充满幻想的青少年时代

法文 Verne (凡尔纳)一词,源出古代克尔特语,代表一种高大的落叶乔木“桤木”。罗马帝国占领高卢后,一个克尔特家族随高卢人迁徙,定居在法国西部的博约莱斯地区。该地区有一条自东向西注入布雷斯特海湾的河流,叫奥恩河(Anlne),法文 aulne 一词,同样代表“桤木”。这个家族长期居住在这条受桤木荫庇的河流的岸边,故取了这样一个族姓。路易十五时代(1715—1774),该家族的一个成员迁居巴黎,嗣后,数代以律师为业。

一七九八年三月五日,凡尔纳的父亲皮埃尔-凡尔纳出生在巴黎南部里昂区的普罗万省的一个代理推事家里,后来到巴黎攻读法学。一八二五年毕业后,皮埃尔在巴黎登记当律师。次年,他听说南特市的帕凯托律师打算离职, 于是来到南特,接管了这个诉讼代理人的律师事务所。一八二七年二月,皮埃尔娶当地一个会计主任的女儿索菲为妻。一八二八年二月八日,他们的头胎儿子出世,取名为儒勒-加布里埃尔·凡尔纳。

根据儒勒·凡尔纳的双亲门第来判断,他出身于绅士、商人和律师家庭。一七八九年七月十四日,由工资劳动者、工匠、小商贩、城市贫民构成的巴黎“长裤汉”三十万人,攻陷封建专制的象征巴士底狱,揭开了法国资产阶级革命的序幕。这场轰轰烈烈的大革命,打碎了贵族的权力机构,使法国进入了资本主义时代。资产阶级在法国开始得势,即使在波旁王朝复辟时期

(1814—1830),他们仍然是一支不容忽视的强大力量。像皮埃尔-凡尔纳这类人,都把自己看作是国家保守势力的中坚。

皮埃尔-凡尔纳性情严肃,学识渊博。在批阅案卷之余,他喜欢写点诗歌或随感之类东西以作消遣。他对科学也有兴趣,常常关心他那个时代的一些重大的科学发明。身为外省的公证人,他恪守传统规范和等级观念,笃信宗教,有时甚至滑到神秘主义的边缘。儒勒·凡尔纳的母亲索菲却从小娇生惯养,任性轻浮,但为人热情诚恳,富于幻想。小时候,儒勒·凡尔纳便领略到父系家族特有的沉着、对文学的兴趣以及因从事法律活动而养成的批判精神和母系家族那种带点激动的幻想。

皮埃尔结婚的时候,经济不怎么宽裕,只好暂时居住在索菲娘家奥利维埃·德·克利松街四号的一个套间。凡尔纳出生后不久,他们才搬进让-巴尔特滨河街二号。这所住宅就在皮埃尔主持的律师事务所旁边,而且跟原先的住处只有一河之隔。他们所居住的城区在当时仍属岛屿性质——称为费多岛。这座岛城是在一七二三年由南特最富有的二十四个商人合资兴建的,直至一七六三年,这些阔绰的种植园主因签订巴黎条约导致印度公司倒闭而破产,遂不得不放弃他们在岛上的产权。后来,他们那些豪华宅邸的楼层改成公寓,而楼下则用于经商。

费多岛虽然是个河中小岛,但在这里也可以见到汹涌的海浪。码头上靠泊着各种渔船和运盐船,街道两旁挤满了鱼贩子和其他商贩。儒勒·凡尔纳的童年是在费多岛上度过的,他既体验到古式商业的遗风,亦感受到浩淼大海的气息。

六岁那年,儒勒·凡尔纳上桑班太太办的学堂读启蒙课。桑班太太是一位远洋船船长的遗孀。她一直盼望在海上遇难的丈夫能归家团聚,这无疑是不可能的。小儒勒是否跟她一起分担忧愁和希望?五十年后,他写了一部《布拉尼康太太》,描述一个勇敢的女人,为了寻找失踪的丈夫,历十四年之久,

搜遍了太平洋的珊瑚岛,终于幸运地发现她的丈夫还活着。这部小说中的女主角的原型,恐怕就是教他诵读启蒙课的那个神情悒郁的南特妇女。

一八三七年,儒勒·凡尔纳和比他小一岁的弟弟保尔,被送入了圣斯塔尼斯拉斯公学。在学校里,他对那些刻板的功课并无多大兴趣。他的老师后来回忆说:“这是个高高瘦瘦的孩子,头发老是乱蓬蓬的,总爱踩着高跷到处奔跑。他热衷于各种运动,是运动场上名副其实的球王。”儒勒·凡尔纳按照规定进行学习,成绩只要名列前十名就心满意足。的确,他虽然学习不大用功,但在每个学年的获奖名单上,他都榜上有名。他在声乐和地理方面, 成绩尤为突出。

儒勒·凡尔纳长大以后,仍一直记得自己在校时学业平平。一八五三年三月十四日,在给他父亲的一封信中,他这样写道:“噢,对了,孩子们, 青年时代没好好学习,悔之晚矣!可是,事情偏偏如此;能聊以自慰的是, 不少勤奋好学的儿童倒成了呆笨的青年和愚蠢的成人。”

童年时代的儒勒·凡尔纳就是这样,他不仅风趣幽默,爱唱爱跳,而且喜欢开动脑筋,以自己的方式去积累各种知识。他按照自己的想象,在笔记本上涂满各种古怪的图画,如轮船啦,飞机啦,蒸汽机车啦⋯⋯等等,之所以说这些图画古怪,是因为这些东西有许多在当时还没有发明出来!

在他阅读的书籍中,他特别喜欢笛福的《鲁滨逊漂流记》和怀斯(1781

—1830)的《瑞士人鲁滨逊》。书中那丰富多彩、情趣盎然的细节,主人公那充满激情的、英勇顽强的冒险经历,深深地吸引着他,在他幼小的心灵上掀起一阵阵波澜。有一天,他甚至学着鲁滨逊的样子,独个儿跑到卢瓦尔河中的一个小岛上,用树枝搭起一个窝棚,想亲身体验一下遇难者所经历的生活。后来,他终因饥饿难忍,才自动放弃这次有点荒唐的冒险。

大约在一八二八年,皮埃尔在南特市郊的尚特内购买了一座乡村别墅。这座别墅恰好位于卢瓦尔河岸边,“从小卧室的窗户,可以看到那条河流和冬天被水淹没的宽阔草地。夏天,沿着河岸有许多大沙滩,河中还有不少小岛。”每逢节假日,儒勒·凡尔纳便跟他弟弟保尔到乡下来,尽情享受美丽、恬静的田园风光。有时,他们也到住在离南特差不多二十英里远的舅舅普律当家里,跟表亲们痛痛快快地玩一玩。

然而,对儒勒·凡尔纳特别具有吸引力的还是海洋和他自己关于海洋的梦想。他常常带着弟弟,到岸边码头徜徉。沐浴着海风的吹拂,了望着茫茫无涯的辽阔水域,他,感觉到了大海的召唤;聆听着船笛的呜鸣,凝视着扬帆出海的船只,他,想象到了充满奇迹的异国风情。他多么羡慕那些跟他同龄的少年见习水手,多么希望自己能飞到甲板上,跟他们一道去领略大自然壮丽的景色,去探索大自然蕴藏着的奥秘。

后来,他不知在什么地方捡到了一个褪了色的本子。这是一位叫皮埃尔·勒凯尔的护卫舰舰长的航海日记。他捧着这本杂乱无章的战斗日记,心醉神迷地一连读了好几个小时,当他读至最后一页时,发现上面还有残存的血迹。这不禁引起他的一番深思。为了亲自体验一下海上战斗的情景,他租了一条小船,跟保尔在河里作起打仗的游戏。

可是,这种租金为每天一法郎的小船,只能在内河里游荡。大海的诱惑越来越强烈地纠缠着这个富于想象力的孩子。一八三九年夏季的一天,儒勒·凡尔纳终于窥伺到了一个机会。他不知从哪儿得知,“科拉利亚号”三桅帆船即将启航开往印度。啊,科拉利亚,这跟他爱慕的表姐卡罗利娜的名

字多么相似!要是能乘坐这艘远洋轮船,到他一直憧憬的印度去,给表姐捎回一条珊瑚项链,这是一次多么富于诗意的冒险啊!

一个完整的方案在这个年仅十一岁的孩子的头脑中形成了。他要瞒着家人,到这艘如巨鸟展翅般张开风帆的船上当见习水手。他悄悄地找到一位年纪跟他相仿而又持有聘约的少年见习水手,两人私下里达成协议:少年见习水手愿意以不高的代价让出聘约,并在开船那天用小舢舨把儒勒·凡尔纳载到船上。

预定启航的那天早晨,凡尔纳六点钟便起了床,偷偷溜出家门,穿过已渐渐苏醒的尚特内乡村,直接到了格雷努耶尔水道,跟在那儿等他的两名小水手找到了一条小艇,趁着开航前的忙乱,神不知鬼不觉地登上了那艘三桅帆船,把原先约好的那个少年见习水手替换了下来。

早上起来后,凡尔纳的母亲发觉儿子不见了,问遍家里所有的人,谁也不知道他的下落。直至中午过后,仍不见他的人影,索菲急了,以为他出了什么事故,连忙托住在邻近的戈荣上校骑马去通知皮埃尔。皮埃尔几经周折, 才终于打听到他这个淘气的孩子跑到开往印度的“科拉利亚号”远洋船上去了。他赶紧搭乘火轮船,及时赶到“科拉利亚号”当晚停靠的潘伯夫,把凡尔纳“逮”了回来。

不消说,凡尔纳理所当然地受到父亲的一顿责骂,并被罚关了禁闭。他不得不向母亲求饶,发誓说:“从今以后,我将只在梦中旅行。”

这当然是赌气话,因为第二年,他就跟保尔乘坐二号火轮作了一次短程旅行,途经国家造船厂所在地安德尔,到达位于卢瓦尔河口的圣纳泽尔,第一次看到了大西洋。成年后,儒勒·凡尔纳更是个地地道道的“旅行迷”。他甚至陆续购买过三艘船,以满足他这种强烈的探索欲望。

经十四年苦心经营,他的父亲皮埃尔的律师事务所名声大震,业务兴盛在全市首屈一指。一八四○年,他们一家搬到让-雅克·卢梭街六号。这儿既靠近商会-贸易中心,离法院也不远,他父亲感到很满意。

同年,儒勒·凡尔纳进入南特王家中学读书。这个小伙子对学业仍无多大兴趣。他跟几位同学组成一个“走读生集团”,放学后,经常到博丹书店。据说,他曾伏在这家书店的一张桌子上,写了一部诗体悲剧。这是他在文学上的第一次认真尝试。遗憾的是,他的这部处女作却无人赏识,当地一个小木偶剧团拒绝演出这个悲剧;他给表亲们朗诵了这个刷本,但连他钟情的卡罗利娜表姐也只是付之一笑,这使得这位年幼的作者感到万分痛苦。之后, 他还想方设法追求这个可谓青梅竹马的表姐,但是随着年岁的增长,他们两人的感情鸿沟越来越深了。初恋的苦恼严重地折磨着他,使他对女性渐渐产生某种厌恶之情。

一八四六年,儒勒·凡尔纳顺利地通过了中学毕业会考。关于前途问题, 他的父亲皮埃尔早就替他筹划好了:他是家中长子,理所当然应该继承父业。因此,在离开学校之后,他父亲便要他开始接受法律教育,把他留在事务所里攻读当时通行的法学著作。可是,到了这年冬天,当他听到卡罗利娜已跟别人订婚的消息时,他再次陷入了悲痛之中。一八四七年四月,在卡罗利娜即将举行婚礼之际,为避免使他再遭受痛苦和打击,他父亲皮埃尔允许他上巴黎去参加首次法学考试。

到了巴黎,他住在性情暴躁的姑母夏律埃尔家里。他对考试满不在乎, 却埋头写完了他在早一年冬天便已开始创作的五幕诗体悲剧《亚历山大六

世》。

儒勒·凡尔纳通过了第一学年的法学考试后,先是到普罗万呆了些日子, 然后回到尚特内,继续攻读法学。这期间,他依然情绪郁悒,落落寡欢,既为失恋而惆怅,也为不能自由选择自己的前程而苦恼。

一八四八年二月二十二、二十四日,巴黎工人和革命群众拿起武器,筑起街垒,经过几天浴血奋战,推翻了七月王朝,宣布法国为共和国。可是, 资产阶级施展反革命两面派手法,一方面颁布“普选权”、“劳动权”的法令,成立“劳动委员会”、“国家工厂”等,采取欺骗手段,麻痹无产阶级; 另方面加紧扩充反革命武装,准备向无产阶级进攻。

五月,资产阶级认为一切都准备好了,便转入公开进攻。五月四日成立的新政府,把工人代表完全排除掉;五月十七日,任命前阿尔及利亚总督卡芬雅克为陆军部长,调集大批军队进入巴黎,逮捕工人领袖。六月二十一日, 下令撤销国家工厂,挑起内战。

面对资产阶级的猖狂进攻,“工人们没有选择的余地:若不甘愿饿死, 就要展开斗争。他们在六月二十二日以大规模的起义作了回答。”(《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 1 卷,第 415 页)起义者以四万五千人对抗二十五万人以上的资产阶级反革命武 装,浴血奋战了五天,终于寡不敌众,起义被镇压下去了。随之而来的是资产阶级政府的恐怖暴行。一万多名工人惨遭杀害,二万五千多人被判处监禁、流放和服各种苦役。

七月初,正是在白色恐怖笼罩巴黎的日子里,儒勒·凡尔纳再度前往巴黎参加第二次法学考试。如果说,在四月份举行的选举中,凡尔纳出于幼稚的动机,曾经走上南特的街头散发传单,支持临时政府,那么,当他这个外省青年只身来到巴黎,看到弹痕累累的房子和被毁坏的建筑物时,他的心境却是十分悲凉的。事实上,他对这场大革命并不理解。他在不能违抗父命的家庭里生活,受着法律观念和罗马天主教精神的双重压力,思想上明显地倾向于保守的一面。

这次考试,凡尔纳再次尝到了主考官突然袭击式的提问的苦头。皮埃尔出于对儿子前途的考虑,决定让他到巴黎学习。从此,凡尔纳开始在文学道路上不断探索,追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