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镀金时代

1 创作第一部长篇小说

19 世纪最后 30 年,资本主义在世界范围内正处于高速发展的时期,

美国是这一时期工业发展最迅速的国家,从 1859 至 1899 年,美国的工

业产值由 18.8 亿美元增至 114.07 亿美元,增加近 5 倍。

马克·吐温的许多同胞觉得,他们的祖国似乎正在跨入“黄金时代”。在美国历史上工业和交通运输业从来没有这样突飞猛进,从来没有创造出这样惊人的巨大财富。

在这些年代里,美国的钢、铁、煤、机器、铁路等成倍地猛增,可以列出一长串数字和增长率的百分比;可是,欺骗、抢劫、损人利己、道德沦丧、政治腐败、对劳动人民的残酷剥削,如此等等,这一切谁又能统计得出增加了多少倍呢。

一场空前的全国性的投机活动愈演愈烈,在纽约、华盛顿、圣路易斯等各个地方,“投机牟利的流行病”,像瘟疫似的传播蔓延,几乎整个美国的空气都散发着铜臭味。

老一辈的代表人物,那个时代涌现出来的政治活动家、文学家和名律师们忧虑地看到,家庭环境较好的有才能的年轻人,如今都以经营工商业作为终生职业。在高级旅馆的华丽的走廊上,从来没有这么多人奔走忙碌,在美国从来没有这么多诱惑人的事物,简直使人眼花缭乱,有时无所适从。

哈特福德的富裕居民的平均收入比美国其他城市的要高得多。马克·吐温在该城定居后,左邻右舍都是阔绰的军火制造商、出版商、保险公司的董事等。在富翁们专横跋扈的天地里,马克·吐温并没有不适之感。他思想活跃,头脑清醒,目光敏锐,时刻关注着当前的社会现实生活。

1873 年初,有一天晚上,马克·吐温夫妇在邻居查尔斯·华纳家作客,当时这两位作家共同编辑《哈特福德新闻报》,交往密切。晚餐时, 他俩议论当前的出版界,对充塞于图书市场的五花八门的庸俗低级的所谓流行小说深为不满,这时奥莉维亚和华纳夫人激励他俩写一部真正有价值的小说。

马克·吐温觉得,与其说他是一位作家,还不如说是一名记者,尽管写了不少的通讯报道、杂文评论、幽默小品和短篇小说等,至今他还没有写过长篇小说,早就跃跃欲试。

他认为查尔斯·华纳是从事文学创作的老手,在创作第一部长篇小说时,他打算借助于哈特福德的这位邻居的写作经验。

马克·吐温和查尔斯·华纳经过反复商量,决定合作写一部反映当代美国社会生活的长篇小说,描写形形色色的资本家和政客,反映好人与坏人之间围绕着发财而产生的一系列矛盾和冲突,不用说,这是人们普遍感兴趣的题材。

按照预定计划,由马克·吐温写小说的前半部分,后面的几章由华纳续写。实际上小说的几个重要人物和主要情节都是由马克·吐温构思的。这部长篇小说题名为《镀金时代》。

马克·吐温最先想到的就是表哥詹姆斯,他是约翰·夸尔斯姨父的大儿子,比马克·吐温大七八岁。詹姆斯是一个热情奔放、富有幻想的农民,具有强烈的发财欲望,马克·吐温小时候在他们家的农场上玩耍时,表哥就总是滔滔不绝地向他描绘开发家乡佛罗里达的一揽子宏伟计划,讲得天花乱坠。

在内战期间,密西西比河上轮船停航,马克·吐温失去了领航员的工作,居住在圣路易斯城姐姐帕梅拉家里,闲得无聊,这时他应邀去詹姆斯家作客。阔别多年,40 岁左右的表哥已经是 5 个孩子的父亲了,拖儿带女,家境贫困,他们全家人挤在破旧狭窄的木板屋里,几乎没有什么家具,空空如也。

可是,詹姆斯仍然像马克·吐温小时候所熟悉的那样,对发财充满着无限的梦想。这次他见了马克·吐温后,非常热情地谈起他正在进行的所谓投机生意。他发明了一种万灵眼药水,十分之九是水,一旦畅销全世界,就能赚它个几百万元,他正盼望着马克·吐温前来协助他处理有关业务哩。当然,马克·吐温仍然像 20 年前在姨父农场上那样,装出一付饶有兴致的模样,像听约翰姨父讲神话传说一般,听他的儿子詹姆斯津津乐道地描绘他的发财梦。

如今,在詹姆斯家里,尽管屋子里相当冷,但壁炉里却只点着一支蜡烛,詹姆斯对马克·吐温说,炉子里不烧柴火,是为了预防风湿病的缘故。午餐时,每人的碗里只有几片生萝卜,詹姆斯吹嘘这是新泽西的土特产,贵得要命,营养价值极高。“每餐一个人只需吃几个生萝卜, 喝上几大杯水,让它们在胃里发酵,这是最佳的饮食疗法,第二天你就精神百倍,斗志昂扬。”詹姆斯大夸海口,马克·吐温听起来就像是《天方夜谭》里的故事似的。

在写作《镀金时代》时,马克·吐温把他 7 年前访问詹姆斯表哥一家的情景,作为这部长篇小说的重要场面,进行了极为精彩的描绘,只不过用塞勒斯的名字取代了表哥詹姆斯。马克·吐温对这些章节很满意, 他有次在给回娘家的妻子奥莉维亚写信道:“我读到描写塞勒斯的眼药水,那个点蜡烛的壁炉,只吃生萝卜的午餐等章节时,简直笑得读不下去了。”

以詹姆斯为原型塑造的塞勒斯,是《镀金时代》里描写得有声有色的一个重要人物。这位小市民幻想发财,无休止地拟定种种荒谬的投机活动计划。他总是吹嘘自己的子虚乌有的地产和资本,漫无边际地撒谎, 用蛊惑人心的谎言假语来骗己骗人,聊以自慰。

马克·吐温嘲笑塞勒斯,同时也怜悯他。在这个怪诞的人物身上反映了投机牟利的强烈愿望,在“镀金时代”成千上万的美国人的内心里都充满着这种欲望,简直成了他们的一个重要的精神支柱。毫无疑问, 塞勒斯的形象具有一定的典型性,不过,一般的投机家都不会像塞勒斯这样心地善良,助人为乐,他成天价幻想发财,在很大程度上塞勒斯正是当前笼罩美国的能够毁灭一切的投机风气的牺牲品。

1873 年 2 月,马克·吐温在哈特福德动笔写《镀金时代》,所描述的大部分内容和人物都是作家非常熟悉的,写起来得心应手,第一天就写满了一大摞稿纸。4 年后马克·吐温在写给朋友豪厄尔斯的信中,回忆当初的写作情景时说,真是文思泉涌,令人惊叹。他只用了 5 个月的时

间,就一气呵成地写完了《镀金时代》的前面 11 章。

这部长篇小说的前半部分,主要是描写郝金斯一家的遭遇。郝金斯是一位穷愁潦倒,受尽折磨的农民。他居住在田纳西州东部的小镇上。四周的土地荒芜,院子里污秽不堪,垃圾成堆。郝金斯明白,他和妻子儿女长期呆在该地不会得到任何好处。有位名叫塞勒斯的亲戚,奉劝郝金斯迁移到新建立的密苏里州去。

郝金斯携带妻子儿女,恋恋不舍地离开田纳西来到密苏里,沿途受尽艰难困苦。马克·吐温在小说里描述可怕的瘟疫吞噬了不少大人小孩的性命,郝金斯全家经过“饥馑的谷地”的情景。

郝金斯一家在西部的偏僻小镇上定居以后,一心想摆脱贫困的愿望仍然无法实现,他的妻子经常哭诉家里面临着断炊的威胁。

郝金斯曾经在田纳西州购置了一大块荒地,有好几万英亩。他希望“田纳西的土地”蕴藏着煤和铁矿。可是,郝金斯命中注定不会发财。他临终时把大块贫瘠的土地托付给妻子儿女,他们从来没有在“田纳西的土地”上获取过任何实际收益。

郝金斯这个命蹇时乖的人物,是马克·吐温塑造得相当成功的一个典型形象,在郝金斯身上,我们自然而然地联想到作家的父亲约翰·克利门斯,小说里关于“田纳西的土地”的情节,几乎是原封不动地取材于克里曼斯的家史,华盛顿·郝金斯的性格与经历与欧利恩·克里曼斯很相似,小说里描写的密西西比河上轮船爆炸事件,就是导致马克·吐温的弟弟亨利丧命的“宾夕法尼亚号”遇难情景的真实写照。书中的罗拉·郝金斯,可以说,是作家将自己的早年好友罗拉·戴克与姐姐帕梅拉两人的特征综合在一起塑造而成的一个人物。

像郝金斯这样的美国普通老百姓,一生憧憬着幸福,长年累月地奔波忙碌,巴望着能过上宽裕的生活,但结果他们满腹愁肠,悲观失望。无论是小说里的郝金斯一家,还是现实生活中的约翰·克里曼斯一家, 他们一生的坎坷遭遇,在 19 世纪的美国社会具有深刻的典型性。

马克·吐温写完小说的前 11 章后,他跟合作者华纳反复朗读和讨论这部书稿,他俩各自的妻子有时也在场,谈出她们的一些看法。随后, 华纳接着写小说的后半部。实际上,他俩都是按照各自构思的情节线索与人物性格去创作《镀金时代》的。

华纳主要是塑造正直高尚的人物形象,其中的代表者是腓力普·斯特林。他不像投机家和骗子们那样利欲熏心、投机牟利。腓力普辛勤地勘探矿藏,历尽千辛万苦,终于获得成功。煤矿被开采后,他发了财。腓力普与未婚妻志同道合,她是大富翁的女儿,但愿意从事劳动和钻研医学。她的生活也是过得美满幸福。

可是,华纳笔下的腓力普这类资产阶级的理想人物,在《镀金时代》里显得单调呆板,使人读起来感到索然寡味,我们不能责怪华纳缺乏才华,他是尽了最大努力的,恐怕是在周围的现实生活中的确找不到像腓力普及其未婚妻这样的十全十美的资本家原型的缘故。

小说里最引人入胜的是马克·吐温写的那些章节,他淋漓尽致地描绘了美国“冒险投机事业”的现实生活。

“田纳西的土地”这一章在书中对情节的发展具有推波助澜的作用。投机家们企图把这大片无人问津的荒地倒卖给政府。他们采取贿赂

美国国会议员的手段从中谋取暴利。于是,展开了一场错综复杂的冒险投机事业。小说里的大部分情节都发生在美国的首都。在我们面前呈现出政客、资本家、投机商、记者等相互倾轧的许多场面,不难看出,这几乎都是厚颜无耻、贪婪成性的坏蛋和窃贼。

小说里描写一个投机家,靠发行债券、抛售股票和贿赂政府官员、国会议员而大发横财。马克·吐温在书中开列出这个人物行贿的详细清单,当需要在众议院某委员会通过拨款的提案时,必须给每名议员行贿一万元,委员会的主席还得额外多送些。书中写道,打扮妖艳的女人们的敬酒碰杯,能使最难对付的官员或议员们回心转意,为传播谣言和背信弃义创造良好气氛。

如果说,华纳描写的腓力普之类的工业资本家仿佛过着世外桃源式的理想生活,使人感到缺乏真实性,那么,马克·吐温在书中塑造的另一个重要人物参议员迪尔华绥的怪诞形象,则是一个从现实生活中提炼出来的艺术典型,是那个时代的许多同类人物的高度概括。人们在现实生活中到处可以看到迪尔华绥的影子。

可以说,马克·吐温从前写的短篇小说里的“坏孩子”形象,如今更加完整地出现在《镀金时代》里,参议员迪尔华绥是卑鄙龌龊的政客、骗子和暴发户,是长大成人后的“坏孩子”。

跟《坏孩子的故事》比较,《镀金时代》的讽刺色彩更加鲜明强烈。正如“坏孩子”一样,迪尔华绥也正是通过破坏一切道德准绳而大发横财的。

在马克·吐温的笔下,迪尔华绥是一个地地道道的伪君子,这位参议员“虔诚地上教堂,作礼拜⋯⋯他光临作为慈善事业而办的缝纫社, 甚至拿起针来,在捐赠给南海群岛不信耶稣的土著居民的棉布褂子上缝上几针。妇女们受宠若惊,经参议员贵手一摸的这件褂子,就仿佛变得圣洁了”。

马克·吐温对迪尔华绥之流的冷嘲热讽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辛辣尖刻。书中还写到品德端正的诺贝尔一心想揭穿参议员迪尔华绥的骗局, 却毫无结果,诺贝尔只得承认说,参议院的大多数议员都是迪尔华绥之流的人物。

马克·吐温把这部长篇小说取名为《镀金时代》,显然是寓意深刻的。看来,美国面临着的并非“黄金时代”,而是“镀金时代”,虚假的繁荣景象掩盖着政治腐败和弥漫全国的投机风气。

在《镀金时代》一书的卷首语里,马克·吐温采用斯威夫特式的讽刺笔调写道:

“人们总会看出,这本书里写的纯粹是个想象的社会。在这个想象的世界中,顶叫我们写书的人伤脑筋的是:鲜明的范例十分缺乏。在我们这个国家里,要想为我们虚构的这么一部关于想象的国家的生活的小说找材料,当然是找不到的,因为在我们这里既没有投机的狂热,也没有顷刻发财的炽烈欲望,所有的穷人全都心地单纯、安分守己;所有的富翁全都正直慷慨;社会风气仍然保持着原始的纯朴;从事政治的都是大有作为的爱国志士。”

《镀金时代》表明马克·吐温作品里的讽刺性具有更加深刻的社会意义。从此,作家转入中篇和长篇小说的创作。马克·吐温描绘的生活

画面更加广阔,他的作品不断增添新的光彩,他正在成为语言艺术大师。这一切都说明马克·吐温的文学创作发展到一个新的阶段。《镀金时代》为今后他写中长篇小说开拓了道路。

在创作第一部长篇小说《镀金时代》的这段时期,马克·吐温始终探求高尚的道德准则。在反对蓄奴制的如火如荼的年代里,美国人民表现出的美好情操,马克·吐温认为必须加以继承和发扬。

2 名气愈来愈大的幽默作家

70 年代初,马克·吐温在文学创作领域取得了不少成就,他在各地的巡回幽默演讲屡获成功,但他在哈特福德城的家庭生活却很不顺利。

奥莉维亚的身体一直虚弱,经常患病,她性格坚强,关心体贴丈夫, 由于居住在富翁们聚居的哈特福德,马克·吐温一家的日常生活费用相当高,尽管丈夫勤奋写作与演讲,挣的钱愈来愈多;妻子紧缩开支,精打细算,可是他们家庭的经济负担日趋沉重。马克·吐温有时甚至感到, 成家后的生活并不比他从前过的单身汉日子轻松多少。

1872 年春天,奥莉维亚在耶尔玛拉的娘家,生下了第二个孩子,马克·吐温给这个女儿取名为奥莉维亚·苏珊·克里曼斯,家里人都叫她“苏西”。

小女孩苏西出生 1 个月后,一天早晨,马克·吐温给 1 岁半的男孩兰顿裹上皮衣,带着小孩乘坐敞篷马车出外散心游玩,早春天气还是比较寒冷的,马车在路上颠簸时,使兰顿裹着的皮衣滑落,他的光腿露在外面。这孩子由于早产,先天不足,身体本来就虚弱,当时马克·吐温正在沉思,没有发觉兰顿会受凉,结果患了感冒,后来转为白喉症,医治无效,活泼可爱的小男孩兰顿死了。

奥莉维亚悲痛不已,马克·吐温非常伤心,他深深责怪自己在马车上不该粗心大意,只顾去想自己的事情,以至于铸成大错而使儿子不幸夭折,这就像当年弟弟亨利死于轮船爆炸事件时,马克·吐温深感内疚时的心境一样,他悔恨万分,彻夜失眠,为失去自己第一个孩子而悲伤。

为了极力摆脱痛苦和烦恼,两个月后,马克·吐温乘船去英国旅游, 他的《傻子国外旅行记》和《艰苦生涯》两部书在英国受到普遍欢迎, 甚至比在美国还要热烈,他打算在伦敦举办幽默演讲会,相信一定会得到英国听众的好评。

美国演讲家布朗曾经把幽默演讲作为艺术表演形式介绍给英国人。听众们总是希望看到这类滑稽表演,他们像美国人一样喜欢布朗塑造的“沃德”这个形象。沃德的拿手好戏是在讲述引人入胜的浪漫故事时, 伴奏的乐曲声愈来愈大,掩盖住沃德的说话声,听众只看见他龇牙咧嘴的怪模样,接着,音乐声嘎然而止,传来了演讲人的结束语。

英国的市长、法官、贵族等接待马克·吐温时,比过去对沃德更热情。马克·吐温演讲时没有音乐伴奏,但他力求使演讲产生戏剧性效果。有时他以演讲会的工作人员的身份走上舞台,当众宣布演讲人没有到场,只见他信口开河,滔滔不绝地讲着,人们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他就是幽默演讲家马克·吐温啊。

马克·吐温在英国旅游期间,每天都在伦敦演讲,他没有去乡村, 他在给特威切尔的信中写道:“在乡村里找不到足够容纳那么多听众的大厅。”

马克·吐温在英国的幽默演讲获得巨大成功,也给他带来了一笔可观的收入。英国的报纸经常报道他的行踪,专家学者发表文章评论他的作品,认为他是在英国最受欢迎的作家之一。3 个月后,马克·吐温载誉回到哈特福德。

哈特福德的生活仍然使人感到抑郁,丧子的悲痛心情并没有完全消

退。马克·吐温经常要应酬客人,社交活动使他厌烦,他有次在给朋友的信中写道:

工作?实际上有不少困难。说真的,只有当我们去外地避暑时,我才能安静地工作三四个月。我多么希望一个夏季能够持续 7 年啊!

每到夏天,马克·吐温一家喜欢到岳父杰维斯·兰顿的乡村别墅去, 在那里居住 3 个月左右。杰维斯病逝后,别墅由他的养女苏珊继承,她跟马克·吐温一家相处很融洽。

这座别墅建在离耶尔玛拉 3 英里的山上,风景秀丽,空气清新。这里有一间八边形的小屋,墙壁上爬满苍绿的藤蔓,四周树木茂密,花团锦簇,环境特别幽静,无人打搅,马克·吐温总是独自呆在小屋里,每天从上午 10 点到下午 5 点,专心致志地进行写作。有时写得疲倦了,他就站在窗前,眺望远处的山谷河流。

1874 年 6 月,奥莉维亚在这座乡村别墅生下了第三个孩子,取名克拉拉·兰顿·克里曼斯,这时马克·吐温成了有两个女儿的父亲。他非常爱孩子,经常逗她俩玩耍。

1875 年马克·吐温年满 40 岁。5 年前,他在已经取得牢固的社会地位的同龄人当中,不免有自惭形秽之感,而现在却昔非今比,迥然不同。马克·吐温邀请弗吉尼亚《企业报》的老同事威廉·赖特来哈特福德的家里作客。回想当年,《企业报》主编库德曼断言赖特将来的成就肯定会超过“懒汉”马克·吐温。如今这位老朋友看到马克·吐温一家居住的豪华宽敞的邸所,颇为震惊。

马克·吐温自己精心设计的这栋住宅,是哈特福德最舒适最惹人注目的房屋之一。毫无疑问,马克·吐温已经成为这个美国有名的富翁聚居地区的声名显赫的一位居民。他经常被新闻记者们簇拥着,记者们请他对许多问题发表看法。马克·吐温本人创作或假托他的大名编造的幽默笑话在人们当中广泛流传。

据说,有一次马克·吐温来到英国一个小城镇,便径直朝一家旅馆走去,当他走进会客厅时,侍者请他在旅客登记本上签名,马克·吐温翻开登记本一看,这以前有一位很有名望的贵族在旅馆里住过,这人的签名是:“冯·布特福德公爵及其一批仆人。”马克·吐温莞尔一笑, 紧接着写道:“马克·吐温及其一只箱子。”

马克·吐温有次说:“我们千万不能撒谎,因为我们不知道何时需要撒谎。”不用说,这句话马上被人们到处引用,几乎成了一句格言。马克·吐温的名气愈来愈大,他多次企图从演讲的沉重枷锁里解脱

出来,演讲的成就不再像以前那样使他感到欢欣鼓舞,有时他甚至觉得自己在演讲会上扮演着马戏团小丑似的角色,与他现在作为国内外著名的作家的身份不那么相称,再说,不时地为演讲而在外地奔波,势必搅乱他专心写书的心境。

有一次,某人来信热情地邀请马克·吐温演讲,他在回信中写道: “当我答应为不足 500 元的报酬而歇斯底里地叫嚷时,那多半是由于我的生活实在窘迫不堪的原故。现在无论多少钱,我再也不想去大叫大嚷了。”还有一次,马克·吐温拍电报给某戏院的经理:“为什么您不向

我祝贺呢?在星期四我演讲之后,我打算从此永远告别演讲台。”可是, 没过多少日子,他仍然不得不如同以往那样地在舞台上“叫嚷”着。

现在马克·吐温的收入的确很多,但他的支出也不少,他这位名作家难得有经济十分宽裕的时候。

马克·吐温对母亲很孝敬,跟兄弟姐姐非常友爱,经常关心照顾他们。他结婚后在布法罗城居住时,觉得年迈的母亲和守寡的姐姐帕梅拉住在圣路易斯城,相隔遥远,于是他让母亲、姐姐以及两个未成年的外甥搬迁到离布法罗城只有 45 英里的弗雷多尼亚镇,马克·吐温为他们购置了一栋住房,经常在生活上资助姐姐一家,细心赡养母亲。

3 道德沦丧政治腐败的时代

尽管马克·吐温有时对哈特福德的生活习惯和社会风气牢骚满腹, 但是,在这座美丽舒适的小城里,到处是富丽堂皇的邸所,绿树成荫的街道,马克·吐温一家的生活是比较优裕的。他自己也一直认为,70 年代是他成家立业的“黄金时代。”

马克·吐温的长篇小说《镀金时代》出版时,正是美国历史上有名的 1873 年经济危机时期。一家又一家企业宣布破产,大小工厂纷纷倒闭,

失业人数急剧增加,到 1877 年美国有 300 万失业工人。

美国的广大工人举行示威游行,提出的口号是:“失业者要求的是工作,而不是施舍。”可是,他们既没有找到工作,也没有获得施舍。警察局的马队朝忍饥挨饿的工人游行队伍横冲直闯,报刊对工人群众大肆进行造谣诬蔑。

工人们处境艰难,生活穷困,资本家变本加厉地削减工资。南北战争结束不到 10 年,广大工人群众普遍地感受到,资本主义的所谓“正常” 秩序给普通的劳动人民带来多么沉重的痛苦和灾难。

1869 年在美国出现了全国性的工人组织“劳动骑士团”,它是由非熟练工人组织起来的,把“消灭雇佣劳动制”作为斗争的最终目标。1876 年第一国际解散后,一些国际会员在费城集会,决定成立美国工党,也就是后来的社会主义工党。

在美国,愈来愈多的进步人士认识到,美国的“黄金时代”只不过是镀上了一层薄薄的黄金粉末,国家的兴旺发达掩盖不住资本主义经济发展所带来的阴暗面,社会道德败坏,犯罪现象增加,阶级矛盾加剧, 这对于资产阶级的统治来说,都是像一颗颗定时炸弹似的社会隐患。这在当时的美国政治思想界不能不产生深刻影响。

当过排字工、领航员、矿工和普通记者的马克·吐温,登上美国文坛后,现在已经成为在国内外具有影响的著名作家,置身于富翁们生活的狭窄天地里,这段时期他对美国社会的现实生活究竟采取什么态度呢?

在有些文学专家看来,当时的马克·吐温对周围发生的事情简直没有去认真思索,但另一些学者却认为,马克·吐温在 70 年代已经成为思想家,他对美国社会十分了解,可是他极力掩饰自己的真知灼见,以免招惹麻烦和遭受迫害。

众说纷纭,各持己见,要想全面系统地了解当时马克·吐温的思想脉络,确非易事。

这段时期,马克·吐温写了不少作品,从中可以看出他对美国的“镀金时代”所发生的一切不能无动于衷。他执着地探讨生活的真谛,但他的观点错综复杂,见解很不成熟,受到社会各方面的影响。

马克·吐温当时的世界观,在某种程度上是美国广大劳动人民和民主主义者对现实生活的态度,在作家头脑中的反映。他从青年时代就熟悉的普通美国农民和工人,都有类似的观点。

就政治观点而言,归根结蒂马克·吐温是一位资产阶级民主主义者。他幻想着某种抽象的民主,以为能采用某种方式可以使普通老百姓的生活变得美满幸福,这表明他对美国的资产阶级民主的实质还缺乏了解。

不过,美国的“民主”的虚伪性使作家愈来愈感到忧虑,引起他深入地思索。

70 年代中期,美国隆重纪念独立战争 100 周年。可是,百年大庆到来之际,马克·吐温却没有撰写文章颂扬当时的美国社会。

他在给一家杂志的主编的一封信中,从当天美国的主要报纸上摘抄了一些大字标题,对当时的美国社会的真实面貌作了概括:

在华尔街人心惶惶

用所谓“行凶杀人”的罪名逮捕罢工者三 K 党策划的凶杀案

难以置信的贫穷儿子谋害父亲

三百人被活活烧死

某城处于全面暴动之中

一群矿工在旅馆里处境艰难

4 撰写回忆领航员生涯的文章

马克·吐温性情温和、爽朗、乐观,他喜欢笑谑,希望总是在令人愉快的幽默的海洋里尽情徜徉。可是,在当时的美国社会,到处弥漫着对未来的失望情绪。

在炎热的夏天,马克·吐温经常跟来访的好友特威切尔在别墅附近的树林里散步聊天。马克·吐温喜欢向他讲述在密西西比河上担任领航员时的生活。

这时作家豪厄尔斯来信约稿,马克·吐温感到找不到合适的题材, 打算回信推脱。特威切尔知道后,建议马克·吐温就把这项谈论最多的密西西比河上的生活写成文章,寄给豪厄尔斯主编的《大西洋月刊》。马克·吐温认为这个主意不错,他开始回忆自己的青年时代,许多

熟悉的人物和事情浮现在眼前,他选取其中最令人难忘的,写成文章寄给豪厄尔斯,连载在 1875 年的《大西洋月刊》上。

这些回忆文章,主要是叙述马克·吐温的领航员学徒生活。作家叙述他跟毕克斯比学习领航技术的情况,描绘密西西比河沿途的自然景色和风土人情,同时,他满怀深情地赞美领航员们的富有浪漫色彩和创造性的劳动。这些文章都收入《密西西比河上的往事》一书。

不用说,在书中马克·吐温把内战前的领航员生活有所理想化,他讴歌诚实的劳动和淳朴的劳动者,以此表达他对当前美国社会的道德沦丧、政治腐败的厌恶情绪。

《密西西比河上的往事》一书里仍然充满着马克·吐温惯有的幽默感,同时,我们不难看出,他在一定程度上受到 19 世纪中期的美国浪漫主义作家的艺术风格的影响。

许多天才的浪漫主义作家在美国文学史上占据重要地位。库柏的作品描写美国的辽阔的土地,富饶的森林,珍贵毛皮的野兽,肥沃的耕地和慓悍的人们。霍桑、麦尔维尔和其他美国浪漫主义作家,也跟库柏一样,创作了大量充满激情、内容丰富和具有强烈感染力的作品。他们不只是歌颂美丽富饶的大自然,赞叹它的开发价值,而且对资产阶级的现代文明发泄不满情绪。

库柏的系列长篇小说里的主人公猎手纳蒂·班波,高尔基认为这是: “一个奇特的人物,目不识丁的半野蛮人,但具有真正的文明人的优秀品质,他跟人们肝胆相照,患难与共。”《拓荒者》一书揭露资产阶级攫夺美国的森林和草原的情况,而班波的高贵品德与贪财者们的卑劣行径形成鲜明的对照。

在麦尔维尔的长篇小说里,太平洋南部的群岛上的土著居民们的富有浪漫色彩的生活,与文明社会的虚伪和欺诈的生活也形成强烈对比。麦尔维尔慷慨激昂地揭露和谴责美国东部工商业城市里喧嚣日上的金钱关系。

麦尔维尔在 19 世纪中期创作了长篇小说《泰比》,歌颂土著居民的“世外桃源”式的生活,认为他们才是真正美好和幸福的人们。作者描绘土著居民的淳朴憨厚的可爱形象和善良性格。小说里主人公的妻子被描写成美貌、忠诚、高尚的理想人物。麦尔维尔的《泰比》和其他长篇小说都具有浓厚的浪漫主义色彩,主人公们受到广大读者的赞赏和喜

爱。人们感到相形之下,美国资产阶级社会里庸碌自私和心胸狭窄的人, 又是显得多么丑陋。

上述作家,其中特别是库柏,在他们的作品里虽说包含着现实主义的成分,但主要的是浪漫主义的风格。

这些作品产生的时期,资本主义的本质和随即引起的社会矛盾在美国还没有完全暴露。可是,这些作家却运用对比的手法,塑造出一系列心灵纯洁、品质高尚的理想人物的形象,对资产阶级的金钱至上、道德沦丧的丑恶现象进行鞭挞。在某些美国浪漫主义作家的作品里,还表现出空想社会主义的情调,憧憬建立一个消灭私有财产、人人平等、相亲相爱的社会。

马克·吐温的创作旺盛阶段要比他们的晚一些。他从事文学创作时, 内战已经结束,资本主义的阴暗面日益明显地暴露出来,有目共睹,人人皆知。在马克·吐温的作品里占主导地位的是现实主义,但他的某些作品,也在不同程度上继续和发展了美国浪漫主义文学的传统。《密西西比河上的往事》就是属于这类作品。

马克·吐温其所以赋予密西西比河上的领航员的劳动生活以某种浪漫色彩,正是由于他对美国的“镀金时代”深感不满的原故。

5 大人小孩都喜爱的书

写完《镀金时代》后,马克·吐温就一直想接着创作第二部长篇小说,但一时苦于找不到合适的题材。也许,是在写《密西西比河上的往事》里的那些文章时,打开了他回忆往昔的岁月的闸门,他坐在乡村别墅的八角形的小屋里,有时放下手中的笔,凝视着窗外的满目翠绿的山岗,宁静的小河,不时传来树林里鸟雀的鸣啭声⋯⋯他仿佛又回到了多么令人思念的故乡汉尼巴尔镇,眼前闪过一张张儿时伙伴的顽皮嬉笑的脸庞,还有那一桩桩回味无穷的趣事,多么难忘的童年!

马克·吐温决定写一部反映自己童年时代的西部小镇上的生活的小说。不久前,马克·吐温写了一个剧本描写密西西比河畔的普通老百姓的勤劳朴实的生活,其中出现了维妮阿姨和淘气孩子汤姆的形象。

现在马克·吐温感到,在剧本里无法淋漓尽致地描绘尚未完全开发的西部地区的 30 年代的村镇生活,创作足以容纳广阔的生活画面的长篇小说的欲望越来越强烈,1874 年夏天,马克·吐温开始创作《汤姆·索亚历险记》。

过了不久,马克·吐温只得半途搁笔,为这部小说的读者对象而苦思冥想,这倒是他以往写作时没有遇到过的情况。

他起初还不明确究竟应该写本什么样的书,是为孩子们写的中篇或长篇小说呢?还是为成年人创作的描写小市民的社会和嘲讽他们的作品呢?这年 7 月,马克·吐温把《汤姆·索亚历险记》一书的写作提纲寄给豪厄尔斯征求意见,并在信中写道:“这不是供孩子们阅读的书,它只是供成年人欣赏的小说。”半年后,他又给豪厄尔斯写信道:这本书“是专门为孩子们而写的”。

由于作者犹豫不决,反复动摇,在写作这部小说时或多或少耽搁了一些时间。过了很多年后,马克·吐温回忆《汤姆·索亚历险记》的创作过程时说道:“这本书写到半途被迫搁笔,怎么也写不下去。看样子, 当时我创作的‘贮水池’有些枯竭了,显得空荡,池里的水差不多快用完了。任何一本小说,没有足够的素材就不可能继续往下写,它不能凭空臆造。我深切地感受到这一点。如果‘贮水池’快干涸了,我就只有耐心地等待,让它渐渐地灌满水,这时候我就干脆去休息,或干其他的事情。”

在“贮水池”尚未灌满水之前,马克·吐温又继续写《密西西比河上的往事》,这本书也不是一气呵成的。它和《汤姆·索亚历险记》一书同时酝酿,交叉进行写作,两本书都是时断时续地完成的。

《汤姆·索亚历险记》究竟是为孩子还是为成年人而写的?这个使马克·吐温一度陷入困惑的问题,他不久后就找到了答案。这是一本使孩子们产生浓厚兴趣的儿童小说,但也能供成年人欣赏并且引起他们的强烈共鸣。其实,成年人喜欢读的书,往往也成为孩子们爱看的读物, 英国作家斯威夫特的《格列佛游记》和笛福的《鲁滨逊漂流记》都是属于这类作品。

马克·吐温创作了具有独特风格的《汤姆·索亚历险记》,显示出他描写儿童生活的小说的卓越才华,这本书充满着幽默,使读者不时地发出会心的微笑,不时地忍不住哈哈大笑。同时,这部小说的作者,在

读者们的心目中成了心理分析专家,描绘社会日常生活的艺术大师,讴歌大自然和它的主人们的热情奔放的抒情诗人。可以说,在世界文学史上《汤姆·索亚历险记》都占有一席之地,它不仅是屈指可数的艺术性很高的儿童小说,而且是成年人百读不厌的经典作品。

这部小说绘声绘色地描述圣彼得堡镇居民们生活中发生的一些有趣的事情,马克·吐温运用丰富的想象力编造出跌宕起伏、引人入胜的故事,使读者按捺不住地期待着情节的进一步发展,使这本书具有惊险小说里设置各种悬念的类似特点,更加符合少年儿童的欣赏习惯与读书心理。

凡是没有丧失幽默感的人们,都能够在小说里享受到无穷无尽的真正的乐趣,全书洋溢着人们熟悉的日常生活气息的幽默。

马克·吐温不只是逗读者发笑。这部小说不像他的某些早期作品那样,尽是目不暇接的俏皮话、诙谐的戏谑文字和模拟性的讽刺等。在这本书里作家只是运用幽默手法真实地刻画美国社会的生活。

《汤姆·索亚历险记》里的故事情节都具有一定的真实性和鲜明的讽刺性。他以往的揭露社会阴暗面的短篇小说和《镀金时代》里的幽默讽刺风格,在《汤姆·索亚历险记》里得到进一步发展。

因为这本书是“供少年男女们”阅读的,马克·吐温对其中一些过分尖刻的讽刺话,后来修改时还是有所割爱的。显然,同样的描写在主日学校里演讲,但《汤姆·索亚历险记》里的法官,也就是美貌的小姑娘贝奇的父亲,他的充满善意的幽默感的言辞,跟《镀金时代》里坏蛋迪尔华绥的暴露无遗的自供状,两者截然不同。作家善于把握不同人物的性格和语言特征,即使是幽默与讽刺,也是富有人物各自的鲜明个性, 不是千篇一律的挖苦取笑。

马克·吐温在这部小说里对教徒们冷嘲热讽,揭露主日学校里教育的虚伪性。他描写圣彼得堡镇的不少人总是口是心非。道格拉斯寡妇“一直在祷告,让她见鬼去吧!”这引起哈克的忿恨。在教堂里没有谁真正笃信宗教,歌唱队里总有人低声嬉笑,没有人认真听布道词,使得牧师讲道时“结结巴巴地说,并且断断续续”。

孩子们经常用死记硬背《圣经》里的条文获得的奖品去换取钓鱼钩。汤姆甚至记不清耶稣的十二门徒的姓名,但他却能用各种小玩艺儿换取成绩优秀的学生手中的奖品,使大人们都把他当作熟读《圣经》的优等生。

马克·吐温挖苦那些矫揉造作的感伤诗和宣传所谓伦理道德的令人厌烦的故事,它们由学生在主日学校的晚会上朗读。汤姆·索亚把学校比做监狱。我们从书中还看到,教师为小小的过失而惩罚孩子们时,往往流露出“幸灾乐祸和心满意足的情绪”。

诚然,这部小说里有些章节的描写,充分显露出马克·吐温作为讽刺作家的卓越才华,但这还不是最主要的。

在《汤姆·索亚历险记》里,尽管马克·吐温对圣彼得堡镇居民们的懦弱、浅薄、守旧和虚假进行冷嘲热讽,但这个平和的小镇仍然使他感到亲切温暖。

虽说波莉阿姨压制汤姆活泼贪玩的本性,虽说她极其可笑地用除烦解痛药和训诫来对付淘气的汤姆,但她的心灵却总是那么“纯朴得像白

天一样的明朗”。

尽管小镇上的人们心胸狭窄,但孩子们躲藏在荒岛上时,居民们都以为他们淹死了,“在这同一个安静的星期六下午,小镇上没有什么欢乐”。当汤姆和贝奇失踪后,全镇的人都行动起来,“还不到半个钟头, 就有 200 人由大路和河里向石洞那边蜂拥而去了”。后来,为失踪的两个孩子,“大家为他们举行了公开的祈祷,私下为他们祈祷的人也很多, 个个都是诚心诚意地祈求”。

在这部小说里,马克·吐温用轻松的幽默笔调描写小镇居民们的日常生活的细枝末节,描写教徒们的风俗习惯,饶舌女人的唠叨,在书里还能找到密西西比河畔的西部村镇,人们各种稀奇古怪的迷信方式。

马克·吐温十分明确幽默在展示现实生活的真实面貌中的独特作用。他写道:

只有植根于真实生活的土壤里的幽默才具有生命力。如果作品里根本谈不上对人们的爱,那么即使能逗得读者发笑,也只不过是一种纯粹的消遣。

许多未曾被发现的东西,都要求幽默作家独具慧眼,明察秋毫,去加以认真分析,深刻理解,这对写作严谨的作者们来说,的确是十分重要的。

揭示人物内心世界的现实主义风格,在马克·吐温发表《加利维拉县有名的跳蛙》时的那些早期作品里就开始形成,而现在得到进一步发展,日臻成熟,实际上马克·吐温的创作已经进入一个崭新的阶段。

毫无疑问,《汤姆·索亚历险记》是一部艺术价值很高的现实主义文学作品。马克·吐温的内容丰富的这部中篇小说的特点还不只限于此。

我们从小就熟读过《汤姆·索亚历险记》,这是我们最为熟悉的课外读物,而后来,我们才开始理解到这部小说,跟作家同时写的《密西西比河上的往事》比较,更加明显地带有某些浪漫主义的情调。

马克·吐温晚年时回忆起“已经消逝久远”的童年时代时,这样写道,他好像亚当一样,“重新拜访遗忘多年的天堂时,他不能明白,在天堂大门的那边的虚幻的世界里,怎么能使他感到新鲜和美好呢”。

在《汤姆·索亚历险记》里,童年生活真是被描绘成天堂一般,童年时代其所以被涂抹上一层“天堂”式的瑰丽色彩,正是由于马克·吐温感到,在成年人的世界里,在“天堂大门的那一边”,生活是多么忧郁和“空虚”啊。

在《汤姆·索亚历险记》的前半部里,有一章是这样开头的:

太阳在平静的世界上升起,万道金光射下来,照耀着这沉寂的村庄上,好像是天上的祝福一般。

马克·吐温曾经说过,他写的《汤姆·索亚历险记》是一曲颂歌, 就好像是教堂里做礼拜时唱的颂主歌一样,但它是“没有宗教色彩的散文诗”。

在小说里描绘了未曾开垦的自然界的壮丽景象。当主日学校和教堂里令人厌倦的说教,使圣彼得堡镇的孩子们感到生活寂寞无聊时,他们就偷偷地来到小镇附近的“无人”的荒岛上,正是在这个荒岛上,这群

小小的“拓荒者”们才觉得自己和自然界融为一体,感到无比的幸福。有趣的是,在小说里马克·吐温运用对比的手法,幽默地描写孩子

们在大人的严厉管束下和投身到大自然怀抱里的两种迥然不同的生活。孩子们划往杰克逊岛的小木筏,被激流冲走了,作者这样写道:“可是, 这徒然使孩子们觉得庆幸,因为没有了它就好像是破釜沉舟似的,使他们和那文明世界一刀两断了。”

马克·吐温公开地谴责和批判建立在金钱关系上的所谓资产阶级文明。哈克是汤姆的整个冒险经历中的忠实伙伴,起初他俩为终于寻找到了宝藏而欢喜若狂,但不久后哈克就对汤姆说:“你瞧,汤姆,发了财并不像人家说得天花乱坠那么快活。”后来,为了在树林里和河上过自由自在的生活,哈克抛弃了财产和“那些倒霉的闷死人的房子”。

耐人寻味地是,这些话竟然出自流浪儿哈克的口中,那些上学的儿童甚至被大人严厉吩咐不许跟哈克玩耍。在哈克这个人物形象身上体现了渴望自由自在的生活的浪漫主义理想,对被严加管束和深受宗教的虚伪道德毒害的孩子们来说,哈克向往的生活的确是快活的。马克·吐温描写的哈克是逍遥自在的,因为他经常穿着破衣裳,“浑身都是一年四季在开花,破布条条老在飘动”,他“永远不用洗脸,也不用穿干净衣服”。凡是足以使生活痛快的事情,这孩子都享受到了。作家在这里描绘了一个真正的“带有浪漫色彩的流浪儿”形象。

《汤姆·索亚历险记》是天真活泼的孩子们最喜爱的一本书。书中描写每个人一生中最美好的那段时期的生活,描写天真烂漫的童年时代,永远具有无穷无尽的魅力。

细心的读者不难发现,圣彼得堡镇是一个实行蓄奴制的小镇。书中描写善良的威尔士老头和蔼可亲地吩咐自己的 3 名黑奴去看守道格拉斯寡妇的房屋。可是,残酷地虐待黑奴的事情,在这部小说里几乎没有被涉及到。只是从流浪儿哈克的口中,对黑人们的悲惨命运略有透露。哈克告诉汤姆,他跟黑奴们曾经一块吃午餐。接着哈克还说:“你只要不跟任何人说出这事,你就会很少捱饿⋯⋯”

在《汤姆·索亚历险记》里现实主义和浪漫主义融为一体,形成了这本书独特的艺术风格。

6 全家人去欧洲旅行

1878 年,马克·吐温的女儿苏西快 6 岁了,克拉拉 3 岁半,两个孩子长得很漂亮,天真活泼,成天围着马克·吐温转,要爸爸给她们讲故事,这两个女孩的父亲小时候从她们的祖母那里听来的各种民间故事、神话和传说,看来,已经不能满足她们的要求了。

《汤姆·索亚历险记》出版后,众所公认这是一本优秀的儿童读物。马克·吐温很想继续写一部反映密西西比河畔的孩子们生活的小说,主人公是哈克,就是《汤姆·索亚历险记》里的那个流浪儿,可是,围绕他展开的故事只写了开头几章,就停笔了,与此同时,马克·吐温还酝酿创作一部长篇童话,也同样只写了前面几节文字。

晚年时马克·吐温回忆起 70 年代末期的创作情况时,这样写道:“35年来,还不曾出现过这种情况,在我的文学创作的‘造船厂’的‘船台’ 上同时停放着两三艘尚未竣工的新船,它们被搁置一旁,被炙热的阳光晒得干裂⋯⋯”

其中“两艘尚未竣工的新船”,就是《哈克贝利·费恩历险记》和

《王子与贫儿》。

这年春天,马克·吐温决定暂时抛开他的文学创作“造船厂”正在建造的“新船”,他和妻子奥莉维亚带着两个女儿苏西和克拉拉,登上了去欧洲旅行的轮船,同行的还有哈特福德的好友特威切尔。

特威切尔是一位很有名望的牧师,他跟马克·吐温交往很深,幽默作家对宗教采取的否定态度,并不妨碍他俩的友谊。在旅游欧洲的这些日子里,马克·吐温一家人和特威切尔牧师一起作祷告,马克·吐温似乎显得无可奈何,有一次他对特威切尔说道:“我老实对你讲,我对你的宗教信仰丝毫不感兴趣,我只是假装信奉宗教的样子,有时我几乎皈依宗教,可是,这种信仰对我来说,终究无法持久。”当然,这些话他不敢对妻子奥莉维亚说,她结婚前满怀信心地想把“离经背道、不信宗教”的马克·吐温“改造”成为一名虔诚的基督教徒,可是,婚后 8 年的共同生活,她却不知不觉地受到马克·吐温的影响,已经不再严守宗教的信条了。1877 年马克·吐温在中西部地区进行巡回演讲时,奥莉维亚甚至写信告诉马克·吐温,说她听了特威切尔牧师的一次布道后,不知怎的,她对“上帝几乎是毫无感情了”。

这次欧洲之行是令人愉快的。马克·吐温和妻子、两个女儿,还有无话不谈的好友特威切尔等在一起,从来不感到旅途的寂寞无聊和单调乏味,他们总是精神饱满、兴致勃勃地到欧洲各地浏览。小女孩苏西和克拉拉顽皮好动,虽说给马克·吐温夫妇一路上带来了不少麻烦,但天真无邪的孩子们的欢笑声,给大人们的旅游生活增添了许多乐趣。

8 月的日子,正是德国天气晴朗、气候宜人的时候,马克·吐温和特威切尔牧师,不顾长途旅行的疲劳,一起到举世闻名的黑森林里作了一次徒步旅行,欣赏到不少以往没有见到过的异国风光。

马克·吐温在动身去欧洲前,就打算写一部类似《傻子出国旅行记》的新书,他认为写充满幽默的游记,比构思长篇或中篇小说毕竟要容易些。

在欧洲旅行时,马克·吐温总是抓紧时间,及时地记下他在各地的

见闻和感想,写满了好几个厚厚的笔记本。

在德国、法国、比利时、荷兰和英国的大城市里,他受到当地文学界人士的欢迎,并且结识了不少新朋友。他在伦敦再次见到了俄国著名作家屠格涅夫,他从前在英国进行幽默演讲时就结识了这位杰出的语言艺术大师。在马克·吐温的笔记本上还有这样的记载:“跟伟大的进化论者达尔文交谈过。”

在旅途中,马克·吐温一边收集材料,一边动手撰写《欧洲旅行记》一书。这是他从前当新闻记者时养成的写作习惯。不过,携带全家人长期旅行是够辛苦的,这与 15 年前年轻力壮时当新闻记者毕竟不同,那时候的马克·吐温可以废寝忘食地到处奔波,有时为了抢先报道凶杀案之类的社会新闻,他甚至不顾生命危险地采访和赶写稿子。

现在马克·吐温 43 岁,在哈特福德的舒适豪华的住宅里生活了好些年,的确很有些不大适应辗转各地的漫长旅行生活。有次在途中不慎把所有的笔记本遗失了,他十分沮丧,他正要写信给出版商,他准备改换选题,回到美国后再写一本另外体裁和内容的书。可是,不久后,这些笔记本又都寻找到了,看来,《欧洲旅行记》一书是应运而生,没有“夭折”。

马克·吐温一家返回美国,在哈特福德的邸宅里又是高朋满座。夫妇俩热情愉快地接待客人。这时电话刚发明不久,哈特福德成了全世界第一个使用电话的城市,马克·吐温从小对各种发明就非常感兴趣,年轻时他试着发明了几件小物件,还申请过专利。他最初对电话的实用性将信将疑,没想到从欧洲旅行回来不久,他家里也装起了电话,这样他跟外界的联系就方便多了。

《欧洲旅行记》虽说是一本游记,但写起来也并不轻松,马克·吐温有次感慨地说,他写这本书时,甚至感到自己“就仿佛被判处终生苦役似的”,从这些话里看得出,无论是创作小说,还是写纪实性文章, 马克·吐温都是一丝不苟、呕心沥血,付出了艰辛的劳动。

7 构思巧妙的童话式讽刺小说

马克·吐温写完《欧洲旅行记》一书后,如释重负,但同时还有两个重大题材等待他动笔。书桌上摆放着《哈克贝利·费恩历险记》的开头几章的手稿,还有《王子与贫儿》的一些片断。描写流浪儿哈克的冒险故事,仍然没有丝毫进展,但写作《王子与贫儿》却比较顺利,不久就完稿了。

《王子与贫儿》的情节构思相当巧妙,这是马克·吐温从一本儿童读物里偶然间得到的启迪。他采取童话与讽刺小说相结合的形式,描写王子变为贫儿,贫儿当了王子的故事。贫儿如何治理国家,而王子怎样体验民间的疾苦,这样的题材,如同《汤姆·索亚历险记》一样,都是使小孩与大人同样感到兴趣盎然的。

马克·吐温写《王子与贫儿》时,白天写好一章后,晚上就念给妻子和两个女儿听,征求她们的看法,第二天再进行修改和润色,他尽量使书中两位小主人公的语言、心理、行为和性格等符合儿童的特征,使孩子们乐于接受。

马克·吐温还把《王子与贫儿》的故事编成一个个短戏,他和家里人分别扮演其中的某个角色。马克·吐温经常扮演书中的迈尔斯·汉顿, 女儿苏西扮演穿缎子长袍的王子,另一个女儿克拉拉扮演洁恩·格雷夫人。姐妹俩当时都只不过是几岁的孩子,妻子奥莉维亚特意给两个小女孩缝制了漂亮的小戏装,她自己也在戏中扮演一个角色,连家里的两个仆人都不例外,马克·吐温给仆人安排各自扮演的角色,并且不厌其烦地给他俩讲解剧情,同时还虚心地征求仆人对他写的《王子与贫儿》的看法。马克·吐温一家演出《王子与贫儿》很成功,后来他们就给邻居们表演,观众最多的一次达 80 多人,都是居住在附近的大人和小孩,还有来自别处的亲戚朋友,大家聚集在马克·吐温的宽敞舒适的住所里, 兴高采烈地观看马克·吐温带领全家人自编自导自演的《王子与贫儿》, 房子总是洋溢着欢乐热烈的气氛。

这本书出版后,比彻·斯陀夫人赞扬不已,她对马克·吐温说:“我正在第四次读你的《王子与贫儿》,我知道这的确是青少年最好的读物, 胜过所有的同一类型的书籍。”这位著名作家的这种评价,也代表了当时美国文学界人士和广大读者的看法。

《王子与贫儿》的故事情节发生在古代英国,马克·吐温在书中抨击中世纪的愚昧落后和封建君主的骄奢凶残,人民的无权地位使作家忿忿不平,这部童话式的讽刺小说,不仅构思巧妙,语言幽默,而且宣扬正义,反对等级观念,具有鲜明的民主主义思想色彩。

书中描写的自私自利、自怜自爱的小王子,丝毫不了解民间疾苦, 后来,他流落到社会最底层的人们当中。在伦敦的无家可归的流浪汉和乞丐们生活的贫民窟里,王子受到热忱接待和关心。他亲眼目睹了普通老百姓的极端贫困、毫无出路的生活情景,这时他作为顽皮孩子,也深切体验到国家的所谓法律实在是极不公平合理的。

在这部小说里充满着通俗性的甚至有些粗野的幽默。粗野的幽默往往有助于深刻地揭示人道主义和民主主义的思想。

在《王子与贫儿》里有一个“代鞭童”的怪诞人物,作者讽刺地描

写他的古怪行为。为了替“代鞭童”保住职务,汤姆答应自己今后一定读书读得很坏,这时“代鞭童”对汤姆感恩不尽。“我是靠我的背吃饭的!⋯⋯”孩子说道,“我的背要是不挨打,我就要挨饿了。”这类插科打诨对现实生活起到一定的揭露作用。

马克·吐温最熟悉和喜欢他所塑造的汤姆·康第这个形象。汤姆来自人民当中,懂得普通老百姓的生活和要求。他勇敢地抨击虚伪的社会风气,由于他坦率诚实和头脑清醒,不断取得精神上的胜利。我们还记得吧,贫儿汤姆当了国王后,显得多么聪明和伟大,这是任何宫廷侍臣和“世袭”的国王无论如何都不会有的。的确,汤姆在处理国事时,体现出真正的人民性。

“从今以后,就让孤王制定仁慈的法律,废除血腥的法律吧!”汤姆·康第喊道,国民们表示拥护。“血腥的王国完蛋了!”他们欢呼道。

在阅读《王子与贫儿》时,不管是孩子还是成年人,他们都会“心有灵犀一点通”,他们看到的不只是小说里虚构的那段历史时期的故事, 而且联想到处于“镀金时代”的美国社会生活。不管是亨利八世王朝, 还是资本主义社会,全都充满着血腥的法律,虽说后者的当权者们,在19 世纪没有总是赤裸裸地采取那种极其残忍的方式,如同在资本原始积累时期的英国那样。

在美国没有世袭贵族,可是在富丽堂皇的私邸里,难道就没有像国王的宫殿里那样不可思议的豪华和礼仪吗?在作家的祖国,百万富翁与穷人们的生活真是天差地别。

马克·吐温开始更清楚地看到邪恶,甚至在他以前没有注意过的地方。童话式的小说《王子与贫儿》跟所有的童话一样,结局总是美满的。

汤姆·康第把他偶然间获取的王位让给爱德华,后来他成为爱德华王国的最受爱戴的人。王子当上国王后,用那种“世所罕见”的仁慈和温和的方式治理国家。

这部小说的大部分章节都描写王子同情人民的苦难生活。不过,作家有时也让王子说出一些耐人寻味的话,比小说的尾声里的那些话,更能反映王权的象征者的真正性格特征。当王子爱德华被一群人误以为是小偷时,他对自己的救星迈尔斯·汉顿喊道:“你给我把这群坏蛋砍成肉酱吧!”

在《王子与贫儿》一书里,马克·吐温惟妙惟肖地描写了豪华生活和阿谀奉承给好人们的坏影响。

起初,汤姆·康第感到在宫殿里很不自在,实在憋得难受。他既不想当王子,也不愿当国王。可是,后来汤姆却逐渐学会了这样的生活方式,这时,马克·吐温写道:“他甚至还学会了坐朝,并且对此很感兴趣,故意装作自己并不单只是摄政王的传声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