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情·亲情·赤子情黄福友

第一次与这位老伯邂逅,实在是偶然之极。

夏日的一个清晨,因为起晚了的缘故,等素有晨跑习惯的我来到往常所跑的江北堤时,那里已是老人们挥舞太极剑的喧嚣世界。江北堤人多不好跑, 暂且跑江南吧,尽管那里有些冷清,可不曾想到,就在这江南堤上最初是听到一段隐约的声音引起了我的注意。那声音酷似箫声,委婉而又忧郁。向声源走近:是他,一位脸庞清瘦的老伯,正偎站在桥栏边,两手托着根箫管, 深情地吹着,吹着。

我好不诧异。我所见过的老人,大凡在这个时候不是携儿孙悠然散步, 便是邀集棋友大弈一场,而这位老伯真怪,竟于此时此地独自吹箫!陡然间, 我对这位老人萌生了极大的兴趣,便悄悄地在他身旁一边做着压腿练习,一边听他吹箫。

以后每天晨跑,我都跑往江南堤。目的自然是想多听一会老伯吹箫。渐渐地,我听出一些奥秘来了:好长一段时间,老伯吹奏的都是同一支音调凄清的曲子。老伯似乎也觉察到他吹箫时总有一个“偷听者”。到底有一夭, 他寻我算帐了。不过不是责备,而是纯粹的寒暄:“你觉得我吹箫怎样?” 我回答说:“不错,挺感人。”老伯忽而黯然失神:“噢,‘不错’。要是他听到该多好!”我立刻敏感起来:“他是谁呀?”

沉默良久,老伯才缓缓说出一个令我十分震撼的事:“他是我儿子,在一艘外轮上当机械师。几年前就随船出海了,据说是要到美洲的一个国家。刚开始他一个月一封信寄回家,但不知怎的,信渐渐少了,最后竟音信杳无。不说儿媳急得三天就有两天跑邮局,就连我这个当爹的也时常失眠。我最担心的是他经不起外国花红酒绿的诱惑,干出对不起咱国家的事啊!我吹过箫, 所以我就以箫声来缓解我的痛苦。”

可怜的老伯,竟以箫声来寄托他对儿子的殷切思念!我不知如何宽慰老人,只是近乎天真地幻想:老伯的儿子一定没事,且过得很好。

事实果真如此。几个星期后,我听到老伯忽然吹起了一支调子轻快的曲子。我想一定是喜讯来了。果然,老伯伯兴冲冲地告诉我:“有消息了!我儿子原来到了巴拿马的一个海港,并与当地的一家公司签约,合作搞船舱的一项技术改造。因为改造工作带有一定危险,儿子怕我们得知担心,干脆中断来信了。等改造工作进入竣工阶段了,他才寄信回来。这傻孩子也真是的, 男儿应当以事业为重嘛,早一点告诉我们真相,我们也会理解他的。你说是不是?”

我欣然颔首。老伯更开心了,神采奕奕地再度吹起箫管。那箫声欢畅而清新,犹如在倾诉老伯对远在异海他乡的亲人的众多勉励。

往后一段日子,因为要考试,我一连好几天都没去跑步。考完试的第二天清早,我便迫不及待地奔往江南堤。老伯见到我,喜不胜喜,问我为何好多天没来,我把缘由回答完毕,他才郑重地掏出一张照片递给我看:照片上, 一个身材魁梧的男子站在轮船甲板上——不用说,准是老伯的儿子。老伯显然抑制不住内心的愉悦,满面红光,不无自豪地说:“前几天,儿子来信说, 下个月就要回国了,临行前先寄回这张照片。”老伯愈说愈激动,嗓音几乎略微打颤:“他还说,他的技术改造已顺利完成!外国公司的老板想出高价, 买下他的技术专利,被儿子一口拒绝了,儿子坚持要带回国——这孩子啥都

好,尤其这份骨气我最中意!咱中国人的创造,凭啥要卖给老外?把它贡献给咱国家的经济建设,说不定还能发挥大作用呢!”

老伯说到这里,又忘情地托起箫管欣然吹奏一曲,我很理解老伯此时的心境:儿子的成就,足以使老伯感到无上的荣光,老伯还能有什么可遗憾的?我不敢断言咱中国有多少这样的父子,但我深信:即使他们不为国人所

知,就是他们的拳拳赤子情,也依然能流淌在滚滚黄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