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害也许是不得已

男孩两岁多一点，爸爸生病去世。男孩的妈妈当时只有 26 岁，大学毕业， 且年轻貌美。人总是怜香惜玉的，特别是那些自以为主宰这个世界的男士们。所以，关怀男孩妈妈的男士特别多。家里的煤气罐空了，有人帮换；家里的煤气灶坏了，有人帮修。还经常有人邀男孩的妈妈听音乐会，看电影，去酒吧。男孩虽然年龄小，却异常的敏感，他不明白爸爸突然闭上眼睛，从此再没回家看过他和妈妈意味着什么，却能感觉到，叔叔们的出现妨碍了他和妈妈，并意识到，总有一天，妈妈会跟其中某一位叔叔躲起来，让他再也见不到妈妈。于是他对每一个走近妈妈的男性都瞪着眼睛，很不友好。

直到男孩上小学，看着别的小朋友都有爸爸，而且是最亲的人，男孩才明白，世上只有爸爸和妈妈对自己最亲，现在爸爸不在了，就只剩妈妈了。如果妈妈再跟别的叔叔走了，就没有人管他了，于是，除了上学，男孩跟妈妈寸步不离。别说男士来找他妈妈，就是女士到他家，和他妈妈关起门来说几句话，他都不高兴，认为是来给妈妈介绍对象。

男孩读完小学三年级，姨妈的家搬到了一所重点小学附近。妈妈早就嫌男孩的学校教学质量太差，姨妈的搬家，让妈妈决心为男孩转一所好学校。妈妈找男孩说时，男孩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妈妈以为他同意了，就迅速为他办理了转学手续，打点行装，送男孩到了姨妈家。男孩妈妈没想到，男孩那没有表情的表情里却埋下了曲解和委屈。妈妈说好每天晚上给男孩打一个电话。结果，第一次通话，男孩却拿着话筒，不说话，问两句，哼一声。星期五下午，妈妈去接男孩，男孩竟然拒绝跟妈妈回来，还不冷不热地对妈妈说， 你回去吧，我在这里过星期天，我喜欢这里。妈妈说了半天好话，男孩终于跟妈妈出了门。不料横穿马路时，妈妈去牵男孩的手，男孩却把手一甩，说， 管我干什么？我死了正好，你就省心了。

妈妈这才明白了儿子的误会和多心，赶快向男孩解释。结果，怎么解释， 男孩也不说话，反正就是不理了。到了星期一，妈妈还没来得及起床，男孩就背着书包自己坐公共汽车走了。

妈妈又把男孩的学转了回来。学是转了，男孩却还是很少跟妈妈对话。一天，男孩家里来了一位叔叔。这位叔叔一进门就对男孩的妈妈说，我

大表哥去世了，说完就哭。男孩妈妈说，大表哥都多远的亲戚了，还这么难过。

这样隔着门，男孩听叔叔对妈妈讲了一件事。叔叔说，大表哥帮我捡了条命。原来，叔叔家很穷。他出世时，家里已经有了两个哥哥，一个姐姐。家里很穷，叔叔的妈妈没有奶水，也没钱买代乳品。叔叔饿得整天哭。没有办法，叔叔的爸爸妈妈就商量把叔叔送给省城一户富裕人家。交接的日子已经定好了，叔叔的大表哥来串亲。听说这事，坚决不答应。从此，这位大表哥每月从工资里拿出 20 元钱，供养叔叔。

叔叔很聪明，也很争气，从小奋发学习，小学、中学、大学、研究生一路顺风。现在是有名的散文家。叔叔是理解当年父母举动的。可有时候家人团聚一起，叔叔也常当着哥哥姐姐的面拿这件事开玩笑。

不料，一次让母亲听见了，母亲以为叔叔至今记恨着自己，就哭了一夜。叔叔去给母亲赔礼，说我没恨你，随便说着玩的，以后再不提了。

叔叔说，老母亲都 70 岁了，我一句不经意的话，却让她老人家伤了心， 春节都没过好。

这时，男孩推门出来对叔叔说，你说得不对，是他们伤了你的心，你是她的儿子，她凭什么要把你送给别人，还不是嫌你碍他们的事。

叔叔说，你年纪还小，长大了你就会明白，谁都会伤谁的心，就看他是为什么。我知道你是妈妈的命根子，我也是我妈妈的命根子，她送我走是万不得已，是为了怕我饿死，也是心疼孩子的方式。我理解妈妈，而且更爱妈妈。

接着叔叔对男孩说，我知道你小脑瓜里在想什么，是不是又想起前几年你妈妈送你住姨妈家上学那件事？让我看，那是妈妈为了爱你。你在妈妈身边对妈妈来说是个安慰，妈妈外面工作再苦再累，她回家看到自己的儿子还能放松放松。你走了，妈妈回到家，一个人只有看墙壁。妈妈为你想，让你上个好学校，将来考大学，找份好工作，你反倒认为妈妈把你当包袱。也许你不知道，为了你转学妈妈把全部积蓄都花光了。

男孩红着脸，不再说话。

过了一个学期，男孩的一篇作文在市中学生作文比赛中获了二等奖。作

文的题目就是“伤害也许是不得已”。文章写的就是妈妈为他转学这件事。男孩在文章的结尾写道：那个下午叔叔走后，我为错怪我的妈妈，而关

起房门流泪。也许我承传了妈妈的性格，再内疚也不会当面说声对不起。但我相信，妈妈还是能够感受到我的道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