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罢笔

加西亚·马尔克斯是位典型的见义勇为、爱打抱不平的伟大作家。1973 年，他为抗议智利军人发动军事政变而举行了著名的“文学罢

工”，震惊了文学界，声援了智利反对军人独裁的斗争。

出生在智利瓦尔帕莱索一个中产阶级家庭的阿连德，曾任智利社会党领袖，他领导的人民联盟于 1970 年 9 月在大选中获胜，他于 11 月就任总统。任内推行铜矿国有化，没收庄园进行土地改革，执行民族独立政策，使智利发生了颇大变化。

阿连德的行动触犯了本国大地主大资产阶级的根本利益，也影响了国际垄断寡头的利益，因此以皮诺切特为首的一伙军人，为了维护自己的利益，于 1973 年 9 月发动流血军事政变。阿连德总统奋起抵抗，不怕牺牲，进行自卫。在军人的强大炮火包围总统府的情况下，仍然坚守岗位；最后由于寡不敌众，弹尽粮绝，英勇牺牲，以身殉职。

这起举世震惊的军事政变，不仅打死了总统阿连德，并使他的亲朋好友受到牵连；也使许多无辜者被关押、杀害，不少人流亡国外，痛苦不堪⋯⋯

加西亚·马尔克斯为阿连德总统的壮烈牺牲所感动，对皮诺切特的反动政变十分愤恨，发表了义正辞严的“文学罢工”声明，声称只要政变头目皮诺切特不倒台，他就不发表任何文学作品。他决心以此唤醒拉美各国起来与这种不义的社会制度作斗争，尤其要以自己的声誉和影响来唤醒其作品的广大读者跟智利政变当局作斗争，使之孤立起来，最后倒台。

加西亚·马尔克斯还声明，他要从事政治采访，他将写出一部新的短篇小说集，拟在皮诺切特政权完蛋数日之后发表出来。

“文学罢工”产生了颇大的影响，不仅声援了惨遭皮诺切特蹂躏的智利人民，而且使世界很多国家认清了政变军事当局的真面目，同时提高了加西亚·马尔克斯在文学界和世界人民中的威望。人们不禁想到， 一位作家举行如此“文学罢工”，也许在世界文学史上还是第一次。

加西亚·马尔克斯 1967 年出版了他的代表作、举世皆知的《百年孤独》，1972 年又荣获拉丁美洲当时首屈一指的文学奖——委内瑞拉“罗慕洛·加列戈斯”国际文学奖后，由于举行“文学罢工”，很长时间没发表作品。

但是，在 1981 年他突然出版了《一件事先张扬的凶杀案》。这部取材新颖、结构严谨的小说的面世，立即引起世人的关注，因为该小说的出版似乎违背了关于“文学罢工”期间皮诺切特不倒他不写小说的初衷， 所以当他 1982 年获诺贝尔文学奖时，美国新闻周刊特派员约瑟夫·哈姆斯对他进行独家采访时便问他：

“大概在 6 年前您说过，假如智利的军事独裁政府皮诺切特不下台的话，您将停止小说的写作。可是，去年您还是出版了一本新小说（按： 指《一件事先张扬的凶杀案》）。为什么您改变了主意？”

“我做这个承诺的时候，我相信智利的独裁者皮诺切特不会维持很久。可是这个独裁政权继续下去了，这使我想到，我的决定对他有利，

而对我不利。所以，我决定写作。我继续写作，在政治上要比我停止写作更有价值。写作，是政治上我能做的最有价值的事情。①”加西亚·马尔克斯对哈姆斯说。

此外，还有分析家认为，加西亚·马尔克斯为了摘取诺贝尔文学奖的桂冠而出版了《一件事先张扬的凶杀案》，因为自《百年孤独》于 1967

年出版后，加西亚·马尔克斯一直就是诺贝尔文学奖的 20 名候选人之一，

1980 年甚至还成为最后 7 名竞选者之一。但是，由于加西亚·马尔克斯宣布“文学罢工”，一直没有新作问世，所以一次又一次地落选了。这时候认为该把诺贝尔文学奖授予加西亚·马尔克斯的一位瑞典文学院的评委只好在报上发表声明，他表示，加西亚·马尔克斯是最合适的候选人之一，只等他发表一部新的小说。

果然，《一件事先张扬的凶杀案》于 1981 年出版，1982 年，加西亚·马尔克斯就得到了诺贝尔文学奖。

但是，《一件事先张扬的凶杀案》并不意味着是一部趋时之作，而是一部经过 30 年反复思考，精心构思而写就的。它的影响之大绝不亚于加西亚·马尔克斯的其他小说。

加西亚·马尔克斯为写作《一件事先张扬的凶杀案》这部小说究竟花费了多少心血，还是以马尔克斯同他的好友、小说家门多萨的谈话来说明。

加西亚·马尔克斯对门多萨说：“小说中描写的事情发生在 1951 年，当时我并没有想到把它作为小说的素材，只是想写篇报道文章。但是， 那时候新闻报道在哥伦比亚还是一种不甚发达的文体，而我又是一个地方报纸的记者，报纸可能对这类事不感兴趣。数年之后，我开始从文学角度考虑那件事情。但是，一想到妈妈要看到那么多要好的朋友，甚至几位亲戚都卷入到她儿子写的一部书里而会很难为情时我便迟疑不决了。不过，说心里话，只是在我考虑多年，并发现了问题的关键时才对那件事产生了兴趣，动笔之意便油然而生。所谓问题的关键，即两个凶手本来没有杀人的念头，他们想尽一切办法，以便有人得以出来阻止他们动手，但是事与愿违。就是说，这是此悲剧的真正奇特之处，而这类悲剧在拉丁美洲又是司空见惯的。后来由于结构方面的原因，事情又拖了多年。实际上，小说描写的故事过了 25 年才算了结。当时丈夫带着曾被休弃的妻子回到了镇上。不过，我认为小说结尾必须有对杀人情节的细致入微的描写，关键是引进一个人把故事串在一起——有生以来我第一次出场了——使他在小说的时间结构上能自如推前和拉后。30 年之后，我才发现许多作家经常忽视的一点，即文学的最佳模式是真实。”①

小说《一件事先张扬的凶杀案》的故事讲的是：名门出身的巴亚多·圣罗曼为了寻觅一位俏姑娘为妻，四处奔走。终于在一个小镇上爱上美丽的安赫拉·维卡略。姑娘的母亲普拉·维卡略教女格外严格，从来也不离开她的左右，所以安赫拉·维卡略不仅貌美，而且品德高尚严守贞节。但是她却被新婚的丈夫巴亚多·圣罗曼退回到父母家里，因为丈夫发现她不是处女。

① 《加西亚·马尔克斯研究资料》，147 页。

① 《加西亚·马尔克斯研究资料》，第 133 页。

关于安赫拉·维卡略失去贞操，小说是这样写的：“根本没有人想到，更没有人说过安赫拉·维卡略不是处女。”她在被逼无奈时，说出圣地亚哥·纳赛尔这个名字的想法是，她以为她的两个哥哥绝不敢对纳赛尔怎么样。

安赫拉的孪生哥哥彼得罗·维卡略和巴勃罗·维卡略却杀了无辜的圣地亚哥·纳赛尔，这使安赫拉·维卡略痛不欲生，觉得是她无奈的一句假话害了纳赛尔。而实际上安赫拉的孪生哥哥并非真想杀害圣地亚哥·纳赛尔，他们希望有人出面劝阻而顺坡下驴。但是当警方向镇长报告他们操起杀猪刀要杀纳赛尔时，镇长不以为然，只是没收了他们的凶器；又有人把他们兄弟俩还要杀人的消息告诉镇长，他只以为这孪生兄弟是拿大话吓唬人而已。结果这孪生兄弟不但杀了纳赛尔，而且还把死者解剖一番，碎尸万段。

这部揭露陈规陋习对人毒害之深的纪实性小说，曾在西班牙语国家引起轰动。在哥伦比亚的影响迄今余波未息。

1994 年 7 月，《一件事先张扬的凶杀案》中的人物巴亚多·圣罗曼决定控告加西亚·马尔克斯，因为他的身份被暴露后，作为承保人，他的工作受到了影响。

加西亚·马尔克斯的这部小说出版 10 余年以来，不仅打动了许多读者，而且通过哥伦比亚导演豪尔赫·阿利和意大利导演弗朗塞斯科导演的两部影片，已经感动了影迷们。

现在，小说或影片中的人物巴亚多·圣罗曼的原型——米格尔·圣地亚哥·雷耶斯受到舆论的干扰，在巴兰基利亚向加西亚·马尔克斯提出控告。这一控告是在这位诺贝尔文学奖得主的弟弟埃·马尔克斯在一家今天已经消失的杂志上撰文说明米·圣·雷耶斯是巴亚多·圣罗曼原型的 12 年之后；当时不算问题的问题，今天却提了出来。

小说中的原型米格尔·圣地亚哥·雷耶斯就是说他的妻子不贞将她送回父母家、让其权利受到尊重的巴亚多·圣罗曼。他自 1954 年以来就住在巴兰基利亚，他通过律师向加西亚·马尔克斯提出控告时说，小说损害了他的形象，因为“当我去出售某种保险装置时，所有的人都乱叫我是巴亚多·圣罗曼，人们甚至不叫我的真实姓名，这有害于我的工作”。早在 1951 年已经结婚的米格尔·圣地亚哥·雷耶斯说，他的前妻“玛

加丽塔·萨莱斯没有再婚”。她就是被他认为不贞而被送回父母家的女人。他还说，记者们也曾不让玛加丽塔安静。但是，“她对我说，她没一点事。现在生活幸福。”

米格尔·圣地亚哥·雷耶斯说，他自己在一个安静的地方结了婚， 有好多儿女。他说，“他共有 13 个子女，但是其中一个死于他的忠诚， 他宁愿死也不出卖自己。”

米格尔·圣地亚哥·雷耶斯正是在子女的支持下向加西亚·马尔克斯提出控告的，他说他清楚地知道，这不是一场容易的战争，因为“我面对的是诺贝尔文学奖得主”。

看来加西亚·马尔克斯的魔幻现实主义又出现了，尽管这位作者未曾动过一个指头。

上述消息是哥伦比亚《新闻报》1994 年 12 月 8 日报道的。同日，被指控的加西亚·马尔克斯的照片还见诸报端。看来，这位大作家因《一

件事先张扬的凶杀案》一书被指控，的确是真实的。他不愿因为这部书而引起不安的事还是发生了，这说明加西亚·马尔克斯总是料事如神。魔幻现实主义文学大师加西亚·马尔克斯从来也没想到他会遇上这

样一个问题：盗版，却在他的祖国遇上了！

自他 1982 年荣获诺贝尔文学奖后，他的著作竞相出版，顿时洛阳纸

贵。有合法出版的，更有非法出版的。自 1992 年 7 月以来，盗版现象愈演愈烈，难以制止。有关这方面的消息令人应接不暇，一时成了哥伦比亚的新闻。细细研读，从中发现不少妙趣横生的内容：

哥伦比亚著名的《一周》杂志说，加西亚·马尔克斯著作的出版者何塞·维森特·卡塔拉因现在变成了一个故事的主角，他这个主角如此奇特，本可以让这位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写出来。因为他已成了一个巨型线团的一头，拉着这个头儿，就可以把这个线团解开。而加西亚·马尔克斯著作被剽窃的过程，就像那个马孔多故事的开头一样。

哥伦比亚最重要的大报《时代报》，画有这样一幅漫画——“百年剽窃”，它的注脚是加西亚·马尔克斯和卡洛斯·布斯蒂诺博士。加西亚·马尔克斯对布斯蒂诺博士说：“他们利用我的诺贝尔文学奖！”博士问他：“现在，谁能保卫你？”博士手里握着一支扣着扳机的手枪， 意思是说只有用武力啦。

拉丁美洲的盗版现象的确异常严重。多米尼加共和国名列前茅，哥伦比亚屈居第二，秘鲁第三。

加西亚·马尔克斯说：“写书是一种自杀的职业。”作者只能得到书的售价的十分之一。写一本 200 页的书，要花两年的时间，要抽 29200 支香烟；更为甚者，作者煞费苦心，拈断千根须的劳动果实，竟被不法出版者不费一枪一刀白白剽窃过去，赚了大钱，怎么不令作者生气。加西亚·马尔克斯说：“被司法部门保护的非法和被追查的合法，已达到魔幻现实主义登峰造极的地步。”

这位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在忍无可忍的情况下，断然决定，从哥伦比亚全国图书市场撤走 40 万本著作，引起出版业的颇大震动。加西亚·马尔克斯这样说：“我对自己正在做的一切感到痛心⋯⋯撤走我的书仅仅为了唤起道义的关注。”

加西亚·马尔克斯这一决定的作出，经历了一个令人费解的司法过程。

1992 年 7 月 29 日，黑绵羊出版社的老板何塞·维森特·卡塔拉因和经理卡洛斯·爱德华多·金特罗来到警察司法情报局揭发，他们在图书市场上发现不少加西亚·马尔克斯著作的赝品。如《一件事先张扬的凶杀案》和《鲨鱼的故事》改写的影片，《百年孤独》、《没有人给他写信的上校》和《恶时辰》等均有盗版。连尚未投入书市的《20 个绝妙的故事》亦被盗版。据他们揭发，北美图书发行公司的费利克斯·布尔戈斯，正伙同安东尼奥·希拉尔多原封不动地翻印加西亚·马尔克斯的著作。

根据他们的揭发，警察司法情报局便开始调查盗版案。先在波哥大， 后去麦德林，调查出来的线索均和布尔戈斯等人有牵连。于是就把他们抓到首都波哥大，关押起来。

布尔戈斯原来是黑绵羊出版社的国际售书方面的负责人，1992 年 4

月，该出版社不再让他负责出售加西亚·马尔克斯和其他作家的书，他就离开了黑绵羊出版社。这意味着他和何塞·维森特·卡塔拉因十分疏远了。

警察从布尔戈斯处搜查出 860 箱书，其中 3200 册是原版；在盖着黑

绵羊出版社印章的 2820 册书里，有 2700 册是原版，120 册是盗版。后来

从首都一家航空公司的仓库里搜查出 6500 册盗版书，其中加西亚·马尔

克斯的著作占 1000 多部。在麦德林发现 2000 箱准备送往国外出售的书里，80 万册窃版书已包装上船。

然而，司法部门却认为，“所有书籍基本上都是原版的”。女法官帕特里西娅·萨拉萨尔作出裁决，把 80 万册书归还原主，释放布尔戈斯和希拉尔多。理由是，警察在波哥大和麦德林搜查盗版书籍时，出现一系列不正常行动，而他们的搜查仅仅得到一个负责恐怖活动的法官同意。不但抓了人，还没收了数百部文学作品和印刷机。

帕特里西娅女法官说，更为严重的是，卡塔拉因陪着警察进行搜查， 还吊销了北美图书公司发行人的个人证件，而且警察司法情报局官员由波哥大去麦德林的差旅费还是卡塔拉因支付的。

鉴于上述事实，帕特里西娅指控卡塔拉因违法，留下黑绵羊出版社告发的悬案；同时，检察院决定，将从警察搜查和卡塔拉因违法上入手， 调查此案。因此，卡塔拉因便从原告变成了被告。

检察院说，卡塔拉因的问题并非上述这些，问题的关键在于：加西亚·马尔克斯著作中的很多插图不翼而飞了，而且谁也不知道遗失多少和加西亚·马尔克斯的著作被剽窃走多少。这里并不排除那些插图是被“好人”从黑绵羊出版社盗走的，因为书库的锁被人破坏了。因此，加西亚·马尔克斯的著作及插图究竟是被谁盗走的，必须弄个水落石出。检察院还认为，近年来，黑绵羊出版社遇到了经济困难，14 件信贷

物品被查封，和卡门·巴尔塞尔文学社的关系“不好维持”。巴尔塞尔文学社一再抱怨黑绵羊出版社将加西亚·马尔克斯的著作运往国外出售，尽管订有不得在本土以外出售的合同。还抱怨该出版社拖欠支付 30 多万美元，而且这种拖欠不是以月计算，而是以年计算。

检察院说，黑绵羊出版社的老板卡塔拉因不暴露他与文学社的关系，却提出反盗版的要求，这便拉开了调查所有有关加西亚·马尔克斯著作出版和发行方面问题的司法序幕。

当然，女法官帕特里西娅并没说，费利克斯·布尔戈斯不是加西亚·马尔克斯著作的剽窃发行者；也没说，卡塔拉因和爱德华多·金特罗他们是盗版发行者。她所说的是，作为黑绵羊出版社的工作人员希望证实所谓赃物的方式是不妥的，是不合乎规定的。

黑绵羊出版社人员曾向检察院提出上诉，他们正等待着最后决定。检察院可能会决定，布尔戈斯及其同伴是剽窃出版者；但是也可能决定， 说自己不是的，其他出版家是剽窃出版者。因此，这段盗版历史很长。

迄今为止，惟一清楚的是，这场纠纷的最大受害者是加西亚·马尔克斯自己。不仅黑绵羊出版社欠他数百万比索，而且不少书是剽窃出版社出的。如：已列入学校教科书的《没有人给他写信的上校》，每年盗版达 7 万—10 万册，使他的年收入少 3000 万比索。而他的著作被盗版的

达 11 种之多，损失很大。

加西亚·马尔克斯还说，大多数哥伦比亚作家是靠出售自己的作品维持生活的，盗版者把他们的钱据为己有是不公道的。

现在，比任何时候都需要深入调查盗版问题却停止了。因此，加西亚·马尔克斯决定，在事情弄清楚之前，他坚持不在哥伦比亚出版和发行他的著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