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父母的世界

念初中的时候,有一个相处得最好的女同学,她的父母都是教师。有一次,在她家中,我看见她很自然地在她母亲面前撒娇。她的母亲从学校里带回一个又大又白的菜包子,自己没舍得吃,一直等她的女儿回来享用。

当时我真的很羡慕。

可能是因为贫穷的缘故,父母与我之间的情感表达向来都很粗线条。在我的印象中,放学时碰巧下雨,我从来没有寄希望于母亲专程去送伞。我也从来没有在母亲跟前撒过娇。在大事上,父母从来没有疏于父母的责任,他们只是不希望子女在细微小节上过于娇嫩,经不得风雨。

倒是生活条件变好之后,母亲常常会有一些细腻地表达母女亲情的举动。比如说,当我在家休假时,母亲或是买来一些刚上市的新鲜水果,或是买一点好吃的糕点,希望我在家多呆几天。

摆在过去,母亲很少以这样的方式破费钱财。她只会想着买一些肉,给我和哥哥两个人补一补在学校里亏下的身体。

大学里的一位贫困生提起六十多岁的老母亲,他说:“我对母亲又怜又恨,我恨母亲为什么把我生在这样的家庭里,我特别希望父母给我提供足够的东西。我妈把几个孩子养活到这么大,把我送进高等学府,这么多年的确不容易。”

他说的是实话。理智告诉他,母亲是那样的不容易;但是,现实又由不得他不去幻想,如果父母有钱那该多好。

要解决两者间的冲突,就必须尝试着去了解父母,找到正确的切入点体验父母馈赠给我们的礼物。

参加工作后,有一次与早我几年大学毕业的同事聊天。她说,当初班上一些男同学家里穷,每个月只能从家里拿到 20 元钱的生活费。

我马上就联想起当初念大学的光景,好像也不比这些“穷”学生好多少。每个月不超过 100 元钱的生活费,添衣、吃饭等开支全包括在内。

记得那时候刚跨进大学校门,看到别的同学都有学英语用的收录两用机。因为农村孩子的英语听力和口语本身就落后于城里孩子,我特别想得到一个收录两用机。因为父母为供我们上学已经尽了最大努力,我不好意思再向家里人开口要钱。一咬牙,我将手头的生活费和以前从牙缝里省下来的钱全拿去买了一台收录机。

我永远也不会忘了那台“京华”牌小收录两用机,它花去了我 156 元人民币。

拿着收录机回到学校,我的口袋里只剩下 5 元钱,而我打算拿它维持一个月的生活,靠学校每个月发的二三十元菜金支撑下去。

当这一大胆举动被在另一座城市念大学的哥哥知道后,他在来信中将我狠狠“骂”了一顿,责备我为什么不让家里寄点钱来。他的信到了没几天, 一张五十元钱的汇款单抵达我的手中。是哥哥寄来的,他说他手头也没有太多的钱,先让我拿着这五十元钱应急。大概哥哥也将此事告诉了家里,很快我就收到了家里寄来的 100 元钱。

我不否认,在外谋生感到特别无助的时候,也会跳出一个念头:若是我的父母有足够的钱,是我坚强的经济后盾,同时能为我找一份舒适而且收入高的工作,我就不必如此辛苦了。

甚至有一次在与母亲的闲聊中,我不经意地责怪父母在钱上太漫不经心,二十多年来竟没有攒下什么钱,也不会挣钱,其实挣钱的途径有很多。我的一番话让母亲的神情顿时变得黯然,她伤心地责备我嫌弃家里穷,

嫌弃父亲和她没本事。她说这么多年来,供两个孩子上学,一直就没有停下来歇口气,哪能攒下什么钱。说着说着,母亲的眼泪就下来了。

我这才发现自己说话太造次,也太不明事理。

仔细想想,为人父母,我的爹妈已经很尽职、很合格了。虽说他们不能继续为我和哥哥提供一份富裕安康的生活,但是他们从来没有因为贫穷缚住两个孩子的手脚,而是用尽全部心血为我们打开了视野,拓出一片自我奋斗的天地。这就是他们给后代的最大财富。很多有钱的父母都没能做到这一点, 而贫穷的他们做到了,还能再向他们奢求什么呢?

除此之外,贫穷的父母以他们质朴的人格力量影响后代,这一笔财富是无法用金钱来衡量的。

记得从前农村还实行公社制时,生产队总有不少集体财产,如夏天的西瓜,秋天的莲藕等等。乘着放牛、打猪草的机会,别人家的大人总是怂恿自己的孩子去偷些回家。而我的父母从没有鼓励过我和哥哥这样做,也从来不羡慕过别人家里吃不完的西瓜和鲜嫩的白藕。他们让我俩边放牛边背书。尽管,我们家永远是生产队里的缺粮户,饥饿的我们也想品尝水灵的西瓜和雪白的莲藕。

还记得爷爷曾责备父母太过娇惯我们。他常夸奖姑妈家的两个与我年龄相仿的表姐,她们晚上熬夜编草帘子,卖给砖瓦窑厂,已挣了一大笔钱。父母不为所动,依旧叮嘱我和哥哥好好念书。别人家总是舍不得吃自家鸡生的蛋,攒在一个小小的坛子里,等待挨家挨户收鸡蛋的小贩买了去。在我的印象中,家里的鸡蛋很少拿去卖,都成了我和哥哥的学习滋补品。

全村当时唯一一名大学生,是在连续补习了 5 年之后才考中的。别人压根不相信我们这个穷家里能飞出金凤凰。但父母好似吃了定心丸一般,一门心思地供养我和哥哥念书。

在自家经济状况如此之差的情况下,父母也没忘记向境况更糟的人家奉献爱心,经常拿出钱和物周济别人。母亲最疼从小没妈的表姐,在父亲每月工资不过几十块钱的情况下,母亲给刚刚高中毕业的表姐买了一块六七十块钱的手表。从那以后,脾气极坏的表姐像换了一个人似的,再不像以前那样对人充满敌意。

对没有血缘关系的人,母亲也一样关心。村中有位老人,在战争年代受伤致残,脑子也严重受损。在他搬进养老院之前,母亲经常派我给住在生产队公房里的老人送一些旧衣服和吃的东西。到了过春节的时候,更是必然要送去一些年货。

十几年过去了,当我与母亲来到养老院为一位病逝的远房表伯送行时, 看见这位老人顶着一头蓬松的头发坐在门前晒太阳,浑浊的眼球对从面前走过的人熟视无睹。乡邻们同他打招呼,向他询问很多人和事,他都回答说已经记不清楚了。当他听到母亲说话的声音时,老人准确地报出了母亲的名字, 而且浑浊的眼珠为之一亮。作为母亲的“信使”,我的名字也幸运地被老人

记住了,老人还知道我去外地念了大学,亲热地与我寒暄着。这一刻,我觉得自己沉浸在难以言表的幸福之中,而这一切全都归功于我贫穷却善良的母亲。

母亲总是自然地表露着她的爱心。看见一个没妈的穷孩子头发乱蓬蓬, 在马路上闲荡,被一群无聊的大人们戏弄着。母亲马上掏出几毛钱,嘱咐他理完发后赶紧回家。我想,那个穷孩子会记住母亲的,因为贫穷的心灵更知道感激。

如果用金钱的多寡来衡量我的父母是否富有,那么至今除了几垅地、五间老屋和两三样电器外,他们一无所有。甚至没有足够的钱来应付突然的需求。

但是,父母踏踏实实的人生足迹,和他们对子女、对他人的爱,则是我一辈子都享用不尽的财富。我想,我与哥哥所具备的适应艰苦环境的能力, 质朴而坚毅的品性,多半是受他们的影响,因而他们足以令人敬重。

是的,我的父母没有过上特别富足的生活。但生活中有很多乐趣和幸福是金钱买不来的。

在我,需要用自己的手为父母创造经济宽裕的生活条件。但父母说,并不需要儿女偿还什么。我觉得,走进父母的世界里,我才发现,财富真的不能完全用金钱来衡量,身处贫穷的人能够为自己创造一个更真更善更美的境界。

上面提到的那位大学里的贫困生说:“我现在扫楼道是用别人休息的时间,只要能挣钱,花自己挣的钱,心里感觉痛快。”,“我现在打的工是收电费、打扫科研楼的楼道和厕所,每月约有 150 元左右的收入,但我要寄给

母亲 50 元。别看我在学校吃得不行,我妈在家吃得比我还差,我知足了。” 这话,透着自信和满足,还有一种对生活的感悟在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