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第三次出国

熊庆来在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第四届大会闭幕以后,又参加了一个古物保护会议。他得知云大解散的消息后,非常难过,决定暂时留在巴黎,重理旧业。二子熊秉明在西南联大哲学系毕业,1947 年经过考试取得了公费赴法留学的机会,开始是从事哲学研究,后来进入巴黎美术学院,学习雕刻,毕业后以艺术自由职业者的身份留在法国。父子二人在巴黎重逢,开始了新的生活。

秉明在塞能街的一家小旅馆给熊庆来租好了一间房子,熊庆来除了从事数学研究外,还担任一些学生的家庭教师,给他们补习数学,以维持生活。

1949 年 10 月 1 日,中华人民共和国宣告成立了。

圣诞节以后,1950 年开始了。一天晚上,熊庆来父子应邀来到一个法国朋友家做客。主人伯力先生,他的妻子波依娜不知从那里学来一手做中国菜的好手艺,这次是专请中国客人来鉴尝的。开饭时,大家边吃边说,十分热闹,只有秉明发现爸爸有些反常,他不大说笑,偶尔说几句也是语无伦次。伯力先生一再举杯,秉明着急地用眼睛暗示父亲,不要再喝了,可是熊庆来眼睛发直,没有看他,又端起了酒杯。

喝得面红耳赤的伯力先生,又给大家讲了一个法德人民友谊的故事,最后说:“人与人之间的误会是长期隔阂造成的,一旦接触了,彼此自然会感到一种乐趣,今天我们请熊教授来做客,不是就感到了这种乐趣吗!”

餐厅里响起了掌声! “好,为我们两国人民的友谊,为熊教授研究工作的成功,干杯!” 大家都站起来,举起了红玛瑙似的美酒!

然而,熊庆来却没有站起来。

秉明赶快跑到爸爸身边,随着他的叫声,熊庆来手一抖,筷子落在地上。熊庆来被送进医院,经医生检查、诊断为高血压、脑溢血,并已导致半

身不遂。

由于各方面的关怀和援助,熊庆来的疾病得到了顺利的治疗。

半年以后,姜菊缘在昆明收到了熊庆来第一封用左手写的亲笔信。

姜菊缘看着信上苍劲粗壮的笔迹,兴奋得热泪盈眶,她绝对没有想到, 熊庆来能在半年的时间里,以如此惊人的毅力,用左手拿起了笔!这使她对熊庆来产生了更加深沉的敬意。

一年以后,熊庆来左手写的字与右手写的一样。他坚持进行研究工作, 大多数论文都是病残以后写出来的。

一天早晨,熊庆来正准备去图书馆,突然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来人名叫程思亮,现任台湾大学的校长,过去曾是熊庆来的学生。

程思亮问候了熊庆来的病情以后,对熊庆来说:“我是专程为您而来! 您现在一个人在这里很孤单,秉明又不能总在家照顾您,这是何苦?这次您一定要跟我走,到我们学校去,我会派专人来料理您的生活,协助您工作, 然后再把师母也接去,您的晚年可不该象现在这样呵⋯⋯。”程思亮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熊庆来默默地点点头说: “是呵,这里是清苦的很,陈立夫来过了,翁文灏来过了,傅斯年也来

过了,他们都劝我到台湾去,说那里有很好的条件,对我的身体,对我的工

作都十分有利。梅贻琦在台北创办了原子能研究所,邀请我去做附设大学的教务长,而且连旅费都汇来了。”

程思亮打断熊庆来的话:“听说您又把旅费退回去了!我真不明白,您为什么这样做!难道您还对大陆抱什么希望吗?做学问我比不了您,但是论起共产党,您却未必有我了解。他们懂得什么叫科学,整天搞那些乱哄哄的群众运动,闹得鸡犬不宁,您还能做什么研究!对于知识分子他们最强调思想改造,何为改造?就是洗脑筋,要否定你以前所做的一切,抓住你的错误就是做不完的检讨,让你在大庭广众出丑!您这德高望重的学者,成就卓著, 闻名于世的数学家,难道能经受这种耻辱吗?”

熊庆来叹了一口气说:“是呀,都是这样说,这都是很不愉快的事呀!” “所以,为了您的事业,为了我们中华民族科学的振兴,您应该当机立

断呀!”

“正是因为如此,我才不能草率从事!”

熊庆来转换了话题,请程思亮一起去吃云南饭馆去了。

巴黎的一个出版社受法国科学界之托,要出版一套数学丛刊,其中有关函数论的专著,特约熊庆来执笔。

在一个阴雨连绵的天气里,熊庆来正在全神贯注地写稿子,秉明和他的法国籍新婚妻子萼蒂送来一封信。

熊庆来把信打开一看: 熊庆来先生:

得知你拒绝台湾的邀请,决定返回祖国的消息,我非常高兴,祖国欢迎你,人民欢迎你!欢迎你回来参加社会主义建设的伟大事业!在你身体情况允许的时候,可与我国驻瑞士大使馆取得联系,他们负责办理你的回国事宜。

望你多多保重身体! 周恩来一九五七年四月

熊庆来读了信,尽量使自己的激动心情平静下来,从抽届里取出一张雪白的信纸,放在桌子上,用十分坚定的口气对秉明说:

“马上替我回信!告诉总理,谢谢他对我的关怀!请他放心,在我的函数论专著完稿之后,即刻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