发现自己脑中一片空白。许久,老贾终于放下了笔,软软地靠在大班椅背上,很疲惫地合上了双眼,纸上依旧空白。
三天过去了,局长老贾没有写出一首诗。
半年过去了,局长老贾还是没有写出一首诗歌。
又过了半年,局长老贾的诗集出版了。局长老贾被人誉为“很有青春少年阳光般的激情的诗人”。同一年年底,局长诗人老贾加入了省作协。
只是老贾还是再也没有写出一首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