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各言尔志

士人第一要有志,第二要有识,第三要有恒。有志则断不甘为下流;有识则知学问无尽,不敢以一得自足;有恒则断无不成之事。此三者缺一不可。

——曾国藩我的哈佛校友中,人才济济,各自有着不同的经历与

才干。我特地采访了几位同窗,请他们谈谈自己对学习,对事业,对人生等的一些想法,录此以飨读者。

科莉丽亚·蒂尔尼来自新泽西州,毕业于普林斯顿大学政治系与俄国研究系。大学时期曾到苏联学习,并担任过美国国会议员助理。来哈佛经理学院前曾在纽约利曼投资银行任金融分析员。曾两度当选为新泽西州普林斯顿区共和党委员会委员。爱好打网球,摄影和旅行。一九八五年级哈佛工商管理硕士。经理学院女子足球俱乐部队长。

“我一直想进哈佛,哈佛的名气很吸引人。我家里都是搞金融的,我到利曼投资银行工作后对工商界发生了兴趣。我之决定到经理学院来,父亲对我的影响很大,我哥哥也是这里毕业的。对于一个女子来说,要进入工商界没有学位很困难。

“我对经理学院的评价很高,人才是哈佛最宝贵的财富。哈佛是美国最优秀的人才萃集之地,在这里可以学到很多东西,所以我不愿到别的管理学校,只有斯但福大学除外。我来哈佛的另一个原因是我一向害羞,不敢当着许多人的面发言,可是哈佛强迫我们发言,评分也取决于上课发言,这就给了我一个锻炼的好机会。

“经理学院充满着激烈的竞争气氛。由于女生从小受到的教育没有培养她们的竞争能力,哈佛的女生人数又不多,所以她们害怕。一部分女同学索性利用自己是女生设法占便宜,一部分女同学又矫枉过正,闯劲太足。

“我爱好运动,参加运动能发泄内心的攻击欲和挫折感。你运动好,男同学尊敬你,自己也感到骄傲,课堂上的竞争同运动场上的竞争差不多。学会应付比赛时的压力就能顶注学习上遭受到挫折,或者分数不够理想时的情绪波动,到谈判桌上也能沉住气。所以爱好运动使我能比较容易地对付男于的世界。经理学院不少女同学聪明有余,活泼不足,不够全面发展。她们容易紧张,往往过于认真。第一年的强制性评分的确造成激烈的竞争,这种竞争非常有刺激性,在你拼搏过来之后会给你一种巨大的自豪感。

“哈佛经理学院的最大缺点是它像一部机器,每年生产八百个 MBA。一旦你从这里毕业,便自以为既然是哈佛工商管理硕士,有些工作就不屑一顾了。你毕业以后还在和同学竞争,当‘五年联欢’时,‘十年联欢’时,你想的是你有什么成就拿得出来呢?这种心理使你不愿冒风险。现在最时髦的是搞咨询或金融,大多数同学包括我自己都向往那两种工作,一般的印象是最优秀的学生才干那两行。由于自尊心作祟,为了证明自己也是其中的一分子,不考虑自己的长短好恶,就上咨询公司或投资银行工作,不惜抹杀自己的个性,这种思想方法害人。学校也有责任,因为学校没有鼓励同学走不同的道路。

“我父母都是共和党人,我的政治观点在一定程度上受他们的影响。我

① 曾国藩(1811—1872),清末湘军首领。平”太平天国”起义,官至武英殿大学士,曾任两江总督,并节制浙、苏、皖、赣四省军务。学祟程、朱,著有《曾文正公全集》。

的家庭教育严格,念中学时上的是传统的寄宿学校、但我有造反精神,读大学时,正值卡特执政,学生会多为民主党控制,我向来不愿随大流,担任大学共和党俱乐部主席的职务挺有挑战性。

“我也许将来自办企业,因为我没有排除结婚生育子女的选择,到那时, 自办企业比在别人的公司里工作灵活性大得多。我虽然不是班上最聪明的人,但我相信自己判断能力强,有总经理的才干。要在事业上成功必须知道自己的长处,充分发挥它们。

“我的一家都非常幸运,父亲、祖父、曾祖父工作非常努力,因此很成功。家里有钱让我进一流的大学受教育,我到过许多国家。最近去过中国, 在中国旅行时我惊奇地发现中国和苏联有许多相似之处,即使两国人不同。我对中国灿烂的古代文化非常尊重,作为一个游客,我很希望多多看到中国的文化古迹,可是与中国悠久的历史相比,看到的可以说并不多,大概不少宝物毁于战火或被人掠走。俄国的情况也是一样,俄国有丰富的文化遗产, 但许多珍品遭到劫难。印度的情况就不同了,印度有悠久的古代文明,但没有经历过暴力革命,权力从英国人到印度人的过渡较和平,所以名胜古迹保存至今的很多,触目皆是。

“在中国旅游时吃的东西比俄国还要差,全北京只有长城饭店有一点夜生活。香港是一个鲜明的对照,香港是一个很成功的商业世界,资本主义也许在香港搞过了头,香港是一个十足的金钱世界。追求个人自由发财致富的欲望是推动香港社会的主要动力,那里人人拼命工作,穷人自认倒霉,这种一心一意发财致富的努力缺乏人情味。从这点上说,香港社会是一个残酷的社会,社会的底层需要温暖,需要有人照顾,香港的贫富悬殊,令人担忧。将来中国接管香港后如何改变这一局面,将是十分有趣的。

“旅行扩大了我的眼界,使我更加珍惜自己享有的东西,珍惜我们这个自由、稳定、充满机会的国家。我并不认为自己理所当然地应该享受这一切, 大多数美国人不懂得珍惜他们所有的一切。我认为自己欠祖国欠社会一份债,应该还给祖国,还给社会。当初我考虑进中央情报局工作也是出于这种动机,希望报答祖国。可是我不愿意住在苏联,又是一个女的,大概永远当不了我想当的特工人员。现在我进经理学院,进入了工商界工作,也许能更有效地为祖国服务。经营好一个企业,为社会创造利润,做一个好公民,也是对国家在尽义务。我没有排除最终进入政界的可能,我进入政治生活的动机还是因为我非常爱国”。

道格拉斯·希斯来自科罗拉多州,毕业于麻省理工学院管理科学系,来校前曾任马萨诸塞州参议员财政委员会数据处理与政策分析员。爱好骑马, 打篮球,爬山和冲浪运动。一九八五年级哈佛工商管理硕士。

“我母亲早故,父亲是退伍的海军舰队长。我从小在乡村里长大,那儿大多数人眼光狭窄,从未见过世面。但父亲随海军到过世界各地给我很大的影响,虽然我不知道自己长大了想干什么,但不愿在乡村生活下去。我中学的数理化成绩很好,海军军事学院和麻省理工学院同时录取了我,我不打算参加海军,就拿了海军奖学金到麻省理工学院学习,这样毕业后灵活性大些。进校之后,我很快发现麻省理工学院象牙之培中的理论研究与我科罗拉多乡村日常生活相距实在太远,我对学工程又不感兴趣,因此转到了管理科学系。

“我有一定的理想主义,我不懂工商业,总认为那是一种肮肮的赚钱勾当,所以我去州参议院工作。我的上司是一个很好的导师,他使我懂得真正

能学到管理法的不是培养政府官员的学校,如肯尼迪政府学院,而是像哈佛经理学院那样的正规管理学校。在现实世界里,政府官员优先考虑的不是管理,政策的制度也并不都合乎政治科学的逻辑,政治更多的是一种交易。政府里最杰出的官员通常不是来自一所专门培养政府官员的学校,而是来自法学院或经理学院。

“经理学院给予我最有价值的东西是自信。你置身于美国最有才智的人群中,这些人是未来美国的一流经理人才,你自己既不是其中最杰出的,也不是最落后的,而是最优秀者的中游者,意识到你有能力跟这些人竞争,这一点,不管你将来做什么都给了你无比的自信。

“我喜欢实例法,不过要是我没有念过数学性很强的麻省理工学院,我会去斯但福大学的。因为斯但福经理学院的教学走的是中间道路,把课本知识和实例法结合起来,这样较平衡。有的课用实例法教学效率很低。

“经理学院的强迫性上课不合理,每个同学不管来校前学的是什么专业,一律要上课。有时我读了实例后明明已懂,却还是要去上,而在麻省理工学院学生可以随时进入课堂,随时离开。如果我听了一半就懂了,完全不必枯坐在教室里,教授绝不会见怪。哈佛的强迫性上课造成一种大量生产 MBA 的印象,有的课如管理经济课,我干脆闭目养神,舒展一下肢体,这是我反抗这种制度的一种方式。教授有几回看见我懒洋洋的模样,会心地朝我笑笑, 他知道我的学历。我想教授也许喜欢个别同学不随大流,敢于轻松一下。周围神经紧张的同学已经够多了,教授也吃不消,大多数同学拼命想使自己适合哈佛规定的模式。

“评分法也需要改变。现在得好分数的同学往往在来校前已对那门课程很熟悉,分数不好的课往往是来校前懂得最少的。因为得“良”很容易,对某门课程原来有基础的同学大可以努力一下争取到“优”,他们本来应该在原来没有学过的课程上多下一番功夫的。所以,学生的成绩和真正学到的知识成反比关系。现在的优、良、及格三等分太笼统,应该再细一些。

“教授上课时千方百计地鼓励同学发表不同的意见,通过辩论,提高共同认识。有一次上市场营销实施课,一个同学的发言在我听来全是胡说八道。我暗里嘀咕了一声:‘放屁’。没料到教授恰坐在我身旁,他大喝一声:‘放屁!?你这是什么意思?’顿时全班怔住了。我给他搞得很狼狈,我没有准备发言,但总算很快恢复了镇静,说出了一通自己的道理。实例讨论的目的就是要通过集体辩论来学习,每个人要在大庭广众之下为自己的观点辩护。发表的看法要是站不住脚,就会给人嘲笑,这迫使你作充分准备,而且准备得越来越好。

“一般人认为,政府部门的办事人员能力较差,不是没有道理的。纳税人不愿给政府官员多付薪水,政府就难以吸收杰出的人才。然而,政府中不乏理想主义者,他们有才干,有理想,愿为社会、为大众谋福利。政府里有最优秀的管理人才,政府部门的管理比工商企业难得多,因为政府工作的社会效果很难测量。工商企业的目标很明确,就是创造利润,多多益善。政府部门的目标经常变化,一个人非要在政府里工作一、二十年才能真正成为里手。政府部门的工作比工商企业更有挑战性,我们这个资本主义社会把人的价值、人的能力和钱等同起来,可是一个人的成就和他挣的钱往往没有关系。政策制定者的工资并不高,但是作出的决定影响很大,只要决策正确,他们就受到人们的尊重和信任。决定一个人的价值的是他干的工作挑战性强不

强,他的贡献有多大。 “当然钱不是不重要。记得经理学院一位教授曾要我们总是准备好足够

六个月开支的生活费。这样不管发生什么,你都有回旋的余地,可以摆脱危机,寻找新的工作机会,不必为了维持生计而忍气吞声,牺牲原则。钱给予你这种自由。

“除了钱和事业外,人还有精神的一面。经理学院给我们的负担太重, 使我们没有时间考虑精神上的成长。其实,专业能力对人生关系并不大,钱和事业归根结蒂是幻影。生活方式对我很重要,我不爱大都市,喜欢大自然, 愿在山水之间生活,生命的真谛不在于物质。我们做任何工作,都不应该忘记精神上的成长。”

爱德温·林奇来自弗吉尼亚州,家庭合伙经营房地产,是弗吉尼亚州最大的房地产公司之一。他毕业于加州西方学院政治系。爱好钓鱼、打猎、旅行、曾远游苏联、欧洲与东非。一九八五年级哈佛工商管理硕士。

“我到哈佛经理学院来,主要是因为当时家庭房地产事业办 得毫无生气,差不多在死胡同里徘徊。我家产业虽多,但没有好好地利用,老一辈的人不愿探索新机会,经营方式很被动,光在吃老本。我可以不动脑筋,坐享其成,但是我不适应那种环境,我觉得自己的能力和才干没有受到重视。父亲、叔叔、姑母等都六十多岁了,我是年龄最小的合伙人。老一辈的人坐井观天、墨守成规,还在用三十年以前的一套方法在经营。弗吉尼亚州华盛顿地区的房地产这一行业,自从第二次世界大战后比任何行业都兴旺,所以要他们改变成见很难,即使你知道别人发家的资本没有你家多,但经营有方, 运用现代管理方法,结果远远比你成功。我知道我家这一套不对头,我们似乎缺少了什么,但我不清楚究竟缺的是什么,自己也提不出新办法让老一辈信服,所以跑到哈佛来开开眼界。哈佛跟房地产关系不大,房地产行业的地区性很强。经理学院的课程主要与工业和金融有关,但是通过在哈佛的学习, 我提高了估计特定市场潜力的能力,提高了对不同行业的理解力,从而对承租者的经济地位可以作出较为正确的判断,更重要的是,我扩大了眼界。这是我来哈佛的最重要的目的。

“没有到经理学院之前,我以为在哈佛遇到的,将是一批为了个人成功不顾一切的野心家,但事实完全不是这回事。这种人哈佛虽有,但属于极少数,绝不是主流。我交了许多朋友,从来没有在一间教室里遇到这么多比我聪明的人,你可以从班上九十个人中的任何一个人那里学到一些东西,而且是天天学,相互学。这是一种了不起的经历。

“我很喜欢实例法,因为我一向不习惯坐在下面光听别人讲课,我总是爱参加进去。哈佛最宝贵的财富是教授,我从来没有遇到水平始终是这么高的教授。哈佛迫使你上课发言,迫使你锻炼思维,不断改进发言技巧,通过每天的上课讨论,我们表达自己的能力越来越强。这是我在经理学院的一大收获。

“另一方面,问题也有。哈佛经理学院标榜自己是世界上最优秀的管理学校,却自己没有管理好。校方采纳新主意很慢,例如微电脑课程直到一九八四年我们升入第二年时才开设。各系自立山头,不通气,会计系的教授与管理经济学的教授对怎么按现值计算现金流量这么一个基本的概念,各执一说,叫做学生的无所适从。

“经理学院曾改建一幢专供在职经理人员来校居住的宿舍楼,将原来两

间房合用一间浴室改为一间房一个浴室,改装的费 用竟相当于我可以新建整个一幢楼的代价,简直荒唐。我绝对有把握,哈佛被承包这项工程的设计师、工程师和建筑公司狠狠敲了一笔竹杠。当事人用钱如此不在乎,根本出于学校大有钱。可是还要校友每年捐款,真令人啼笑皆非。

“在经理学院里,我大概比大多数人都生活得轻松,到学校以后,经营家庭企业的种种烦恼暂时置诸脑后。一方面我年龄大一些,来校时已经三十岁了,有妻子和一个女儿;另一方面我毕业后不用找工作。我独立惯了,不愿听别人使唤,我不想争名夺利。不想爬上什么大公司总裁的宝座。

“结婚的人到哈佛来有利有弊。作为丈夫和父亲,我责任很重,我经常感到时间安排不过来,经常发生的矛盾是,牺牲学习还是牺牲家庭生活?我不得不学会应付这种压力。可是有了一个家,我可以从学校的紧张生活中脱离出来,特别是第一年,住在学校里的同学没有一刻摆脱得了那种无情的压力,想轻松也做不到。我妻子给我很大的支持,从学校回家,晚饭已经准备好了,我可以向她发牢骚,她也可以向我诉苦。在哈佛的两年里,妻子和女儿交了不少朋友,因为我们没有找工作的压力,情形好一些,有好些结了婚的同学经济紧张时,事业心强,老是担心找不到一份好工作,因此精神负担很重。许多情况下,妻子不得不工作以资助大夫来哈佛念书,但是妻子自己也有事业心,也希望发挥自己的聪明才智,两个人都追求事业,虽然满足了某种成就欲,但不是没有代价的,婚后关系因之紧张,甚至发生离婚。有子女的夫妇当然可以把子女送到日托托儿所,但是托儿所不可能代替母亲。

“经理学院在查尔斯河南岸,哈佛大学的其他院校在河的北岸,两处一桥之隔,但这座桥在某种意义上是世界上最长的桥。文人相轻,经理学院的同学似乎特别看不起肯尼迪政府学院和法学院的同学。有一种观点认为,那两个学校培养的是一群官僚和讼棍。我当初大学里读政治学,原来打算毕业后进法学院攻读律师业的,幸亏头脑清醒,决定不当律师,这个国家律师已经太多了。我并不是没有事业心,我希望在今后的事业中更富于创造性一些, 为社会、为我住的社区多做一些工作。

“到哈佛来,是我给自己所作的最大的一件好事。”

凯思琳·罗伊来自纽约州,以优异成绩毕业于纽约科尔盖特大学数学系, 嗣后在加州大学柏克莱分校攻读运筹学,获硕士学位,来哈佛经理学院前在贝尔实验所担任技术员,是美国妇女与数学协会成员。爱好跑步、滑雪、航船、滑翔和室内网球运动。一九八五年级哈佛工商管理硕士。

“我从十二岁起,在念中学时就自己打工挣零钱,我送报,替别人照看婴儿,这些人家都有家庭企业。例如一家开杂货店,一家开饮料厂,还有一家是丰田汽车商。我对工商企业的兴趣无形中受了他们的影响,我一向很独立,父母从不干涉我,看到别的孩子那么依靠父母来决定选择什么专业,我感到惊奇。

“到了大学里我也半工半读,我做过学生食堂的工人,电脑中心的服务员,也当过数学辅导老师。大学里三分之二的同学都希望当医生或律师,我也不例外。我选择了理论数学作为专业,因为发现它容易学而且挺有趣。大学毕业后我没有钱读研究生,也没有把握将来一定做得了医生或律师,于是就在一个教授的帮助下,在美国电话电报公司的贝尔实验所找到一份工作。 “我在运筹研究部工作,里面六十个专家中只有四人不是博士,我是唯

一只有学士学位的人。工作两年后,贝尔实验所送我到加州大学读运筹学,

毕业后我又回到贝尔应用运筹学技术设计电脑模式。我们的社会不鼓励女子学数学,女生回避理工科跟从小受的家庭教育和社会影响有关,做父母的往往对男孩子的理工科功课抓得紧,对女孩子在这方面就松一些。针对这种倾向,我在贝尔实验所工作时,曾到中学里去演说,鼓励女生考虑数学作为自己的专业。许多女生完全排除数学,因而限制了择业的机会,虽然在工商业上成功不一定需要数学,但是懂得数学就多了一种选择自由。我感到有责任帮助女同学克服对数学的恐惧。同样,很多女生不爱好体育运动,我小时候受到的教育是‘出汗是不健康的’。直到读大学时,我才在同学的影响下参加体育运动,结果当上了女子足球队队长。

“要在贝尔实验所受重用,非得有博士学位不可,可是我对攻读博士不感兴趣,我的 GMAIT 成绩极好,这加强了我上管理学校的信心。哈佛经理学院和麻省理工学院的斯隆管理学院同时录取了我,我选择哈佛,一是因为进哈佛难,二是斯隆管理学院的课程数学性强,而我已经有了这方面的基础了。

“说实话,我在哈佛并不感到舒服,我不会为了拉关系而有意识地进行社交,也不欣赏别人的这种品质。哈佛里这种人不少,评分本来应该完全根据实绩,可是我知道有人得到好分数是因为善于讨好教授或者认识什么人。有人连实例也不读就来上课,发言投机取巧,纯粹是浪费我的时间。我不怕竞争,但是我讨厌哈佛那种咄咄逼人的气氛。

“女生受到歧视,也许真有其事,也许是凭空臆造。不过我发现一个口齿伶俐的女生,要比一个能言善辩的男生更容易招来反感。这点令人不安。有一门课上,教授叫人的方式不公平,我很恼火,就存心用了一节课的时间记录教授的叫人方式。我将全班分成三组,发现百分之八十的时间教授只叫其中的一组,尽管每次每组都有一半人举手,女生虽占全班的四分之一,却只有百分之五的机会被叫到。课后我把这个情况同教授谈了。不料第二天上课一开始,他就冲着大家问:‘有人说我叫同学的方式存在问题,你们有什么看法?’他很不客气,当然没有人回答。可是下了课,同学们都表示同意我的看法,这个教授一直没有改变他叫人的习惯。女生比男生上课更担心, 忧虑促使她们常常举手,但是常常发言又会招来反感,真是难。

“我是民主党,是自由派人士。经理学院百分之七十五的同学都是共和党,但一半共和党同学对具体问题的立场并不受政治立场的限制。在预算案、税收等问题上他们采取共和党的立场;在教育、社会福利等问题上他们的态度又像是一个民主党人。除了国际政治经济学一课外,课堂讨论很少受到政治偏见的影响,我的政治活动也不过限于向自己关心的政治竞选活动捐款。人力资源管理课上很多同学不同情工会,这是由于经理学院不少同学出身于富人家庭,向来跟工会运动没有关系,他们对工会的态度与其说是政治立场, 不如说是阶级观点所造成。

“我没有十分明确的事业目标非实现不可。我竞争心有余,事业心不足, 只要有谁跟我年龄相同,能力背景相仿,却在于更富有挑战性的工作,我就不甘落后。我在经理学院受到了很好的教育,我也许可以在别的学校学到同样的知识,我认识许多没有上哈佛经理学院的非常有才能的人。但是哈佛工商管理硕士学位是一把能打开许多大门的金钥匙。哈佛最大的价值就在这里。

“大考后,我没有参加毕业典礼。五月份,我和男朋友一起到中国作了一次自行车旅行。中国之行是我迄今为止最愉快的旅行,最令人高兴的是人

们主动地和我们打招呼。我们发现中国人处处开放,热情,乐于助人,我们还应邀去中国朋友家作过客。我们从杭州骑车到南京,第一天我曾从车上摔下来,擦破了膝盖,立即有人上来帮助我们。他们拦住了一辆过路的运货卡车,让司机送我们进城,到了城里的旅馆,我们不但美美地吃了一顿,还有人替我们洗干净衣服,缝补好刚才摔破的地方。我们觉得像在朋友家里一样。

“我们没有向导,但每到一处总是有人主动表示愿意作我们的向导。每天都有人想和我们练习英语,差不多像搞疲劳战。但有几天,我们没有遇到一个想和我们练习英语的人,说也奇怪,我们反而感到寂寞了,那是在南京。后来我们主动跑到南京大学找人说英语。

“我感到最不愉快的是西安,那里想赚游客的钱的人太多了,弄得我们没法和平常的人接触。尽管西安的名胜古迹不少。这种现象却破坏了我们的兴致,我除了去一般游客通常去的地方外,还想了解人们是怎样生活的,要是随旅行团一起游,汽车进,汽车出的话,大概接触不了多少普通中国人。这也就是我们为什么决定自己骑车闯闯的缘故。”

陈其贤,祖籍福建,来自马来西亚,毕业于英国伦敦大学帝国理工学院机械工程系。在英荷壳牌石油公司担任过工程师七年,曾获发明水下油管高压连合器的专利。广游欧洲、亚洲和澳洲。爱好烹调,打橄榄球和冲浪运动。一九八五年级哈佛工商管理硕士。获“贝克学者”称号。

“我是福建人,祖父是一个村的村长,村里人都是亲戚。一九三七年日本侵华,他带了全村人逃到马来西亚。祖父还健在,前几年回老家去过。我小时候经常听祖父母讲中国的故事,对中国很有感情。我家共有六个子女,父亲是做木材生意的小商人,母亲开裁缝店。他们一向重视教育,因此我们六个孩子都在英国、澳大利亚、纽西兰受过大学教育。小时候我成绩不好就要挨打,父母经常议论别人家的哪个孩子在外国读书读得好。要我们争气。 “华人在马来西亚经济上很成功,马来人政治上较精明。政府照顾马来

人的政策我没有意见,因为一个国家如果贫富太悬殊,必然不能长期稳定, 华人和马来人的关系也不可能和谐。当然在具体执行政策时,对华人在教育上、商业上作不公平的限制,又是另一回事。马来西亚的华人到国外留学, 这也是部分原因。

“我去英国是壳牌石油公司给的奖学金。在英国我学会要有创造性,英国人是一个富于创造性的民族,英国同学发明性强,原因在于整个社会鼓励学生怀疑成见,大胆创新,提倡造反精神。英国众多的博物馆和图书馆有利于学生丰富知识,开阔思路。学工程时,我懂得了当有人要你设计一座桥时, 你首先要搞清究竟需不需要桥。壳牌公司在马来西亚有许多炼油厂,由于热带气候,炼油厂周围的草地的草长得很快,需要经常整剪,因为炼油厂附近严禁烟火,不能用刈草机,向来只用人工除草。有人提出,为什么不能养几只羊来解决问题呢?羊吃草不算什么新知识,可是炼油厂养羊就是创举。

“中国的传统一向提倡青年服从老年,不准随便怀疑长辈。我希望向老人的经验学习,把老人的智慧和年轻人的创造性结合起来。我的上司是一位非常聪明的好心人,他鼓励我发挥创造力,容许我犯错误。他让我负责一个五亿美元的北海油井栈桥项目的设计工作,当时我只有二十四岁。我发明的自动连合器其实只是把两种现成的产品结合起来成为一个新产品。我发明这产品也冒了很大风险,我那时有好几个主意,我作了一定的理论分析后,就大胆着手实验,我不相信作无休止的分析。新主意要在实验室尝试,通过实

验提高。

“我到哈佛来,是我对壳牌公司的工作感到厌倦了,工作虽然有挑战性, 但是做了六、七年工程师,我已经习惯了。当时我的工作仅限于工程技术方面,但我感到自己可担任管理方面的工作。壳牌公司太大,有十六万雇员, 我非得在技术岗位上工作许多年后,才有可能担任管理工作。我一向想进管理学校,我到哈佛来是因为我感到担任工商管理工作之前需要学习管理经营。正像如果没有受过工程学教育,我也不愿意当工程师。我很重视正规教育。

“美国教育注重广度,不注重深度。课程的知识面较广,但不及英国教育专业程度深。哈佛实例法与英国的教学法截然不同,我最初对实例法很不适应。华裔学生向来是被动的,但在哈佛经理学院要是你等别人请你时才说话,你就不可能生存下去。竞争强有积极的一面。我从未遇到这么多一流的人才集中在一一 个地方,年轻一些的同学对付压力较难,他们过分关心坐在什么位置,讨论程序如何等非实质性问题。他们重形式于内容,以致忘记了最终的目标——在友好的气氛中学习。我班开学时发生的抢座位事件就是同学不成熟的表现,有些很有才智的同学因为揣测得不到“贝克学者”的称号, 就泄了气,失去对学习的兴趣,是很可惜的。非但他们学到的东西少了,别人能从他们那里学到的东西也少了。我觉得到哈佛来如果不最充分地利用机会就是一种犯罪,我本人学习的动机非常强烈,因为我离开了一个报酬优厚的工作,希望在个人事业上更有进取。

“压力固然能造就人,但有时候我怀疑哈佛施加于同学的压力究竟是不是完全必要。经理学院似乎以为有一套魔术般的公式要传授给学生,对学生搞疲劳战,在这种情况下,年轻一些的同学很容易全盘接受学校的那一套。学习上的压力和找工作的压力还会使有些同学忘记道德准则。道德是个人的责任,也许无法教授,但是学校至少可以提高同学对道德准则的觉悟。哈佛在道德教育方面无意识地强调得不够。

“我的妻子为我来哈佛作了巨大的牺牲,我放弃在壳牌的高薪工作到哈佛来,是一个大转变、大适应的过程。妻子曾对我说:‘如果不去哈佛,你将一生后悔。’她是一个职业钢琴家,为了照顾两个孩子,宁愿放弃自己的工作。我一方面要努力学习,一方面又认为应该与妻子和孩子一起分享生活的乐趣。因此,在哈佛的两年,我每天要到凌晨三四点钟才睡;我完全靠意志强迫自己学习。我在体力上被推向了极限,但家庭给了我支持,使我情绪稳定,能专心致志地用功。

“美国人非常开放,这是一个由移民组成的国家的特点。在美国,机会很多。我感到欧洲公司对亚洲人至少有一种下意识的歧视,所以我自认在壳牌公司的发展机会有限。美国人尊重亚洲人的成就。美国最好的大学里,亚洲学生占了主导地位,华裔在美国科技事业上很成功,可是这种成就会给美国人造成一种印象,以为华人只在科技方面强,殊不知华人在经营管理、咨询、金融上也能出人头地。

“我的事业心不受国界限制,我希望像王安那样自办企业,或者到一家大公司里大干一番。我夏天曾在王安电脑公司工作,发现那里的管理方法比较直觉,不够专业化、系统化。杰拉德·蔡以理财见长,当上了美国罐装公司的总经理,是一个走正统企业管理的成功者。我的梦想是两者都兼备,我将来的公司既要有技术上的创新精神,又要具备专业管理水平。”

黄焕平,祖籍广东,出生于香港,来自加州,毕业于哈佛大学经济系。来校前曾在美洲银行担任企业金融经理人员,因负责设计预测美洲银行北美业务的电脑模型,获优异工作奖。曾获国际武术锦标赛第四名,新英格兰武术锦标赛第二名。一九八五年级哈佛工商管理硕士,在哈佛经理学院求学期间,在波士顿先锋风险资本公司兼职。

“我大学毕业时,对于银行、法律、咨询这些吸引大多数同学的工作都不感兴趣。风险资本这一行似乎与众不同,风险资本公司的理财需要直觉, 需要对明天的技术有远见,需要对人,对风险企业家有判断。风险资本公司的工作种类很多,电脑、生物技术、医药、半导体、人工智能等层出不穷, 这一切都赋予风险资本这一行以某种浪漫性。那时风险资本公司刚刚开始, 但是我没有实际经验进不去。到美洲银行后,我意识到要改行非得先进管理学校不可。哈佛经理学院的名字有分量,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当我被哈佛经理学院录取后,有一家风险资本公司同意聘用我了,因此我到经理学院的目的在进校之前已经达到了,但是当时我已作出来经理学院的决定了。

“经理学院告诫我们第一年的功课极其紧张,不要在校外工作,我却一边上课一边为先锋风险资本公司工作了两年。每星期工作二十到四十小时。对我来说,工作是一种嗜好,把我从紧张的学习中解放出来,使我轻松一下, 而且让我把学到的用在工作上。学习也受递减律的支配,花时间多,收效不一定大,如果我不工作的话,学习成绩也许更好,不过这是我有意识的取舍。

“经理学院的学生有一种自命不凡感,以为哈佛是世界上最了不起的地方。进哈佛经理学院的确是件很光荣的事,但是经理学院每年招生八百人, 绝对谈不上是一个独家俱乐部,不管竞争在哪个水平上展开,不管你有多大本事,强中还有强中手。一毕业就自高自大,以为自己有能力经营大公司, 作大投资,想大大整顿一下某个企业组织的人是得了‘MBA 综合症’。

“作为哈佛工商管理硕士,别人对你,你对自己的要求和期望自然而然都高了。我个人的目标很高,我受家庭的影响很深,我家是个多子女的大家庭,连我共有十个孩子。父亲原是广州郊区的地主,一九四九年去香港开建筑公司,一九六二年来美定居。我家先住在蒙大拿州,那里绝不是栽培学者、律师、实业家的乐土。可是我家有五人考进了哈佛大学,两人考进了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其余的进了斯坦福大学、普林斯顿大学和麻省理工学院。我父母没有受过西方教育,也不懂得美国教育系统的那一套,他们跟一般的中国父母不同,没有在我们小时候强迫我们用功,他们培养我们的独立能力, 以为我们应当知道学习的重要性,不用做父母的叮嘱。只要我们学习成绩好, 他们从来不管我们,我们自己学会管束自己,要是逼到非要他们来管教不可时,那一定会很严厉,事实上从来没有发生过。

“我的中学是洛杉矶一所公立学校,质量很差,连半文盲的学生都可以毕业,我当时觉得上学简直是浪费时间,最后一年就索性不去了。最后一学期,旷了四十天课,老师上门告状,父亲问他们我的成绩怎么样。老师说全是满分。父亲说,‘既然如此,你们何必找他麻烦呢?他知道应该做什么。’ 只要不使父母失望,他们愿意让我们独立管理自己。一方面父母存心培养我们的独立能力,用高标准要求我们自己;另一方面父亲在大瀑布城开了一家饭店,平时忙,也照顾不过来。我小时候他不常在家,母亲要照顾这么多孩子,不可能面面俱到,所以这里也有环境的因素。

“我练过五年武术,打过少林拳,练过气功,这是我个人修身的一部分,

与我的事业心密切相关。我师傅武艺极高,武术教会我独立自助,不靠别人, 使我体会到一个人的潜力有多大。我能赤手击砖,空拳破冰,使出我本来认为不可能的功夫,关键在于全神贯注,发挥技术。内功有三个阶段,起初是达到身体的极限,再是心理上的极限,最后是精神上的极限,使气在体内运转自如。我通过武术探索自己内在疆界,武术锻炼了我的直觉和敏感度,对我的工作很有帮助。因为在风险资本公司,我们经常探索前人未知的领域, 我必须有自信又明白自己的限度,五年艰巨的训练给了我这种基本功。我想在工作上和学习上,掌握数据和事实是一回事,作出判断又是一回事。判断需要直觉。

“我在大学里读经济学时,读过关于五年计划、大跃进、人民公社的文章。最近我第一次去中国大陆,发现情况比我想象的要好。个体经济很活跃, 市场生气勃勃。我看到万里长城的照片有无数次,但不登上长城决不能领会它的雄伟。‘桂林山水甲天下’名不虚传,中国的风景太优美了。我是随一个美国旅行团去中国的,为了不让别人注意我是国外游客,我买了一套当地服装,这样从另一个角度观察中国的生活。我发觉中国人在满足日常基本需要上花费了许多精力,在美国我从来不需要操心吃穿,因而可以把精力放在个人的事业、兴趣、家庭生活上,而中国人的日常活动在很大程度上是围绕着满足基本需要进行的。我相信中国有许多与我能力相仿或比我更强的人, 区别在于所处的环境不同,所以我有时间和精力追求似乎更高一些的目标。

“中国人在美国开了许多饭店,但是几乎没有一个像麦克唐纳快餐馆那样的联业餐馆。中国饭店都是家庭自营,即使有财力,一个家庭的人力物力也有限,无法扩展。王安退休后他的电脑公司由儿子接替,但是从公司经营角度来看,他的儿子未必是最佳人选,这是由于中国人对别人不信任,只信任家里的人。而对别人不信任的根子又出在中国人一般不懂产生行为的原因。不懂如何促使别人为你工作。凡人都需要动机和刺激,中国人却不懂得只要给人以适当的激励,任何人都会为你努力工作。这是中国人最大的弱点。要办大企业光靠自己家庭的力量是不行的。美国罐装公司的总裁杰拉德·蔡是由于企业管理有方而被提升到这一要职的唯一华人,他经营的是别人的公司。我想从他那里可以学到许多东西。

“我希望今后一二十年,我们这一代能在美国打下真实的基础,进入美国社会的上层。追求成功的人总是有一点神经过敏。太平衡的人没有成大事业必需的冲劲,我愿为成功作一定的牺牲。成功需要代价,但决不能以道德为代价,成功还不够,还要成功得有风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