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魂不死与轮回”的批判者

“灵魂不是与肉体具长,与肉体一起发育、壮大,也一起凋落、枯萎的吗?”

——拉吉舍夫

拉吉舍夫革命的社会政治观点是同他的唯物主义哲学结合在一起的。他以当时的科学成就、罗蒙诺索夫和 18 世纪法国启蒙思想家、唯物主义哲学家狄德罗为首的百科全书派传统为依据,同宗教唯心主义哲学,共济会(一个秘密的宗教哲学团体,18 世纪起源于英国,后来分支组织遍及欧洲各国,是一个反对僧权主义同时也反对革命运动的反动组织)会员的神秘主义进行了针锋相对的斗争,发展了唯物主义哲学。他的哲学思想尽管包含自然神论的成分,但锋芒直指教会的宗教唯心主义,具有旗帜鲜明的战斗性。

但我们应该认识到拉吉舍夫还没有脱离自然神论的窠臼。他把神当作宇宙的创造者,万物的最终原因,可以独立存在的无限。这是其唯物主义思想不彻底的表现。

在《自由颂》中,作者首先一针见血地揭露了教会和沙皇制度一个鼻孔出气的密切关系:

“沙皇的权力保护宗教, 宗教确认沙皇的权力; 他们联合起来压迫社会;

一个为束缚理性费尽心机, 一个力图把自由消灭;

两者都说:为了公共的利益。”

他形象地把教士比作镣铐的发明家,认为人的理性随时受到镣铐的限制。教士剪去理性的双翼,于是理性就不能飞向伟大的自由。

作为灵魂不死与轮回宗教神秘主义理论的批判者,拉吉舍夫把“多愁善感”的人一想到死就恐惧,幻想长生不老看作是灵魂不死说法产生的原因。基督教徒和神秘主义利用人们的愿望来为统治阶级服务,要人们在尘世生活中服从、逆来顺受,以求得来世幸福。而为贫困所驱使,为悲伤、疾病、痛

苦所逼迫的人们要寻求逃避现实生活的避难所,他们求助于灵魂不死,就更加不难理解了。

拉吉舍夫在批判这一观点时,把灵魂不死改换成精神不死。他认为精神不死能激励人们热爱祖国,为祖国造福,为人民造福,积极投身于现实斗争, 不怕苦,不怕死,从而在人类历史的长河中永垂不朽!

拉吉舍夫认为凭实验方法,凭科学材料都不足以证实灵魂不死,灵魂不死的主要“论据”只有类比。他毫不怀疑人死之后会分解为原来的物质元素, 返本归原,而这些元素将在别的机体中起作用。他在谈论人的灵魂时提出它们将根据我们所知的结合性质,和别的元素联接在一起,构成一种新的机体。但他接着自问自答说,我想我是跑进臆断的境域来了,可惜臆断不是现实。他对和彼得堡及莫斯科的朋友们的分别,感到悲痛万分,因此假设灵魂不死, 还用梦境和幻想来比拟所谓不死。他认为灵魂不死这一假设只是想象的结果,而不是可靠的,无可辩驳的事实。他说,也许我迷了路,但迷路却给我安慰,给我留下日后和你们聚首的希望;这宛如一个迷人的故事,它毫无真实性的根据,但描写的生动,文字的华丽,叙述的逼真却驱散了、冲走了心头抑郁的阴影,带来了想象,继想象之后又把我的心带进一个虽是幻想的、却又是愉快的和欢乐的天国。他强调灵魂不死不能自圆其说。

在《论人、人的死亡和不死》中作者对信仰灵魂不死的人指出他们的世界观违背自然科学常识。他强调他们希望死后再活下去非但不可信,而且不可能。他坚信灵魂必死和并无所谓来世。他说,注定要死的人啊!放弃你是神的所有物这一虚无飘渺的幻想吧!由于亘古长存的法则,你是大地所需要的一种现象,你的末日已匆匆来到,你的生命的长河断流了,对你来说,你的阳寿已尽,永恒世界已经降临。拉吉舍夫还曾引用公元 1 世纪的古罗马哲学家、新斯多阿主义的主要代表人物塞涅卡的悲剧《特洛埃妇女》第二幕中特洛埃女子合唱队的歌《特洛埃》里的几句话来证明灵魂不死的思想是错误的:

“死后一切变成无, 死亡本来就是无。

你想知道死后你在哪里? 就在出生前所在的那里。”

拉吉舍夫接着说,肉体的死亡一经来临,脑子也就随之毁灭。他问到那个昔日的你如今将在哪里?而你的特点、个性如今又在哪里?当下他就言简意赅地回答,相信你在死后一切都会消失,你的灵魂也将消失。他还颇有风趣地论证人类不仅肉体有死亡,而且灵魂也有死亡。既然思维需要有脑子, 感觉需要有神经,那么妄想没有脑子和神经的灵魂也能发生作用,这是何等荒唐啊!灵魂是脑子和神经的产物,而脑子和神经又是注定要毁灭的。试问灵魂怎么能存在?

公元前 6 世纪的古希腊哲学家毕达歌拉斯及其信徒认为伟大人物的灵魂常由一个人转移到另一个人那里。拉吉舍夫认为这种说法对我们的世纪是一种嘲弄。他说有人想用它来把谬误当作真理,把笑话当作真事。他接着说: “我现在正在踌躇:是否这些言过其实的论据竟也值得一驳;因为谁也知道, 毕达哥拉斯若要证明灵魂轮回之说,他就得证明自己生于欧罗巴(古希腊神话中的女神)之前。”

作为 18 世纪俄国唯物主义哲学思想的集大成者,拉吉舍夫在物质和意识

的关系这个哲学基本问题上坚持唯物主义观点。他用诗一般的语言写道,让你的思想驰骋,让你的想象飞翔,你既用肉体的器官思考,又怎能设想在形体之外还有他物?只要把你的空论从字里行间和抑扬顿挫中剥出来,形体便会在你面前暴露无遗,因为你就是形体,除此以外的东西都是臆测。

拉吉舍夫以人体为例论证罗蒙诺索夫提出的物质不灭原则。他说,肉体死亡,继之以破裂,其组成部分即各各复原。但它们并未消灭,故而其作用并未中止。由此可知,存在之后,继之者并非所谓“无有”,同一理由,自然界本身既不能创造存在,又不能把物体消灭。

关于运动,拉吉舍夫这样生动地写道,当你眼望苍穹,看到光彩夺目的天体在旋转,当你环顾四周,看到千千万万个形状不同的生命分散各处时, 难道你能说静止为物质所固有,而运动不是物质的本性吗?当自然界中一切东西都在运动,都在生存时,当最小的花粉粒子和最大的物体都在经受不可避免的改变、破坏和再组合时,难道你还能说只有静止而没有运动吗?既然你看到的一切东西都是在运动着的,那么谈论那些并不存在的东西,把那些存在的东西看成是不可能存在的,这是否是想入非非、异想天开呢?他接着说,太阳在光彩夺目地照耀着,火在熊熊燃烧,物质是运动着的,而静止只是不冷静的头脑想象出来的一种烟雾似的幻觉。

拉吉舍夫关于时间的见解是极其精彩的。他谈到很多人都有让时间慢点儿,哪怕只慢个把秒钟也行这种荒唐的愿望,但是时间却永无间断地奔流不息。在时间中,没有一个片刻可以被当作单独的一瞬,而在两个片刻之间; 也不可能划出任何界线。它们并非一个接一个奔流,而是一个由另一个派生, 它们所有的界线是统一的和共同的。短短的一个片刻可以分作几个片断,每段都具有时间的性质,但是在两个片刻之间,并非不可能再有第三个片刻。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时间作为运动的进程,何等紧凑,又何等绵密,以至我们的思想老是尾随其后,无法与之平行;因为你一想到某一片刻物体的状态,这一片刻已经过去,而你思想之时已是另一片刻,物体也改变了模样, 那片刻也时过境迁了。

在认识论方面,拉吉舍夫同样坚持认为,我们的心灵或思维的力量,不是物质本身,而是构成物质的属性。他从唯物主义出发,把感觉看作是知识的来源。他谈到对于动物来说,听觉不是作为对外界有危险袭来的反应,便是作为因进食而得到的愉快的表现;而人却除此一切之外,还可以用声音表达他灵魂深处最细腻的情感,表达他的感触和情绪。只有人才能创造出格卢克(德国 18 世纪歌剧作曲家)和莫扎特(18 世纪奥地利作曲家)等的音乐。人之所以能达到创造音乐的地步,是因为他有极其细致和柔和的听觉。

拉吉舍夫这样深刻地阐明了感觉、感性经验对于概念思想的决定作用: 并无一般的所谓植物、动物、人;而只有具体的植物、动物、人。我们的全部概念、推论、结论乃至最抽象的思想,皆植根于感性物象之中。

但是拉吉舍夫也非常清楚感觉有时会曲解自然。例如黄疸病患者把一切都看作黄色。大小相等的物件,其距离各不相等,我们看起来大小就不一样。但前者之因是有机体患病,后者之因则是远近不同造成错觉。因此,一旦发生错误,其罪咎不在于那永远不会欺骗我们的外界事物,而在于我们自己的错觉或偏见。但是谨慎和勤劳却可以使我们防患于未然,避免或减少错误。

拉吉舍夫热诚地相信人具有无止境地认识世界、洞察自然界秘密的能力。他对于人类征服自然,利用自然充满高度的乐观主义精神。他写道,一

个人是如此变动不居,他使声、光、雷、电和太阳光都听自己的吩咐,他旋转千斤重荷,走遍宇宙的远极,他察看将来,预测将来;他是何等的足以自豪。古时这样的思想使得阿基米德(公元前 3 世纪的古希腊科学家)说出: 只要地球之外有个稳固的支点,他就可以使地球改变轨迹。而笛卡儿也曾宣称,给我物质和运动,我就可以创造世界。拉吉舍夫认为,人类探索科学的热情是永不知足的,追求名誉的渴望更是把整个世界看成是脚下的一块地毡。甚至我们的肉体也跟着思想,渴求无止境的遨游。

同自己的认识论思想密切相关,拉吉舍夫把人看作是物质的生物,是自然界的一部分。他这样写道,万物之灵降临世界,它摘取了物质机体的桂冠, 是大地的君王,但是它也是地面一切生物的同胞手足,不但是鸟、兽、虫、鱼、贝介、水螅的,也是植物、苔藓、霉菌、五金、岩石、泥土的嫡亲兄弟。因为不管它的机体多么灵巧,可是它的基本部分的构造法则却和地底下物质的构造法则一样。如果说结晶、五金或宝石的形成依据接触的法则,那末人体各构成部分的形成所依据的也是同一法则。拉吉舍夫还说当我们发现人的构造和其他生物相似,当我们指出人基本上和其他生物遵循同样规律的时候,我们并没有贬低人的尊严。难道人还能是别的东西吗?人不也是物质的吗?拉吉舍夫的这些观点沉重打击了“上帝创造人”的宗教唯心主义思想。

另一方面,拉吉舍夫也力求揭示人和动植物之间的根本差别。他反对 18 世纪法国启蒙思想家、唯物主义哲学家拉美特利把人和植物等同看待的观点。他写道,我们不像某些空谈家那样声称:“人即植物”,因为即使二者有很多相似之处,它们之间存在的差别也仍然是无法估量的。他指出人由于能“直立行走”而和动物不同,这使人的双手解放出来。这样人就不必在地面上匍匐,却可以“眺望地球的边际”。他同意 18 世纪法国启蒙思想家、唯物主义哲学家爱尔维修的观点,即对于人来说,手是理性的向导。手的解放是人最突出的特点,人由此而形成了思考的能力。

拉吉舍夫同意 18 世纪先进的生物进化论思想。他猜测到生物机体要依赖它周围的外部环境。他接近于有机体在其生存条件影响下所获得的特征是遗传的观点。他谈到自然界是在以下这种情况下对人发生作用的。我们把动物安置在另外一种气候下生活,移居的动物很难习惯这种气候,但是它的下一代将比较适应这种气候,而第三代则可以说是那个地方士生土长的了,它的祖父在那里却被认为是外地来的。

正如整个 18 世纪的唯物主义那样,拉吉舍夫的唯物主义也带有机械论的局限性。他把运动只理解为机械位移,曾经像牛顿那样假定过上帝的第一推动力。他不懂得认识的复杂性和辩证性,把人看作是被动的,在认识过程中消极接受外界的作用。他没有看到生产劳动和社会实践在认识中所起的作用。而拉吉舍夫在自然观方面提出的辩证猜测也没有发展成为体系,他基本上还停留在当时进步的机械唯物主义哲学的范围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