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容
致家长和老师
写下《宽容》这本书名时,春正染京城。迎春花吐黄,桃花吐粉,小草吐绿。每年的这个季节里,我最喜欢的户外活动便是布衣布裤地走在青草地上,走在花丛中。我年复一年地习惯并且喜欢这般地打发生命赐予我享受春天的权利,是因为这样能让我收住平日繁杂的心绪,让心小鸟般地在绿的枝头跳来跳去,牧歌式的童年感受又拥入我怀里。
今年的春天,因脑子里装下了《宽容》这个题目,便自以为装上了沉甸甸的责任,纵是行走在春意里,心也不再无忧无虑。目染春花春树,沐浴春风春雨,再不认为它们的功绩只是涂抹了春天,而是向人们提示着一条宽容的生物链:叶绿花红是枝干的宽容,枝干的茁壮是根的宽容,根的繁茂是泥土的宽容,泥土的肥沃是有机物和无机物的宽容,有机物和无机物的存在是土地的宽容。春风春雨是自然界的宽容。
不由地,从自然界想到人类的宽容。也由新枝新芽想到了人类的童年, 想到孩子的成长,同样需要一条宽容的物链。这条物链的成员有三部分组成: 家长、老师、社会。
一个人,从第一次睁开眼睛到读完大学,一般需要 21 年的时间。这 21 年,正是人生的启蒙阶段、装备阶段和价值观的形成阶段。我国《宪法》中规定年满 18 岁就是成年人,有了选举权,开始承担成年人的义务和责任。近
年来,北京、上海等一些大城市,还为过 18 岁生日的孩子举行成年宣誓仪式,
但这并不表示 18 岁的孩子已经定型。
社会向来是个万花筒,光怪陆离的东西太多。可对孩子们来说,却像只封闭的炉子。他们感受世界的方式和内容大都是家长和老师提供的。孩子们被投进炉子,几乎是毫无选择地甚至被迫地接受一切。
封闭是产生偶像的土壤。几乎每个孩子都有自己的偶像。而且,年龄不同,偶像也不同。入学前,孩子的偶像容易是父母。入学后偶像转为老师。高中之后的孩子,偶像转向社会——公众人物,或歌星、影星、体育名星、科学家等等。这一时期的孩子,大多有了较独立的审美意识,开始用自己的观点、眼光和标准去评判人和事。而在这之前,家长和老师的影响,便是孩子“成形”的主要因素。
既然客观把老师和家长推到了孩子成长的第一线,那么,家长和老师对孩子就有了某种责任。这种责任,就是对孩子的宽容。
让我们先来说说老师的宽容对孩子将会有多大影响。我曾采访过北京市海淀智培中心学校。学校专为培养弱智儿童而设。一个老师,面对十几个弱智孩子。这些孩子,高兴了冲老师笑笑,不高兴了,冲老师骂一句。一个叫王红霞的女孩,24 岁,刚从大学校门出来,就给弱智孩子当了老师。一次上课,班上一名学生在玩蚂蚱。王红霞批评他,他不但不听,反而大骂。王红霞了解到这个学生在两岁时因发烧而弱智,两岁半时又失去了母亲,这么多年来,是跟着做生意的父亲长大的。于是,她理解了这个学生。王红霞给他剪指甲、洗头发。终于,这个学生感动了,成了班上的好学生。在智培学校, 有些学生做课间操时犯懒,故意坐在地上不起来。老师没有批评,而是将他们抱起来,为他们拍拍身上的土。学校老师对学生使用频率最高的一句话就是,真好。老师们口袋里天天装着自己掏钱买来的小糖果,哪个学生有一点小进步,就奖一块。当有些孩子故意地在裤子里撒尿时,老师们会一声不责
备地给他们拿条新的换上,把脏的洗干净。
一群弱智孩子,生活在这样宽容的环境里。一两年之后就会出现小奇迹。一些在普通学校的授课难题,弱智孩子竟然能在一个课时内听懂。有些学生还学了书法和绘画。美国、香港的一些教育专家参观后连连叹道,这简直是奇迹。
我想,假如这所学校的老师们采用的是训斥的教育方式,恐怕这些弱智孩子只会在严厉声中发抖。
父母对孩子的宽容,可能会被有些家长们认为,是一个无需多说的问题。现在都是独苗一个,说哪个父母不心疼自己的孩子,谁也不相信。说哪个父母对孩子不宽容,谁也不服气。你说做父母的对孩子太苛刻,父母会不以为然地反驳说,还不都是为了孩子好。可怎样才是真正的为孩子好呢?我想应该放下做父母的架子,和孩子交朋友。学会与孩子平等对话。这样你的孩子才会健康地成长起来。旅美画家陈逸飞在回忆他成长的道路时说,我常告诫自己,要以一颗平常心去面对自己的得失。这跟我出身于一个极普通的知识分子的家庭背景有关。我的母亲是做过修女的,她从不大声对人说话,从不以严待人。她会给我们奏管风琴、讲故事。记得她曾很平静地对我们说,我没有钱可以给你们,钱全部给你们的爸爸拿去买瓶子了。我想,我的人生就是从这些瓶瓶罐罐开始的。在作品上,我有点英雄主义,对待人生,我会像水一样平和。
作为与孩子相处时间最多的父母,应该让孩子感受到,在他有困难的时候,会有父母的帮助,而不是责备,在他感到孤独无依的时候,会有父母的陪伴,而不是奚落。在他做错了事的时候,会有父母的指点,而不是指责。但是,父母的责任不仅仅是让孩子体会宽容、享受宽容,还应该让孩子
感受宽容。如果父母之间一点小事就互相计较争吵,家里的气氛就不会宽松。有些母亲喜欢翻婆媳和姑嫂的旧帐,而且说起来就没个完。有些母亲喜欢当着孩子的面骂骂领导、同事或者邻居,把社会上发生的一些尔虞我诈作为饭桌上的谈资。父母这种种不宽容,都会影响孩子。
孩子是社会的、也是民族的希望。任何一个社会和民族,其朝气都靠一代又一代具有健康身心的人来维系。而在不宽容的环境里成长起来的孩子, 却难以有健康的心态。这些孩子,心灵上布满别人留给他的疤痕。而受过别人伤害和攻击的人,一旦有机会和能力,就很容易攻击别人,这已经多次被证实。试想,在不宽容的环境中成长起来的年轻一代,也会对别人不宽容。那么无数个不宽容的个体,组成一个团体,形成一个社会,那将会是一个什么样的社会?!从这个意义上说,为孩子创造一个宽容的生存环境,是一种责任和义务。
明白责任和义务,对我们的家长和老师们来说,也许并不难,难的是做。做的过程中,首先遇到传统观念的挑战。做父母的从来认为,孩子是自家地里长出来的苗,愿拔,愿割,不关别人的事。做老师的,也守在师道尊严里, 认为老师对学生严厉是恨铁不成钢,体罚一下,挖苦几句也没有什么关系。再就是,我们有种传统文化观念叫“亲者严,疏者宽”。这也使我们走入一种人际关系误区:这个人与你关系越亲近,你对他就越不宽容。而生活中, 人们又恰恰最需要来自最亲近的人的宽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