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美丽以身殉情

然而，李延年又一次失算了。

临近傍晚，正当他的九十六军、二十五军、独立三十七师、独立五十师等残余突围部队依据李延年的命令，在于兆龙的指挥下扔掉了辎重，破坏了重武器准备相互靠拢集结时，人民解放军突然发起了全面总攻。

左路军由马尾、琏江向西北攻击；右路军从宏路、福清一线向北压缩；担任正面主攻的二十八军则倾全军之力由溪口、闽清向福州市区发起了猛烈而又异常迅速的进攻。炮弹带着长长的啸声砸向敌群，几乎是弹弹咬肉，血肉横飞，烽火硝烟遮盖了湛蓝的天空，大溪峰下到处是国民党士兵的残肢尸体，正在集结中的国民党军队损失惨重。

人民解放军很快便攻占了徐家村、王家渡，全线突破了敌人的防线。敌九十六军军长于兆龙见部队已经失去了控制，象一群被打蒙了的黄羊，潮水般地向福州市区溃败，仓惶中只得带着一小部分九十六军残部绕过市区向南溃逃而去。而驻防福州市区的敌一○六军却被败兵一冲，乱了阵角，眼睁睁地看着人民解放军尾随着败兵攻进市区，急得敌一○六军军长连连向李延年告急。李延年铁青着脸大骂！

“告你妈的鸟急，还不赶快开火！丢了福州城，老子枪毙你，混蛋！”

“可还有许多是败下来的自己人呀……”

“我操你妈，开火，打！”

在李延年的严令下，一○六军开始了猛烈的射击，进行顽强的抵抗，在密集得如蝗虫般的弹雨中，一群群败退下来的国民党兵倒在了血泊中，这些替死鬼至死都不明白，怎么自己人打自己人……难道一○六军疯了？

是李延年疯了！

他带着兵团司令部移至福州机场时，竟受到一名负责防守机场的美军顾问的拒绝。李延年肺都气炸了，当即亲率警卫部队喊着杀声打进机场，将机场防守的守备队连同那位美军少校顾问统统击毙，占领了机场。

解放军很快攻入市郊，由西洪门等多处突破口冲入市区，然后穿插包围，把个一○六军的防御阵地分割成了无数个碎片，瓦解了一○六军的防御抵抗。天还没黑，就歼灭了一○六军军部，敌一○六军军长被当场击毙，福州市区即被解放军攻占，只有一小股散兵穿过乌龙江大桥向南溃逃。

二十八军的八十二、八十四师继续向南追歼逃敌，八十三师则冲向南郊福州机场。

杀声四起，天昏地暗，枪炮声震耳欲聋，一颗颗迫击炮弹在机场周围不断炸响，震得李延年头皮一阵阵发麻。唉，大势已去，再顽抗亦无作用，只能走最后一步了。他最后看了一眼不断升起浓烟、烈火的市区上空，禁不住仰天长叹：“突围不成，天意也，非我李吉甫不尽心尽力！”说完他挥挥手，只带着七姨太和几个贴身警卫匆匆跑出机场大楼，朝着他早已准备好的飞机跑去。

朱绍良早已换了一身便衣，携着夫人，气喘如牛、丧魂失魄地跟在后面。

但就在他们离座机还有二十多米远的时候，天空忽然嗡嗡作响，两架美式武装直升飞机一前一后地降落在李延年和朱绍良准备逃命的那架山型运输机旁边。从直升机里很快跳下数十名彪形大汉，簇拥着一个身穿军便服的中等个子和一个身穿中将军服的矮胖子走到了李延年的面前。

李延年浑身肌肉一紧，脸色一下变得惨白。他一眼就认出了来人，穿军便服的是太子蒋经国，矮胖子中将则是杀人不眨眼的保密局局长毛人凤，站在直升机门边的是空军副司令王叔铭。

朱绍良顿时也吓得目瞪口呆。

在这个时候，毛人凤这个大魔王陪着太子前来，绝不会有什么好事，难道走露了风声？李延年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果然，毛人凤走到李延年的面前，目不转睛地盯着李延年，用鼻子冷哼一声：

“二位大概并不准备去台湾吧？想远走高飞至少也应该跟总裁辞个行吧。”说着轻轻一摆手，几个大汉立即上前下了警卫手中的枪，随后向被李延年秘密扣压准备飞往南美的小型运输机跑去。

“朱主任和李长官请先随我回台北向总裁辞职，然后再另谋高就吧。”蒋经国铁青着脸瞪着朱绍良和李延年。

一直呆若木鸡的朱绍良这时清醒了，他扑通一声跪在了毛人凤跟前：“毛局长，这可不关我事，都是李吉甫的主意啊……”接着又朝蒋经国连连磕头，嚎啕大哭起来：“经国贤侄儿，都是他逼我这么干的啊，我可以对天发誓，我对党国、对总裁可是一片忠心啊……”

蒋经国转过脸去，一脸冰霜。

毛人凤冷笑着拍拍朱绍良的肩膀：“好汉做事好汉当，何必如此呢……有话到台北跟总裁去说吧。”

李延年则一言不发，只是透过他的金丝夹鼻眼镜带着一种既鄙视又可怜的复杂目光，颇为迷惑地望着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的朱绍良发怔。

“二位请上飞机吧，是总裁亲自让我们来接二位的。”毛人凤说者摆摆手，两名保密局的大汉从身后掏出了手铐走上前来。

就在这时，从李延年的身后突然窜出一道黑影，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象风一样抢到了蒋经国的身边，用手枪顶在了蒋经国的脑门上，娇喝一声：

“住手，否则我就开枪了！”

谁也没有想到，李延年的七姨太竟有这么大的胆量，这么好的身手！

蒋经国怔住了。

毛人凤怔住了。

连李延年本人也怔住了。

“放了李长官，否则蒋大公子就得先死！”七姨太冷冷的语音使蒋经国浑身一抖。

那几个大汉刚想动手，毛人凤忙瞪眼制止：

“别放肆，退回去。”

然后他眯着眼睛瞟了一眼七姨太冷笑一声：“我说是谁有这么大的胆量和这么好的身手，原来是你——陶美丽，保密局的007号谍报员。你不要命了吗？”

七姨太竟是保密局派在李延年身边的特务？李延年大吃一惊！

“毛局长少废话，让李长官上原来那架飞机，我数三下……一、二、……”

“阿丽，住手！”

李延年长叹一声慢慢走到她的身边：

“我李延年南征北战一生，与共产党打了一辈子仗，也为党国立过不少战功……这些我都不以为念，视如粪土。唯我欠你之情今生今世难以相报，只有待来生再提草衔环涌泉报答了！”李延年转脸望着毛人凤：“毛局长，我愿意跟你去台北述职，但你必须留下阿丽，放她一条生路。”

毛人风一笑：“李长官既然与陶美丽如此相知，我愿成人之美，她可以走了。”

李延年回过脸去，轻轻伸手拿下了陶美丽手中的那支精巧漂亮的勃朗宁手枪。这还是皖南事变之后，在庆功会上一位美军顾问团的将军赠送给他的。他当时与陶美丽刚刚结识，一见钟情，她觉得这支勃朗宁手枪精致好玩，他便送给了陶美丽作了定情物。想不到几年之后，她今天竟会用这支手枪来奋不顾身地救自己！他轻柔地挽住了七姨太的纤腰：“阿丽，我一生交得你这样一位红颜知己，死亦无憾。去吧，赶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枪你还留着，就算是我的一颗心吧。”说到这儿他突然鼻子发酸，生平第一次流下了眼泪。

蒋经国则无比恼怒地转身朝直升飞机走去。

毛人凤先让人带走了朱绍良夫妇，自己站在一旁等候着李延年：“李吉甫，你快一点，共军随时都可能打进机场来，你的人已经快守不住了。”

“吉甫公，让我跟你一起去台北吧，没有我，你一天也活不下去的……你……”七姨太呜咽起来。

“不，绝不能再误你了。此去台北凶多吉少，望你珍重，亲爱的阿丽，再见了……我会永远记住你的！”李延年使劲握了握七姨太的手，转身跟着毛人凤走上直升飞机。

“吉甫公，你要多保重啊……”

在马达的轰鸣声中，李延年还是敏感地捕捉到了一丝阿丽的声音。

他急切地扑在飞机舷窗上。随着飞机的不断升高，七姨太的身影越来越小了，就在这时，他突然看到无数解放军士兵冲进了机场，边跑边朝着刚刚腾空的飞机猛烈地扫射，有些子弹打在机身上，冒出一片片蓝色的火花。他仍不顾一切地贪婪地望着他最关切的那个身影，……他终于看见她——他终生难忘的红颜知己，毅然举起了那支精巧漂亮的勃朗宁手枪，顶住了自己的脑门，接着便急速地倒下去，倒下去了，他只觉得脑中轰然一声巨响，就仿佛浑身都在那一瞬间化为乌有。

冲进福州市机场的正是人民解放军第二十八军八十三师的二四八团，他们勇猛地打垮了机场守卫部队，缴获了两架正在准备起飞的国民党空军第二大队的飞机，并追着刚刚腾空的直升飞机猛烈射击。可惜，飞机终于还是逃走了。当年的勇士们也许不知道，那两架逃走的直升飞机里坐有后来统治台湾40年的蒋大公子！假使他们能再早十分钟，不，哪怕五分钟打进机场，那么，1950年以后的台湾历史也许将会重写……

尽管如此，蒋经国还是被吓得头皮发炸，面色如土，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直到飞机飞临台北上空，他才回过神来，连叹侥幸！侥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