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横眉冷对千夫指
1927 年 9 月底,鲁迅辞去了广州中山大
学的职务,乘船经香港来到上海。从 10 月开始,鲁迅与夫人许广平,开始在上海定居下来,从事写作和著译工作,投入了新的工作与生活。
从这时起,鲁迅开始有系统地翻译和介绍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在他的帮助下,上海出版了介绍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的丛书“科学的艺术论丛书”。鲁迅开展这项工作的目的,既是为了现实斗争的需要,同时也是为了改造自己的主观世界。他把这一工作比作希腊神话中的普罗米修斯窃火给人间,曾说:“我从别国窃得火来,本意却是在煮自己的肉的。”
1930 年 3 月 2 日,中国左翼作家联盟在上海成立,参加发起的作家有鲁迅、郭沫若、茅盾、郁达夫、柔石等人。鲁迅被选入7 人常务委员会,成为左联的重要领导人。与此同时,他还参加了革命群众团体“自由大同盟”。
左联成立后的主要功绩,是在反击国民党的文化围剿和培养文学新人,而这是与鲁迅的辛勤劳作密不可分的。鲁迅领导左联的工作,不是由于一种什么法定的关系,而是像老战士带领一批新战士那样,自己走在队
伍的最前面,同时非常亲切、具体和周到地照顾与教育着新战士。
鲁迅认为,新生的一代,是中国社会的希望。在文化战线上,他既是伟大的战士, 也是辛勤的园丁;他一面冲锋陷阵,一面呕心呖血,热心培育后辈青年。左联中的许多成员和广大文学青年,对于鲁迅“如山的恩情”,都有“刻骨铭心的感受”。他们中的许多人刚刚从狱中出来,找不到党,无亲无友,生活无着,甚至流浪街头,却都由于找到鲁迅而得到了有力的援助。
培养和教育青年,是鲁迅毕生所从事的重要工作之一,虽然他习惯于夜间写作,他的身体状况也不好,加上国民党政府长期迫害,使他和青年们的联系,受到一定限制, 但他总是抽出时间和青年交往。他们的联系多采用通信方式进行,通过写信,青年作家、木刻家、青年学生、职业青年等,从鲁迅这里获得了许多教益。对于青年人的来信,鲁迅总是有来必往;对于青年人所提出的问题,也是有问必答;对于青年人的热情要求,只要有可能,他总是设法予以满足。对于那些冒着危险登门求教的青年,鲁迅不管工作如何繁忙,总是热情地接待他们。鲁迅十分健谈,他们谈话往往进行得很久,常常废寝忘食,如果有一段较长时间不见青年人来,鲁迅就会感到不安,生怕会有什么意
外发生。
1931 年 1 月 15 日,左翼作家、共产党员柔石、殷夫、李伟森、胡也频、冯铿等人在上海东方饭店召开秘密会议,由于叛徒告密,被英国工部局逮捕,并“引渡”给国民党龙华警备司令部。
柔石被捕时,敌人在他的衣袋里搜出了鲁迅的印书合同。国民党反动派早就想迫害鲁迅了,这下有了借口。消息传出,鲁迅不得不烧掉朋友们的信件,和夫人许广平带着孩子来到一家日本旅馆避难。风声一阵紧似一阵,有的说鲁迅已经被捕,有的说鲁迅已被杀害。
1931 年 2 月 7 日夜,柔石等左联 5 烈士和其他几十个革命者,被国民党龙华警备司令部秘密杀害。当局严密封锁了消息,禁止国内外报刊透露。烈士的战友想尽一切办法,才打听到他们的下落。
听到噩耗的当夜,鲁迅独自一人徘徊在寓所的院中,周围一片死寂,人们都已入睡,连同自己的夫人和孩子。鲁迅沉痛地感到,自己失去了很好的战友,中国失去了很好的青年。在悲愤之中,吟出七律一首,以寄托自己难以排遣的哀思:
惯于长夜过春时, 挈妇将雏鬓有丝。梦里依悉慈母泪,
城头变幻大王旗。忍看朋辈成新鬼, 怒向刀丛觅小诗。吟罢低眉无写处, 月光如水照缁衣。
不久以后,鲁迅起草了《黑暗中国的文艺界现状》、《中国作家致全世界书》,交美国友人史沫特莱在国外发表,向世界人民控诉国民党当局的血腥屠杀。史沫特莱担心文章发表后,会危及鲁迅的安全,请他慎重考虑,鲁迅毅然决然地回答:“这有什么关系,中国总得有人出来说话。”
同年夏天,鲁迅主持编辑《前哨》“纪念战死者专号”,发表了鲁迅参与起草的中国左翼作家联盟向全中国、全世界控诉国民党屠杀作家的两篇宣言,还发表了鲁迅撰写的《柔石小传》和《中国无产阶革命文学和先驱的血》两篇文章。
1933 年 2 月,为了悼念左联 5 烈士殉难两周年,鲁迅写下了《为了忘却的纪念》一文。在这篇感人肺腑的散文中,鲁迅追忆他和殷夫、柔石的交往,描绘他们淳朴而坚强的性格,叙述了战友们被捕和牺牲的经过, 沉痛地说道:“不是年青的为年老的写纪念,而在这 30 年中,却使我目睹许多青年的血,层层淤积起来,将我埋得不能呼
吸,⋯⋯这是怎样的世界呢。夜正长,路也正长,⋯⋯但我知道,即使不是我,将来总会有记起他们,再说他们的时候。”
1933 年初,在宋庆龄、鲁迅、杨杏佛等人的主持下,成立了“中国民权保障同盟”, 发表了抗议国民党反动派非法监禁、屠杀革命者的宣言,揭露了蒋介石反动政府的法西斯罪行。反动政府指示特务在 6 月 18 日暗杀了杨杏佛,随后又开出黑名单,妄图暗杀鲁迅和“民权保障同盟”的其他成员,并在杨杏佛的追悼会场做了布置,形势十分险恶。鲁迅在得知这一消息后,谢绝了朋友们的劝阻,毅然前往参加入殓仪式。他锁上房门,不带钥匙,做好牺牲的准备,冒着生命危险去和敌人斗争。鲁迅的浩然正气使特务们心惊胆颤,加上大家的保护,敌人终于没敢下手。事后,鲁迅激动地写下了向黑暗势力战斗到底的誓言:“只要我还活着,就要拿起笔,去回敬他们的手枪。”
在险恶的环境中,为了安全地保存马克思主义书籍和其它图书资料,鲁迅和内山先生商议,以店员镰田城一的名义,租用了一个房间,作为秘密藏书室。这里满屋都是书,书架全部是木箱,装满书就是书箱,打开来就是书架,随时都可以装上汽车运走。为了确保安全,鲁迅还在门口继续挂着“镰田城一”的木牌。
1932 年 10 月,鲁迅应柳亚子之请,曾作过一首七律《自嘲》,来概括自己当时的处境:
运交华盖欲何求, 未敢翻身已碰头。破帽遮颜过闹市, 漏船载酒泛中流。横眉冷对千夫指, 俯首甘为孺子牛。躲进小楼成一统, 管他冬夏与春秋。
这是鲁迅旧体诗中最为人称颂的一首。他以幽默的笔调,描绘了自己在国民党文化“围剿”中的艰难处境,表现出“为敌为我,了了分明”的爱憎情感和“嘻笑怒骂, 皆成文章”的独特风格。尽管如此,这首诗的感情还是非常深沉的。曾经有一次,鲁迅把诗的大意讲给内山完造听,听的人哭了, 鲁迅自己也哭了。当时,他正处在八面攻击当中,想到自己处境,想到多灾多难的祖国,鲁迅难以抑制自己悲愤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