瓷砖的秘密

[英国]奥·Т·密勒

贝奈特小姐是位老处女，五十多岁了，孤身一人住在一所父亲建造的房子里，依靠微薄的房租过着清苦的生活。平时，她很少出门，每天总是手不离毛线活儿，织出一双双袜子或者手套，赠送给教会的慈善机关，一来打发寂寞的光阴，二来也获得心灵上的慰藉。

一天，一位房客来访，闲谈时提到新搬来的斯坦利太太带着姐弟两个孩子，生活非常困难，最后说：“听说，他们可能要进贫民院呢！”

“贫民院？多可怕！那——孩子呢？”贝奈特小姐一听说贫民院便不寒而栗。

“孩子也得进去呀，除非有人愿意收养他们。谁愿意呢？我倒想帮点忙， 可自己一大堆孩子。对我来说，一枚硬币都得掰（hāi）开来用。”

贝奈特小姐送走邻居又拿起了毛线活儿，心里却老是想着那两个孩子要进贫民院的事。她自言自语地说道：“我独身一人或许能帮点忙。可是，我省吃俭用余下几个钱，是为了防病养老，也是难啊。”

“让孩子进贫民院，这太可怕了，不行，我要帮助他们。”随着思绪起伏，两只手越织越快。“我能不能再节省点零花钱呢？除非，除非——”

她想到了自己平时唯一的享受，“除非我不再喝茶。唉，这是我多年的习惯啊。”

最后，贝奈特小姐决定省下六个月的茶叶钱，派人送给急需帮助的斯坦利太太，尽管她还没有见过这家人。

当天晚上，斯坦利太太收到一封信，信封上只有“一位朋友”四个字， 里面装着为数不多的一笔钱。

“谁叫你送来的？” “贝奈特小姐不让说。”送信的小男孩恪守诺言似地回答。

第二天，贝奈特小姐像每天那样坐在窗前织毛线。她看见一位十二三岁的小女孩儿来到她的门前，紧接着几下轻微的敲门声。

“这是谁？从来没见过。”她自言自语，随即提高嗓门，“请进。”小女孩儿走了进来，站在贝奈特小姐面前。她穿着朴素，拘谨、羞涩的神情中透露出她那个年龄少见的成熟和自信。

“您是贝奈特小姐吗？”她一本正经地问。“是呀！”贝奈特小姐被逗乐了。 “我是海蒂·斯坦利。”

贝奈特小姐很感意外，脸上泛起微红。 “见到你很高兴，海蒂。请坐。” “谢谢！”海蒂拉过一把椅子坐在贝奈特小姐对面。“我是来告诉您，

我们收到了您送的——” “啊，别提这事啦。”贝奈特小姐打断了她的话，“别提了。告诉我，

你妈妈和弟弟怎么样？”

这是个有趣的话题，海蒂详细地讲述着自己家庭的情况，贝奈特小姐听得很入神。时光飞逝，一个小时不知不觉过去了。当海蒂起身告辞时，贝奈特小姐一反常态，邀请海蒂下次再来玩。一般地说，贝奈特小姐是不喜欢和青年人交往的。

“可是海蒂与众不同，”贝奈特心里自我辩解，同时为自己的想法感到惊讶。

“你向善良的贝奈特小姐道谢了吗？”海蒂一进门，母亲就问她。 “啊呀，我好像忘了这件事啦。”海蒂傻愣愣地瞪起了眼。 “那你怎么会呆那么长时间呢？到底干什么啦？听说她并不好客呀！”

母亲感到奇怪，想问个究竟。

“我们聊天了。她对我挺好，她很善良。她还邀请我再去玩呢，可以吗？” 海蒂显得很兴奋。

“当然可以，只要她欢迎。我很愿意你能给她带来快乐。”

从这以后，在贝奈特小姐空荡荡的屋子里，经常出现海蒂那娇小的身影。这一老一少促膝相谈，贝奈特小姐边织毛线，边向海蒂讲述她记忆中的故事， 或者以罕见的敏捷动作从书架上取出一本诗集，大声朗诵。后来，海蒂也学会了织毛活儿，两人边织边聊，不时发出咯咯的笑声。海蒂给贝奈特小姐带来了生活的乐趣和精神的安慰，不知不觉两人之间建立起一种特殊的感情。

一年一度的圣诞节快到了，人们开始兴奋和忙碌起来。往年，贝奈特小姐对这个节日很淡漠，她无需作什么准备。可是今年不同，她一心想送海蒂一件圣诞礼物。送什么呢？需要钱买呀，贝奈特小姐叹了口气。忽然她想起阁楼里珍藏着她少女时代的心爱之物，于是她爬上阁楼，从箱子里取出一个小巧玲珑的盒子，盒盖上刻有美丽的凸雕。她轻轻拽了一下缎带结，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扎发黄的信件。贝奈特小姐触景生情，轻轻叹了口气，把它放

入箱内。她拿起空盒和一把色彩鲜艳的花布头走下阁楼。“我把它改成针线盒。”她想，“海蒂会喜欢的。”

一连好几天，贝奈特小姐把全部心思都倾注在针线盒上。一见海蒂进来， 她就赶紧藏起，不想让她先知道。圣诞节前夕，贝奈特小姐终于做成了一个漂亮的针线盒，一个精致的针插和一个形似草莓的画粉袋。她从自己简陋的针线筐里拣出几根针和黑白两个线团，又用沙布把一把小剪子打磨得锃亮。最后，她花了一个便士买了一个能和金顶针媲美的铜顶针。贝奈特小姐把这些东西一件一件地放在盒内原有的绸垫上，盖上盒盖，一件圣诞礼物做成了。此外，她还给海蒂姐弟各织了一双袜子和一副手套。

圣诞节早晨，全城最幸福的人恐怕要数海蒂了，当她收到这个精致而实用的圣诞礼物时，一对美丽的大眼睛闪烁着泪花，像滴落在两颗蓝玛瑙（mǎn ǎo）上的朝露。

欢乐的节日很快过去了，生活又步入常轨。到了第二年一月中旬，贝奈特小姐突然病倒了。她躺在床上，生活不能自理，又雇不起女仆，她怀着恐怖的心情等待着去贫民院。

这天，海蒂来玩，发现贝奈特小姐倒在地上，不省人事。她非常害怕， 转身跑出去叫邻居、请医生，然后又忙里忙外地收拾房间。

经过医生诊断，贝奈特小姐是轻度中风，尽管能够很快好转，也难以像过去那样完全靠自己料理生活了。怎么办呢？医生和几位邻居一起商议如何安排贝奈特小姐今后的生活，海蒂在一旁专注地听着。

“她当然不能继续一个人呆在家里，她得住院。”一位邻居说。“恐怕得进贫民院。”另一位说。 “她最讨厌那个地方啦，她不会去的。” “不去又怎么办呢？”

“不！不能把贝奈特小姐送进贫民院！”海蒂清脆的嗓音盖过了所有的声音。

“嗳哟哟，说得倒轻巧，留在家里谁来照顾她？”一位邻居冲着海蒂问。“我！”海蒂坚定地回答，“我了解贝奈特小姐的生活习惯，我来照顾

她。”她转过身去，看见贝奈特小姐正瞧着她。“喏，她听见了。”海蒂说完走到床前，俯下身子对贝奈特小姐说：“我来照顾你，可以吗，小姐？”

贝奈特眨了一下眼，嘴角微微露出一丝笑容。医生见状对海蒂说：“对， 小姑娘，你完全可以这样做，但别让她太激动。”他又对几位邻居说：“这里有这位年轻善良的朋友就足够了，诸位请便吧。”

从此，海蒂成了贝奈特小姐的“护士”和“管家”，每天她按时来帮助贝奈特小姐服药、做饭、料理家务。做完这一切，她便坐在床前把过去贝奈特讲的故事，再复述给她听。日子一天天过去，在海蒂的精心护理下，贝奈特小姐很快地恢复了健康，可以下床走走，可以织织毛线了，但是她还不能完全靠自己料理家务，并且特别害怕孤独，甚至不愿让海蒂离开寸步。

一天，海蒂坐在贝奈特小姐的壁炉旁整理她那心爱的针线盒，盒底蒙上了一层尘土。

“小姐，我把绸垫取出来抖抖，行吗？” “当然可以，那是你的东西。”

海蒂小心地提起绸垫。 “咦，垫子下面有东西。”她说，“一张纸条，还有字呢。”

“给我。这可能是我的一封旧信。” 海蒂把纸条递给了贝奈特小姐。

“啊，是父亲的笔迹！”贝奈特仔细端详着这张发黄的、字迹黯淡的信纸，上面写着：

仔细观察，定有收获。聪明的人，一点就透。

“‘仔细观察，定有收获’，这是《圣经》上的一句话。父亲把它放在绸垫底下，肯定是留给我的。可这两句话是什么意思呢？”

贝奈特小姐久久地琢磨着父亲写给她的两句话，弄得神思恍惚，茶饭无心。晚饭后，贝奈特小姐和海蒂围坐在火炉旁织毛袜，炉火映在墙上像欢乐的精灵在跳舞。贝奈特向海蒂讲起了自己的家世。幼年时，母亲去世了，父亲把她养大，又建起了这座房屋。父亲去世时，家境还很富裕。人们都认为， 贝奈特先生肯定会给独生女儿留下一笔财产，但是除了房子，似乎什么也没留下。后来，在恋爱上又遭受了心灵创伤，她便决心与这所房子相依为命， 依靠一点可怜的租金，打发冷寂拮（jiē）据的岁月。

“我这是怎么了，为什么老回忆往事？” “我知道。”海蒂说，“因为那张纸条。”突然，海蒂想起了什么，她

大喊一声：“瓷砖！壁炉旁墙上的瓷砖！”她跳起来，快步走到壁炉旁的墙壁前。

墙上嵌着一排烧花瓷砖，每块瓷砖上刻着一个圣经故事，贝奈特小姐经常给海蒂讲述上面的故事。海蒂用手抚摸着瓷砖，逐块检查。她看见一块瓷砖上画着一位妇女站在一扇紧闭的门前，下方一排小字：仔细观察，定有收获。

“看！在这儿呢？”海蒂激动地喊起来。“什么，海蒂？”

“纸条的话在这块瓷砖上哪！您告诉过我，您父亲经常对您提起这句格言，还嘱咐您，在他去世之后，您应该去寻找什么。”

“是的，他是那样说过。”贝奈特小姐若有所思地说，“可是我始终没猜透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以后也就把它忘了。”

“我猜透啦！”海蒂兴奋地指着那块瓷砖说，“答案就在这块瓷砖上。瞧，砖是松动的，”她晃了一下，“小姐，我可以把它拆下来吗？”

贝奈特顿时紧张起来，脸色都变了，她怕知道可又很想知道瓷砖下面究竟藏着什么秘密。她只回答了句“可以”，就屏住了呼吸。

海蒂手指一使劲，瓷砖掉到了地上，墙上出现一个洞口，海蒂把手伸了进去。

“里面有东西！”她惊喊了一声。 “点灯！”贝奈特觉得喉咙又干又哑。但是，家里连根蜡烛头都没有，

海蒂只得举着一根烧着的木柴往里窥探。 “有只口袋，还系着口呢，小姐。”海蒂说，“您自己过来看吧。” 贝奈特小姐步履蹒跚（pán shān）地走到墙边，慢慢地把手伸进洞口，

摸到了一只布袋。她用力把它拉出来，这只发黄快要朽烂的布袋裂了口，光灿灿的金币撒了一地，激起一阵悦耳的金属碰撞声。

“钱！啊，爸爸的钱！海蒂！”贝奈特小姐感到一阵昏眩，赶快扶住椅子，海蒂则兴奋地在屋内跑来跳去，还语无伦次地喊着：

“太好了！太好了！您有钱了！买蜡烛，买面包，不挨饿，不进贫民院了！”

“对了！好孩子！”贝奈特小姐镇静了一下心情，把海蒂拉到身边，抚摸着她的头发，眼里涌出了泪水，深情地说：“谢谢你，是你给我带来了幸福，不用再为柴米油盐发愁了。当然，亲爱的海蒂，我是忘不了你的。”

“您对我已经够好了，小姐。” “没有你，我至死也不会发现这个秘密。” “如果您要不送我针线盒，也许它就烂在阁楼上了。” “是的，这是上帝的安排。好了，孩子，快拿钱买蜡烛去，让房间充满

光明吧。”

不久，贝奈特小姐把遗产的一半捐献给慈善机关，兴办了一所幼儿园。她正式认领了海蒂，宣布她是自己的合法继承人。海蒂添置了新衣，高高兴兴地走进了学校大门。

幸福像良药一样，贝奈特小姐的健康很快恢复了。她仍然每天坐在窗口织毛线，不同的是，她总要不时地抬头，看看是否跑过来一个身背书包的娇小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