贫困
说我,说你,说他
很小的时候,我总是羡慕地看着周围的大孩子们,“长大”是个挥之不去的情结。像哥哥那样的男孩子,常常嫌我碍手碍脚,干什么事都不屑于带个小尾巴。于是我更加关注大人们的举止,甚至刻意地加以模仿。
慢慢长大了,我却没有注意到逝水流年在自己身上打下的烙印,总觉得自己的容颜和心灵没有随着岁月的流逝变得苍老。
去外省念大学后的一年夏天,我乘坐公共汽车回家休假,猛然在车上见到初中同班同学的妹妹。当年,她是个瘦瘦小小、文弱内向的小姑娘,多年不见,竟长得与我一般高了,舒展的身体、舒展的笑容,与旧日的模样大不相同。
别人的变化是放在你我眼前的一面镜子。站在镜子面前仔细端量的我意识到,有情却也无情的岁月,不会放过任何人,它让你逐渐成熟,也让你慢慢老去。
成长岁月中曾经经历过的寒冷、贫穷,使我不能轻易忘却,总觉得它们好像就发生在昨天,其实已经过去十几年,就像那当年黑发垂髫的女童如今已长成美丽动人的女子了。
尽管从 11 岁时被父亲送到离家 8 里地的一个镇上中学当住校生起,我就基本上离开了农村家中的那五间老屋,独自在外求学谋生了,但每次回家小住,离开时,我都会睁大眼睛,想把那绿色的田野、悠远的蓝天摄录在大脑中带走,同时也带走了一份凝重的记忆。
对农民、对土地的情感就这样自然而然地形成了。仔细推算起来,我的出身不能算典型的农民家庭。
我的父母一个是乡卫生院的医生,一个是村民委员会主任,略高于乡亲们的文化程度,使得他们还算不上典型的农民。
追溯到爷爷那一辈,爷爷是行伍出身,大爷爷(爷爷的哥哥)则热衷于做小生意,在上海滩赌花会输得一干二净之后,只好回到苏北农村来。如今, 老人们还常常说起他的笑话。他在地里干活,受不了了,索性跪在地里,呼天抢地:“菩萨菩萨,请您老人家将我收去吧。”不过,大爷爷的手艺极好, 常有外乡的男女老少来看他手工扎的“跑马灯”。奶奶的父亲是四川泸州城里的码头工人,她是家中的老幺,对乡下的农活更是一窃不通。随着在国民党部队当大尉的爷爷享了几年福,便跟着爷爷回老家了。奶奶不会干农活, 家境又不允许她闲在家里,后来她便去南京一家纱厂做工去了,每月将一点可怜的工资托人带回来,以此养活家中三个嗷嗷待哺的孩子。
我可以坦白地告诉你,我的父母像一般的农民一样,希望子女跳出“农门”,不要留在农村当一辈子的“泥腿子”。他们一门心思供养我与哥哥念书,盼望着有朝一日我和哥哥能从繁重的农活中解脱出来。我小时还没有专业户、个体户、乡镇企业和小城镇的勃兴。农民头顶上的那片天空太逼仄了, 难免见异思迁。
但我知道,从我的言谈举止中,别人仍然会将我定位在这个中国最大也最贫困的群体之中。我也毫不隐讳地告诉别人我来自这个群体、关注这个群体,我是一个“乡下人”。
因为属于这个群体,我深深地体验到了贫穷所带来的尴尬。同时,在贫困中一次次地挣扎和搏击,也使我认清了个人对社会的责任和义务,尤其对
仍没有完全摆脱贫穷的广袤田野,承载着无法割舍的思念。
一位外国学者说:世界上最受欢迎的人从来不是那种不停地往后看着昨天的脚印、悲伤和惨痛挫折的人,而是那种怀着希望、勇气和愉快的求知欲放眼未来的人。
我深知其中道理。但是,我要在每个人生转折的关头,仔细地回顾一下昨天的艰难、悲伤、失败和惨痛挫折。我能够从回顾往事中汲取向前迈进的力量。忘记对我来说,意味着背叛。因为我人生的使命远远没有完成,与贫穷搏斗的经历给了我继续追寻理想的力量和勇气。
今天,我将一些属于自己的体验捧出来献给大家。对我来讲,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我可以藉此完成我人生途中一个重要的成人仪式。从此以后, 我将执着地以成人的方式,满怀信心、希望、勇气和愉快的求知欲放眼未来。
同时,我也想通过讲述我和别人曾经历过的贫寒,为今天同属贫寒中人的你点燃一盏灯,哪怕灯光极幽暗,也算我在为社会尽一份心意。因为我深深地体会到,缺少过来人的指点,我们很可能要经历一段弯路。当然,战胜贫寒的过程中,谁也替代不了你自己,悲哀你最深,快乐你最大。
有一首日本的流行歌曲这么唱道:让地球忘记了转动,世界少了夏秋冬。其实,如果没有夏的酷热,秋的高爽和冬的严寒,你怎么会独恋春的温馨美丽呢?而且,没有四季的交替,哪有地球上参天的大树和四季不同的丰硕收成呢?
爱四季吧,接受这大自然的赐予;爱人生的颜色吧,不要因为贫穷显示的冷峻色彩,就放弃对她的热爱。只要你爱,只要你奉献,只要你不放弃, 在贫穷中你也能感受到春天绚烂的色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