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辞官南归

林则徐去广东禁烟不久,龚自珍在北京的生活就发生了变故,他因故被罚俸,没有俸禄,给他本已不宽裕的经济带来很大困难。由于交不齐房租, 房主天天敲门讨债,搅得龚自珍全家不得安宁。龚自珍自感斯文扫地,十分狼狈。

走投无路之际,妻子何氏提醒他,还是去求老朋友帮忙吧。为借一些钱度日,龚自珍离京西行三百里,来到保阳道,向老朋友直隶布政使托布浑求助。见面后托布浑十分热情,应龚自珍要求给了诸多帮助,并留他小住。这使龚自珍十分感动。

1839 年春,自珍叔父龚守正调任礼部尚书,按例龚自珍当引避。龚自珍

自感在京生活 14 年,仕途不顺,生活坎坷,心绪不佳,又加上多年离乡,十分想念南方,父亲退职后在家,也已年岁很大,需要奉养。就以此为借口, 向朝廷辞官。

4 月,龚自珍未带家眷,独自离京南下。

离京前夕,闻讯而来的十多位朋友一起置酒为他饯行,他一一赠诗表示感谢。

出都门,坐在骡马大车上,回望京师,想想自己在京城这么多年的生活, 一种恋恋不舍的感情油然而生,“进退雍容史上难,忽收古泪出长安”。既然已下决心回故乡去,那就把自己的遗憾,自己的幽怨和实现、未实现的青春梦都留在那儿吧,也许以后还能“化作春泥更护花”,为后辈们作一些有益的事。

坐车南行了一段路,不久换船,开始沿运河顺流南下。眼望北国春色, 再看黎民疾苦,自珍心中国事、家事和个人生活经历,不论是现实的还是已然过去的,都涌上心头,他的诗情如破堤而出的洪流,再也控制不住。于是他不停地写诗,写回忆,写感想,写现在所见的人和事,心里出现什么,笔下就写什么,写好之后,把诗笔一卷,投入一个大竹筐中,长达 315 首的大型组诗《乙亥杂诗》就这样一首又一首地诞生了。

一路南下,经过一个月的长途跋涉,6 月初,自珍抵达扬州。他停了下来,弃舟登岸,进了扬州城。先住在一家旅店里,后被魏源请去,住进魏的寓所“挈园”内的“秋实轩”里。虽然他这一辈子没做过大官,但他的才华早已在江南士人中广为传诵,很多人对他欣慕不已。他在扬州还有不少老朋友,他们听说龚自珍来到扬州,便纷纷赶来看望。于是在魏源的“挈园”里, 每天从城内外赶来很多人,有的来向龚自珍请教学问,有的人来请龚自珍评定诗文,有的人请他写序、写跋、写祖先父兄的墓志铭,有的人来向龚自珍打听自己在京为官的亲人的近况,常常门庭若市,十分热闹。这些日子虽然很忙,但龚自珍感到从来没有过的舒畅,他被压抑得太久了。

心情一好,游兴大增。在这段时间里,他几乎游历了扬州城内外的每一个景点。弃舟登岸的第二天,清晨,他便过小桥,登上矮墙,见扬州城在小雨后别有江南小城的一番景致,遂去街市买回一些菜,老朋友又送他一坛酒, 一筐虾。到了夜晚,他吃着虾,喝着酒,十分高兴。喝到高兴时,便倚窗而歌,吟咏诗句,引得街下四外很多人出来观看。他的这一番不拘形迹、醉酒吟唱的行为第二天便传遍扬州城,人们都把这作为一件风雅的事津津有味地来谈论。

在扬州住了一些日子,龚自珍告别朋友,前往与扬州隔江相望的镇江。到镇江,正赶上当地在举行赛玉皇和祭祀风神雷神的大典,道士中有人

早听说龚自珍是江南一大才子,今日碰见,就请他写一份“青词。”原来, 按道教教规,每年在“玉皇大帝”诞辰这一天,都要在各道观中举行“赛神” 仪式,到时候,善男信女们都赶来祈祷祭祀,求神消灾免祸,保祐平安。在 祭神活动中要写祭神文,因为是用红笔写在青藤纸上,所以叫“青词”。道 士很热情,龚自珍没回绝,提笔写下一首诗,这就是那首传诵很广的名诗: 九州生气恃风雷,

万马齐喑究可哀。我劝天公重抖擞, 不拘一格降人才。

别人求神拜佛不过为了消灾进财,龚自珍在“玉皇大帝’和风神雷神面前,他什么也不求,他只愿神州多涌现一些人才,好让国家改变今日衰敝状态,振兴起来。这首诗大气磅礴,雄健高朗,呼声直上九霄,是龚自珍诗作中的一篇杰作。

过了镇江,往东南行,7 月初九龚自珍终于回到阔别多年的故乡杭州。陪着父亲过了一段愉快的时光,8 月 18 日,他陪父亲去看多年未见的浙江潮。9 月,他从杭州去昆山,在那里安置住屋,准备家人南来后住在这里。

收拾妥当,立刻动身北上,前去接家眷。10 月到达山东,他专门绕道来到曲阜,到孔庙拜孔子。到直隶任丘(今河北),他停下来,派一名家人赶往北京接妻儿。后来又北上,驻车固安,离北京还有 120 里。他始终不想再进京,那儿他经历的痛苦太多了,他不想去,怕触景生情。家眷离京来到龚自珍停留旅店,一番问候,然后即向南方进发。一路龚自珍并带他们四处游览,这样年底回到昆山住处。安顿好眷属,此后他便在江南苏杭这一带来回穿梭,没有再离开。

回来后他整理辞官南归途上所写的诗,编成《乙亥杂诗》。印成册后, 分赠友好,朋友看后,纷纷赞叹不已。

转眼新年过去,已是 1841 年,龚自珍前往丹阳,担任云阳书院讲席,3 月,父亲去世。龚自珍赶回家料理丧事。事后,仍赴丹阳担任讲席。龚丽正去世前,多年来一直任杭州紫阳院讲席,这时便由龚自珍继任。8 月再赴扬州,访魏源于挈园。同月 12 日,突然发病,在丹阳去世。终年 49 岁。

龚自珍生活在一个转折性的时代,清朝正处于崩溃瓦解中,旧的在毁灭, 新的还没有生长出来,生活在这样一个新时代的前夜,龚自珍既幸运,又不幸运。幸运的是他看到旧制度下腐朽没落的现实,故而发出了很多的深刻的批判;不幸的是他没有看到新制度、新时代的面目,没有来得及接触西方近代文明,因而他在批判旧时代的同时,只能贩古时丹,找不到更好的出路, 从而常处于矛盾痛苦之中。

正因为这,所以龚自珍没有像外祖父段玉裁那样专心致志地研究汉学, 做训诂考据文章,他一生涉及金石、小学、史学、地理、文学、经学各个方面,治学范围极广,综罗百家,时有新意,但是他每一门学问都不深。所以后人梁启超批评他“病在不深入”。

然而,在近代历史上,龚自珍主要是以一位思想家、诗人的形象出现的, 作为批判旧时代的一员健将,他的诸多犀利尖锐的议论批评开启了一大批中国有识见的知识分子的大脑,他的改革号召引导了很多人走上改造旧社会的

道路。他的诗,悲愤激越,意境辽远,具有很高的成就。用这样诗文笔法, 鼓之以充沛的热情,龚自珍的思想影响力更大,而他的文字更直接导致后来的诗界革命。“但开风气不为师”,龚自珍为整个新时代开了风气,作为时代的先驱者,他影响了以后几代国人的人生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