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厂在救星手里复生——柴油机生产专家吴景春

听说吴景春辞职了，我的心实实在在地忽悠了一下：出啥事呢？ 我和吴景春的交往也有六、七年了，他以前的情况，我是了解的。

那是 1988 年，朝阳柴油机厂极度危难的时候，全厂 5000 多号人把碗里的粥底都舔光了，眼看手捧空碗饿肚子。吵吵着要调走的，旷工的，请长假的，报不了差旅费混骂的⋯⋯整个厂如同一座倾斜的大厦，失去了昔日的光彩和平衡。

怎么办？

这是朝柴人人想着的问题，又是个难以回答的问题。情况像秃头上的虱子明摆着：订货量还不足正常生产任务的三分之一，这预示着工厂将关门倒闭⋯⋯

厂长调走了，谁来接这个烂摊子，往这火坑里跳，有的人想到了吴景春， 说他行。文革前的工学院毕业生，在朝柴干了二十几年，当过技术科长、设计科长、副总工程师、副厂长兼总工程师，还是个有高级工程师职称的柴油机生产专家。有人说他不行，慈眉善目的，活脱脱一个“笑佛”，如何能整治得了这么大个烂摊子！

出乎意料，吴景春还真的愿意跳这个“火坑”。厂职代会来了个投票表决，百分之九十七的人认为这个厂长由他来当最合适。

吴景春不是“假大空”的人，他对朝柴的一草一木有着特殊的感情，像看着自己的孩子长大一样，他了解朝柴，像对自己孩子一样，他对朝柴倾注了全部心血。

吴景春在锦州工学院读书的时候，是学生会的干部，入了党，各学科的成绩都很优秀。作为高才生，1964 年他被分配到辽宁省农机工业公司，身在省城的吴景春却总是眷恋着家乡那片故土。他的家乡是老区，可老区还是老样子。他不忍心，他要求调到了朝阳。他不愿丢掉自己的机械制造专业，又要求来到了朝阳农机厂。当时的农机厂，只有 300 多名职工，一个小破院， 几栋小平房，他不嫌弃。主要产品是农用动力机械和各种三轮拖拉机，他要改造这些落后的产品。一份份图纸从他手中设计出来，一个个新产品生产出来。厂里看他是块料，提拔他当工艺科科长，负责全厂的技术改造。吴景春雄心勃勃，领着厂里的技术人员到上海搞技改。有人要单独给他安排一间屋，他不让，非要和大家住在一起不可。回来买票难，他通宵到火车站去排队。到河南搞拖拉机试验，他开着他的“作品”，一气跑到河南。农村很艰苦，他和同去人员一起住在老百姓家。吴景春把科技人员当宝贝，在工作上信任他们，在生活上关心他们。他们尊敬他，佩服他，愿意围着他转，服从他的领导。科技人员发挥了作用，主要产品柴油机从 6102 型发展到了 6102B 型；从 4102B 型发展到 4102Q 型，4102BQ 型，农机厂变成了柴油机厂，小平房变成了大厂房，人员增加到几千人。

当上了厂长的吴景春，首先考虑到的是 5000 多名职工的吃饭问题。他当企业的头，得对得起和他一起一步步走过来的兄弟姐妹，不能让他们跟自己大富大贵，可也不能让他们跟自己没粥喝受洋罪。厂子不能在自己手里大红大火，可也不能败在自己手里。就为这个，他靠内力，借外力，激活力， 增实力来救企业。他以市场带管理，向管理要质量，靠质量求效益，用效益促发展。他和班子成员一起，苦心谋划，走出了一步步好棋；实行企业内部承包，目标分解；划小核算单位，变一个积极性为多个积极性；狠抓技术改造，大力开发新产品；严把质量关，扩大横向联合⋯⋯他还突击抓销售，成立了销售开发部和配件销售公司，给销售部门增加了几十员懂技术会经营的干将，把他们推向全国，让他们冲向各个市场。

接着，吴景春把 36 个科室合并成 24 个科室，减少了扯皮，提高了效率。对干部全部实行招聘制，真正做到能者上，庸者下。一下子，全厂活了起来。

看到汽车市场出现转机，职工生产热情不断高涨的吴景春，在班子会上谈了自己的意见：“现在我们大干快上快速发展的时机已经成熟，应修改生产计划，把月产量增加到 1300 台！”吴景春的几句话，把一些人弄愣了。

有的问吴景春：“一下子增加 800 台，能行吗？”他觉得同志们的意见有道理，计划变动这么大、是得听听职工们的意见。

221 份征求意见书发下去了，结果绝大多数人认为月产增加 800 台的计划可行。

没有质量保证的数量是靠不住的。吴景春怕提高产量影响质量，率领全厂技术人员解决了 30 多个项目的质量问题，摘掉了朝柴人戴了多年的柴油机“小毛病综合症”的帽子，攻克缸体、缸盖的质量难关。

一年下来，他的头发几乎全白了，脸上的皱纹横的竖的又增加了不少， 微胖的体型也变得苗条起来；可换来的是朝柴历史上没有过的满堂彩：产值

1.1 亿元，利税 1600 万元，均高出承包基数 4 倍多。各项经济技术指标创历史最高水平，产量质量都居全国同行业领先地位。

天下火，地流水。车间如同一个大蒸笼，工人在里面如同洗桑拿浴。男职工都光着膀子，个个后背上滚动着油汪汪的汗珠。女职工的背后都湿了一大片，衣服紧紧地贴在肉皮上。

吴景春心里很不是滋味儿。回到办公室，他下令给每名职工增发 100 元高温生产奖。

一位在朝柴干了 30 多年的老人接过奖金，用颤抖的声音说：“厂长知道咱们的苦处，拿咱当人看哪！”

吴景春曾搞出大小技术成果几十项，6102Q 型柴油机获辽宁省科技成果三等奖，6120BQ 型柴油机获辽宁省科技成果二等奖，6102A 型柴油机获辽宁省科技成果二等奖。

1989 年，朝柴干部职工一致推荐吴景春作为全国“五一”劳动奖章获得者，上级有关部门也点名让推荐吴景春，吴景春却说啥不同意。他说：“怎

么一有好事就先考虑领导呢！企业的成绩是靠工人汗珠子掉在地上摔八瓣换来的，甚至是用生命换来的，应推荐一名工人代表。”他硬是上报了有突出贡献的一名工人代表张德元。

工人都是有良心的，他们是哑巴吃饺子，心里有数儿。领导心里有他们， 他们心里就有领导；领导拿他们当人看，他们就把企业当家看。职工的行为， 往往是领导行为的一面镜子。

正当吴景春率领朝柴人大干快上的时候，原材料猛涨价，产品不让涨价。这个局势不是吴景春能扭转的，他没有别的办法，只是靠提高生产力水平，来保住原来的成本。吴景春的苦处，职工心里清楚。一伙伙工人来到吴景春家，这个说是厂长别犯愁，没有蹚不过去的河，没有翻不过去的山，我们多出把力，多流点儿汗，两天的活儿一天完就都有了。那个说吴厂长，原材料涨点价没啥大不了的，我们干活都过点儿细，少出点废品不就结了。望着一伙伙离去的工人，一向笑呵呵的吴景春眼睛湿润了：“多好的工人啊！ 有了他们，啥困难克服不了啊！”

工人们拼上了，他们要用汗水把原材料涨价的钱补回来。可是刚大干起来没多久，铸造车间的冲天炉又出了问题，这里是朝柴生产的第一道工序， 这里出了毛病，将影响各工序的生产。吴景春赶到了铸造车间，冲天炉的铁水正从炉底往外喷，如不及时堵住，造成过桥堵塞，就会终止生产。吴景春着急了，但他又不能命令工人去堵，因为那太危险了。可工人张德元抢在前面，冲上去弯腰仰面用黄泥去堵，一次不行，两次还不行⋯⋯危险真的出现了，张德元的一只脚踏进铁水里，铁水钻进鞋里，烫得他钻心般疼痛，他强忍着把炉底堵上。这时前炉又突然跑火，鲜红的铁水喷射而出，落在地上溅成无数朵金花。面对 1400 多度的铁水，张德元拖着烫伤的脚，又第一个冲到炉前，工人们也跟着他冲了上来。铁水如火蛇，人们七手八脚一起往上堆黄泥，到底堵住了跑火的炉口。

在这里工作的工人，常年在五六十度的高温下生产，嘴上常年捂着大口罩。夏天穿着裤衩干，炉火铁水能把人烤出油来。这且不说，每天还要吸进足能导致矽肺病的各种有害物质。吴景春在这里还看到一堆堆劈好的生铁， 心想：“劈这么多生铁几十个临时工也难以完成，而铸造车间又从来没用过临时工。”车间主任告诉他说，这都是工人们利用班前班后的工余时间劈出来的。

第二天，吴景春召开会议，研究制定方案，决定改造铸造车间。他拿出9000 万元资金，建成了我国最先进的铸造生产线。宽敞的大车间锃明敞亮， 全部自动化。长期在噪音中工作的工人，有的听力减退，有的耳鸣，有的头昏，也有的心脏出现了问题。“抓紧改造装配车间，把工人从噪音中解救出来！”吴景春在心里告诫着自己。很快，200 多米的国内先进的装配线出现在工人面前。工人在试车室外，隔着玻璃按电钮操作，冉不受震动和噪音之苦了。

进入 1993 年，朝柴的生产销售形式越来越好，月生产 3000 台，月盈利

高达 500 多万元。

吴景春没有陶醉在成功之中，他要乘势大干一场。在全厂干部会议上， 吴景春说：“要让朝柴人不但比过去生活得好，还要比别的企业的职工生活得好，出路只有一条，加入汽车集团，走联合的路！只满足能开开支，能发奖金，那是桌子底下放风筝——起点太低了。应找准时机，高起点，快发展。” 吴景春的话不多，声音不大，却震动了会场的每个角落。

吴景春瞄上了东风汽车公司，他要搭上这班车，这个说三，那个道四， 吴景春却想，这样对国家有好处，对社会有好处，对地方有好处，对朝柴职工有好处，何乐而不为？现在企业生产销售形势好，是最好的联合时机。地方党委政府领导人英明，坚决支持吴景春走联合的路。

吴景春是 1994 年 1 月 2 日辞职到总装厂，总厂的一切工作由常务副厂长负责。

吴景春决定从总厂到分厂，从处室到车间，一把手全部上质量第一线。质量工作全部由一把手管，让管技术工作的只管技术进步和技术开发。

朝柴的产量、质量矛盾都集中到总装分厂。总装厂的质量问题解决了， 全厂的质量问题也就解决了。因为柴油机的所有部件最后都拿到总装厂来组装，在这里，可以发现全厂各个工作部门的质量问题，吴景春蹲在总装厂， 有谁愿意让他发现自己工作中的问题呢？因为发现问题要受处罚的！各部门一看动了真格的了，都认真起来。吴景春要从根本上解决问题。他组织了质量服务组，让企业 7 个主要处室工作人员下到总装厂调查自己部门的问题。

仅用 10 天时间，就找出质量问题 128 个，当时就解决了 102 个。

吴景春把我送出车间，正巧遇上了从外面匆匆赶回来的吴景春，他笑着问我：“你也知道我辞职了？”我笑笑说：“社会上说啥的都有，刚才我的老同学给我说清楚了。”吴景春点点头说：“噢，下星期我就回总厂办公。从二季度开始，全厂划出质量责任区，我还分抓总装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