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的天空也会下雨

儿子总以为他的爸爸是铁打钢铸的，没有什么事能难住他，也没有什么事让他烦躁得乱发脾气。从小，虽挨过爸爸的不少训斥，那多半是因为自己在学校和同学吵了架，或者是学习成绩下降。可有那么一天，他发现了一个“新爸爸”。

那天他放学回家，看见爸爸在书房里写着什么东西。往常，爸爸回家最早的时间也在 7 点钟之后。爸爸很忙，公司一大堆事，大多时候是等他睡下了，爸爸才回来，第二天早上他上学，爸爸又该出门了，一年到头，几乎天天如此。能和爸爸呆一会，自然是他盼望的事。

他放下书包，兴冲冲地跑到爸爸的书房，喊了一声爸爸，接着就开始问这问那。不料爸爸好像兴致不高，对他的问话总是应付。突然电话铃响，是一位女士找爸爸。爸爸的那个电话足足讲了半个多小时，等爸爸刚放下电话， 他又跑到书房，问是谁打来的，爸爸说，你一位阿姨，他又追问是哪一个阿姨，不料爸爸大声吼道，你把人都快烦死了，你给我滚出去！

他抬头看爸爸，爸爸脸绷得很紧，眼睛瞪得很大，他知道爸爸动了真气， 就悄悄回了自己的房间。他靠在床头，回忆着刚才与爸爸的对话，觉得自己并没说错什么，多问几句，只不过想撒撒娇，爸爸为何这样没有人情味，想着想着就开始生爸爸的气。

过了一会，爸爸推门进来说，刚才爸爸态度不好，对不起。爸爸太累了， 想一个人呆会儿，你不要打搅，好好做功课，别等到晚上又误了睡觉。说完， 爸爸又回了书房。

妈妈回来了，和往常一样做饭，喊他们父子吃饭。

明天学校要组织参观航空模型展览，他上好闹钟早早睡了。夜里，他被爸爸妈妈的吵架声惊醒。他穿衣站在爸爸妈妈的门外，听了个明白。

原来，妈妈嫌爸爸整天不着家，觉得这家不像家，夫妻不像夫妻，提出了离婚。爸爸不同意，说自己在家时间少是因为工作太忙，说自己没时间在家正是为了这个家。爸爸还特别委屈地说，我在外面受了那么多的累，一天忙得头发涨，你不但不体谅，还跟我吵架。妈妈说，我有丈夫和没丈夫有什么区别，别人家出双入对，说说笑笑多热闹，看我，什么时候不是一个人， 像那孤魂野鬼。你就不体谅我多寂寞。爸爸说，你孤独是你除了工作就是做饭，没有什么业余爱好，你为什么就不学着做点别的，让自己忙起来，不就不孤独了吗？！这时，妈妈大哭起来，说，我早知道你瞧不起我，外面找好了人，你还不承认，今天自己说漏了。反正我不跟你过了，我不是把写好的协议书交给你了吗？我等了你三天，你怎么不签字？！

儿子这才明白了，爸爸为什么那么烦躁。以前，爸爸回到家里，不管多累，也会笑眯眯地听他讲学校发生的事情，听到高兴时还拍拍他的头。他在学校不管遇到多糟的事，只要有爸爸在，都能帮他出好主意。他觉得爸爸像长城、泰山，像高智能机器人，没有被难倒和承受不了的事。那一夜，他长大了很多，明白像爸爸这样的汉子，也有烦躁得难以承受要找地方发泄的事。

男孩不再生爸爸的气，反而开始心疼爸爸，可怜爸爸。早上起来，他主动进厨房为爸爸煮牛奶，煎鸡蛋，并看着爸爸吃完才走。晚上如爸爸回来得早，他变着法子让爸爸笑，一会儿装傻充愣地朝爸爸做鬼脸，一会儿讲点西方幽默。他把让爸爸开心当做一件重要的事去做。

有这样一个女孩今年已长到 40 岁了。许多年前，母亲在女孩的心中是一个非常遥远的文字符号，除了记住是她给了自己生命之外，所有关于母亲的记忆就是打骂、喝斥。

女孩弟妹 6 个，她是老大。母亲每天下地回来进家门的第一句话就是骂孩子。一边骂，一边给每个孩子派活。孩子们一边干活，一边继续挨骂，有时因干得不中母亲的意，还挨打。吃完饭，孩子们写作业，母亲也骂，说点灯熬油浪费钱，一群败家子。家里有两把雨伞，可天下大雨时，孩子们想打伞上学，母亲不但夺下伞，还骂孩子们臭娇气。母亲打起孩子来不要命，常常是举着棍子披头盖脸地打。母亲还特别喜欢当着邻居、亲戚和孩子们的同学、伙伴揭孩子的短，让孩子们难堪。

直到孩子们参加工作了，说起没有母爱，还想流眼泪。

孩子们好多年不能原谅母亲，在本市工作的几个孩子，一年回家不超过两次，每次都是放下东西就走。离家远的几年回去一次，住几天就走。

母亲慢慢老了，性情变得异常温和。不管孩子们对她怎样无理，一见孩子们回去，高兴得把家里存的好吃的都拿出来，孩子们每次走，她都送了一

程又一程。

女孩已经 5 年没回家了，当她回家看到年迈的母亲正像一株老树，在叶落枝枯，心里突然有了对母亲的柔情。她想到了母亲的不易。女孩父亲工作在外地，每年只有几个节日回家小住。母亲一个人，拉扯着 6 个孩子，下地干活，洗衣做饭，日复一日。孩子们一个接一个长大了，母亲也老了。女孩想，拥有柔情是女人的天性，而母亲却没有条件拥有，常年累月的辛苦把母亲圈在了生存的无奈中。也许正是靠着向孩子们的宣泄，才使母亲年近古稀， 身体依然硬朗。不然，母亲大概连扶养孩子们长大成人的气力都没有了。

女孩在人到中年的时候，终于找回了感觉。这种感觉使她第一次泪流不止。她开始做弟弟妹们的工作，现在女孩一家亲情融融。

人不是石头，就是石头也有被碾碎成粉的时候。所以人更不可能永远地平静如水。人是活的。活着就要生活，生活作用于精神，人不可能永远高兴。生活作用于身体，更是常出毛病。先不说你肝火旺，就会对别人发脾气，就是吃多了糖，也会让人烦躁。

人身体有病可能发怒，心情不好也可能发怒。这就是谁的天空也会下雨。尽管这雨下的是精神垃圾，但有谁能保证自己永远晴空万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