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云南大学校长

熊庆来应云南省政府的邀请,在 1937 年夏天回到了阔别 16 年的家乡, 去发展大西南的教育。

云南省主席龙云亲自在省政府光复楼的大客厅里接见了熊庆来,提出请他做云南大学校长。

熊庆来事先已经知道了省政府的意图,把他准备好的发展大学意见书交给了龙云,并提出省政府不得干预云南大学的校务行政,由于龙云欣然接受了这些意见,熊庆来很快就到职就任了。

云南大学座落在昆明城西北的贡院坡上,清朝是考取举人的地方,1922 年创立了省立东陆大学,熊庆来到任后改为国立云南大学。

云南大学校园正中叫做会泽院,在会泽院的东北方,有一座别具一格的二层小楼,楼下是一个宽大的会议室,楼上便是熊庆来一家的居室。

一个深秋的黄昏,小楼前停下了一辆人力车,熊庆来穿着一件浅色的夹大衣走下车来。

熊庆来走进楼里,看见秉信和秉明抬着一个空筐子出来,引起了他的注意。

熊庆来问明了情况,原来是赵主任送来了一筐学校枇杷树上结的枇杷, 秉信和秉明去还筐。

当熊庆来搞清楚这筐枇杷没有收费以后,斩钉截铁地说: “不收费,不要说一筐,就是一个也不能要!”

熊庆来又接着说: “学校的东西,随随便便归了我们自己,这叫什么?这叫损公肥私呀!

刚刚开完校务会议,在我的提议下,把矿治系的林主任辞退了,原因你们也知道,学校买仪器他吃了回扣,而且不只一次,对这种事我们不严肃处理, 今后的校风是不堪设想的。”

熊庆来立刻让秉信和秉明把枇杷送了回去。

这时,姜菊缘又告诉熊庆来,刚才有个省政府的人送来了一幅湘绣,熊庆来刚刚舒展的双眉又紧锁起来。

熊庆来走进书房,随手打开了电灯,又走到写字台前,拿起了这幅镶在黑边镜框里的工艺品——一只立于山巅的雄狮,做工精细,画面壮美。

熊庆来在湘绣的左下角看到了“省政府陈梦安”六个字,他没有见过这个人,但是他知道陈梦安是龙云手下的要人。

熊庆来放下湘绣,坐在藤椅上沉思起来。

熊庆来正在沉思的时候,陈梦安来了,他见到熊庆来以后,寒喧几句, 便切入了正题:“听说贵校今年的招生工作就要开始,我家小侄想来报考, 他特意托我来,请熊校长关照一下。”

熊庆来没有回答他,却陷入了沉思之中。

过了一会儿,熊庆来郑重地对陈梦安说:“陈先生,校务会议刚刚开过, 对今年的招生工作,做了具体的规定,新生一律按分录取,分数不够者,可以先到先修班补习一年,争取明年再考。”

陈梦安轻浮地笑着说:“熊校长不必认真吧!” 熊庆来却认真地回答:

“这个‘真’是非‘认’不可的。考分不够说明基础不牢,这样的考生

就是被录取,将来学起来也会感到很吃力。求知识,做学问和盖房子一样, 要有坚实的基础,要扎扎实实,实事求是,不允许半点的虚伪。这和搞政治不同,搞政治可以说许多空话、谎话,一时还可以欺人惑众,如果把官场的这一套搬到求知识、作学问上来,那是根本行不通的。听说陈先生是受过高等教育,对于如何求知,应该有所体会吧!”

陈梦安掏出雪白的手绢,擦着额角说:“熊校长,您的见解有些不合时宜喽!今天上大学谈何求知?还不是为谋求一个出路!”

熊庆来气愤了:

“如果说是为了谋求出路,我看不如陈先生在省政府给令侄安排个合适的位子,那要比上大学轻松得多。念书、作学问都需要有吃苦的精神,不想吃苦,做不出成绩又谈何出路?古往今来一切有成就的人,他们所想的决不是个人的出路,他们所迷恋的也决非锦衣玉食,他们是把全部的心血都无私的献给了他们所热爱的事业,所以他们获得了成功!在科学上,一切成就决不属于那些妄想不劳而获的人!”

陈梦安站起来点燃一支香烟,来掩饰他的窘境。

熊庆来用这样的话结束了这次谈话:“陈先生,今年的招生工作,学校专门抽调了一些教职员成立了招生办公室,我不再过问此事。我二儿子今年也要报考大学,因为我是云大校长,所以不允许他报考云大!”

陈梦安惊愕了!

熊庆来拿起了他送来的那幅湘绣说:“请你带回去吧!我帮不了你的忙, 无功怎敢受禄呢!”

熊庆来主持云大工作以后,经常召开有学生、校工代表参加的扩大的校务会议,听取各方面的意见,不断改进学校的工作。他想办法争取到了中华教育基金会中英庚子赔款董事会的一笔补助,全部用来增置学校的设备。他还特由内地聘请了一些有名的教授和卓越的少壮学者来校任教,如何鲁、肖蘧、顾颉刚、顾宜荪、赵忠尧、蒋导江、严楚江、范秉哲、吴文藻、费孝通, 吴晗、胡光炜、刘文典、吕叔湘、崔芝兰、朱树屏、秦仁昌、郑万钧、庄圻泰、彭桓武等,由于他们的到来,使教学水平迅速提高;学生人数也大大增加,学校很快发展至七院两专修科,成为大西南一颗灿烂的文化明珠,为国家培养了大批有用人才,为改变云南文化落后的状况作出了重要的贡献。

一天黄昏,熊庆来被一阵嘹亮而充满朝气的歌声带到了理学院的男生宿舍:

太华巍巍,拔海干寻;滇池森森, 万山为襟;卓哉吾校,其与同高深。北极低悬赤道近,节候宜物复宜人; 四时读书好,探研境界更无垠。

努力求新,以作我民;努力求真, 以作我民;文明允臻;以作我民。

这是云南大学的校歌,是熊庆来亲自填的词。

熊庆来来到了学生们中间,他给大家讲了一个法国科学家巴斯德的故事。

1870 年,普法战争爆发了。战争以法国的惨败而告终,法国和普鲁士签

订了屈辱的条约,条约中规定,法国要向普鲁士赔偿 50 亿法朗。但是,这样一笔为数可观的赔款,法国竟在一年之内全部付清了。

原来,法国当时有一个学化学的学生叫巴斯德,他经过几年创造性的实验,找到了消灭蚕菌的方法,使当时因为流行蚕瘟而濒于破产的蚕丝业得到了迅速的恢复;同时由于他掌握了微生物发酵的规律,改变了传统的造酒方法,使坏酒的现象也不再发生,使因为坏酒而衰败的造酒业也很快得到振兴, 使法国的经济迅速得到恢复,国家积累空前增多,所以能在一年之内就还清了巨额的战争赔款。

熊庆来说,20 多年前,他在巴黎圣路易中学数学专修班读书的时候,就是这个故事激励着他,要象巴斯德那样,“用科学挽救我的祖国,这个信念多少年来一直在鼓舞着我,鞭策着我,直至今天!巴斯德曾经说过:‘立志、工作、成功这是人类活动的三大要素。立志是事业的大门,工作是登堂入室的旅程,这旅程的尽头就有成功在等待着,来庆祝你努力的结果。’这段名言已成为我的座右铭。现在,我把它送给你们,希望你们也象巴斯德一样, 为了祖国的复兴而勤奋的学习。”

除了云南大学的工作之外,熊庆来还给当时由南迁的北京大学、清华大学和南开大学组成的西南联合大学(简称西南联大)多方面的支持和帮助, 拨出部分土地支援西南联大理学院,还聘请了许多西南联大的教师到云南大学任专职或兼职教授。

1945 年 9 月 2 日日本政府发出了乞降照会,14 日正式宣布无条件投降, 历时八年的抗日战争,以中国人民的胜利宣告结束了。

抗日战争的硝烟还未散尽,人民日盼夜想的和平,又被蒋介石策动内战的炮声摧毁了。昆明的政治局势也很快发生了变化,地方势力被蒋介石用突然袭击的流氓手段撤换了,蒋介石匪帮直接控制了昆明地区,对民主运动实行法西斯高压政策。云南大学成为警察特务控制的主要目标,熊庆来成为国民党政府教育部责备非难的对象。

1945 年 12 月 1 日,昆明学生爆发了声势浩大的反内战,争民主的示威游行。国民党反动派竟开枪屠杀手无寸铁的学生,制造了震惊全国的“一二·一”惨案。

“一二·一”惨案发生不久,反动当局在省政府召开了有大、中学校校长参加的会议。在会上,熊庆来面对国民党省政府代主席李宗璜和警备总司令关麟徵,严厉斥责他们镇压学生的野蛮暴行:

“他们无非是要和平,要民主,这有什么罪?他们要在礼堂集会,你们下令禁止,他们只好改在草坪举行,你们又派军队包围会场,鸣枪放炮武力威胁!他们上街游行你们就大打出手,制造血案!他们不过是用笔写一写, 用嘴说一说,他们所写所说的无非是要表达一个有良心的中国人的心声!你们也有笔有嘴,你们有理也可以讲吗!为什么要打、要杀、要端起带刺刀的枪冲向手无寸铁的学生呢?你们是何等的英雄好汉呀!”

几天以后,一个叫袁大雷的青年人来拜访熊庆来,熊庆来想起来,这个人曾在云大数学系读书,当他该升三年级的时候退了学,到财政界另谋高就去了。

袁大雷向熊庆来委婉地透露说:“有人特意托我——您曾钟爱过的学生,来劝劝您。”

熊庆来是很敏感的,马上反问他:“谁托你?”可是袁大雷并不回答, 继续说:“熊校长,您现在应该有一笔大钱,或是到农村买些土地;或是在城里买块地皮盖个工厂,您的晚年该享些清福了!看来学校这个是非之地不

可久留。我现在是银行经理,需要多少钱,只等您一句话⋯⋯” 熊庆来放声大笑:

“你以为我没有钱?这里是没有,老家多得很,大概你还不了解,我家是个大地主,土地多的我也不知道有多少!根本不用买,回到家中。”

袁大雷听到这里,喜中望外的插话说:“您就可以健康长寿,颐养千年了。”

熊庆来脸色大变,沉重地说: “那是你!而我可能死的更快!因为我已经失去了生存的意义!” 袁大雷不知所措。

熊庆来则完全了解了这场戏的内幕,他不客气的追问袁大雷: “是谁叫你来的?”

袁大雷胆怯地回答:“省主席李宗璜”

熊庆来默默地点点头说:“无耻的阴谋!”

1949 年 6 月,熊庆来在广州出席了一个高等教育会议,会议刚结束,他接到教育部通知,要他立即前往巴黎参加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第四届大会。

熊庆来接到通知后,给家里发了一个电报,便和梅贻琦等人登机前往巴黎。

飞机起飞时,教育部宣布了解散云南大学,撤销熊庆来云大校长职务的决定;几乎在同时,姜菊缘带着孩子们也被迫迁出了校长寓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