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魔幻”的魅力

加西亚·马尔克斯是最好的本世纪拉丁美洲成熟小说的作家之一, 他的长篇和短篇小说把我们引到一个神奇与真实相汇聚的独特地方。他由记者成为作家,他遍游欧洲、美国和一些拉丁美洲国家,尤其是他潜心研读了欧美文学大师卡夫卡、福克纳、海明威的经典著作,从中汲取了丰富的精华,于是就将一种广阔的文化与文学知识活泼、新奇地结合在一起,从青年时代开始,逐渐形成了自己清新的风格。这种风格是用美洲现实主义的伟大传统总结几十年来先锋派小说之长,并用神话、寓言和讥讽加以丰富的结晶。今天称之为真正的新奇风格。在想像化的马孔多世界及其历史变化中,加西亚·马尔克斯创造出一种不仅属于拉丁美洲,而且居于人类自身历史的隐喻。马孔多的地理、人和景物都寓于一种无限的空间和惟一的时间中,使过去、现在、未来交织在一起。不仅打破了人鬼的界限,主客观的时序,而且还采用了大量的夸张手法, 同时将印第安人的传说、神话和信仰与阿拉伯文学及圣经的典故结合在一起,使《百年孤独》成为“魔幻现实主义”经典。

自从加西亚·马尔克斯的第一部小说《枯枝败叶》于 1955 年问世以来,孤独、讥讽和对美洲历史及权力的思虑,就经常反映在他的著作里。其中包括《格朗德大妈的葬礼》(1962)、《恶时辰》(1966)、《百年孤独》(1967)、《一个遇难者的故事》(1970)、《纯真的埃伦蒂拉与残忍的祖母》(1972)、《蓝色鱼的眼睛》(1974)、《家长的没落》(1975)、《一件事先张扬的凶杀案》(1981)、《霍乱时期的爱情》(1985)、《迷宫中的将军》(1989)和《爱情与魔鬼》(1994) 等。这些著作标志着加西亚·马尔克斯丰富多产的历程;当 1982 年瑞典文学院把诺贝尔文学奖授给他时,这一创作历程达到了顶峰。

纵观加西亚·马尔克斯的全部小说,均以充满魔幻神奇的拉美大陆为背景,创造出当代拉美的“文学爆炸”,表现拉美活生生的现实生活, 带着斑斓的美洲色彩,使拉美文学走到了世界文学的最前列,令世界文坛为之瞠目结舌、叹为观止。

除《百年孤独》外,在加西亚·马尔克斯魔幻现实主义小说中较有影响的还有《家长的没落》。作者以抽象的笔调和夸张的手法,勾勒出独裁寡头尼卡诺的神奇形象:他这个出生在修道院门板上、长着两只畸形脚和一个无花果大的睾丸的私生子,竟然成为一个热带共和国的总统!他对内横施暴政,屠杀无辜,而对一个外国强国却顶礼膜拜,把包括海洋在内的一切都出卖给它。他大肆杀人的结果,引起一场瘟疫,吓得外国占领军慌忙撤走,走时连草原也卷起来带上。最后只剩下一片荒石,这个暴君走投无路,趴在地上死了。但是死后直至尸首腐烂,人们还不敢相信他真的死了,因为他曾借替身假死过一次,对为他的死庆幸者大加报复⋯⋯这些荒唐的事再荒唐不过了,又加上作者运用夸张和寓意的描写,使故事笼罩着浓厚的象征与荒诞的色彩。

从加西亚·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和《家长的没落》等魔幻现实主义巨著来看,其情节离奇,内容怪诞,手法奇异,给人一种真假难辨, 虚实难分,扑朔迷离,似是而非的感觉。这种用来表现现实的特殊艺术手法就是“魔幻现实主义”。

这一创作手法的形成是拉丁美洲几代有作为的作家辛勤耕耘的结晶。其中有三名魔幻现实主义先驱:安赫尔·阿斯图里亚斯、阿莱霍·卡彭铁尔和乌斯拉尔·彼特里。然而魔幻现实主义的中流砥柱乃是墨西哥已故作家胡安·鲁尔福和拉美以至世界最有名气的作家之一加西亚·马尔克斯。

魔幻现实主义这个名词最早见于德国文艺评论家弗朗茨·罗在 1925 年发表的关于绘画的专著,即《魔幻现实主义·后期表现派·当前欧洲绘画的若干问题》。

第一个把这个术语引进拉丁美洲的是委内瑞拉著名作家乌斯拉尔·彼特里。他在 1948 年撰写的专著《委内瑞拉的文学与人》中指出: “在故事情节中占主导地位并给人以深刻印象的东西,就是人们对现实生活中的神秘的看法⋯⋯在没有找到更确切的表达方式之前,姑且可称之为‘魔幻现实主义’。”

1946 年,安赫尔·阿斯图里亚斯发表了他富于魔幻现实主义色彩的代表作《总统先生》;紧接着,古巴的阿莱霍·卡彭铁尔的长篇魔幻现实主义小说《这个世界的王国》问世。

在拉丁美洲,魔幻现实主义创作的真正成熟的标志是墨西哥作家胡安·鲁尔福于 1955 年发表的中篇小说《佩德罗·帕拉莫》。这部作品结构新颖,打破了传统的时空概念,成功地借鉴了西方现代派的一些手法, 反映了当地印第安和混血居民的传统意识。被认为是魔幻现实主义文学的奠基石。

加西亚·马尔克斯曾从《佩德罗·帕拉莫》这部经典中汲取过营养。他说:“我有一次曾经说过,是阿尔瓦罗把第一册《佩德罗·帕拉莫》带给我的,他并且对我说:‘书里有您可学的东西。⋯⋯我从胡安·鲁尔福的作品中,不仅学会以别的方式写作,而且学会准备一个不同的故事,以便不重复我正在写的东西。”

自《佩德罗·帕拉莫》发表后,时光又过了整整 11 年,即 1967 年, 加西亚·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问世,立即引起欧美两大洲的轰动, 成为 60 年代欧美各国掀起的“拉丁美洲小说热”中的畅销书。这部魔幻现实主义文学的顶峰之作,当时一版再版,竟达到每周再版一次的世界纪录。

引起世界性轰动的《百年孤独》把加西亚·马尔克斯推上世界文学的最高殿堂,摘下了 1982 年诺贝尔文学奖的桂冠。瑞典文学院的拉尔斯·吉连斯顿在《授奖词》中有这样一段话:“加西亚·马尔克斯作为一名作家,以他的长篇小说《百年孤独》(1967)获得了不寻常的成功。这本书被翻译成许多种语言,售出了数百万册。它现时仍在被重印,被有增无减的新读者阅读着。”

自《百年孤独》问世迄今整整 30 个年头过去了,但是,这部魔幻现实主义文学佳作仍吸引着不少读者在研读着它,这是为什么?无非是两点,一是像拉丁美洲的其他大多数重要作家一样,在政治上加西亚·马尔克斯坚定地站在穷人与弱者一边,反对压迫和经济剥削;二是在创作艺术上,加西亚·马尔克斯围绕虚构的城镇马孔多创造了一个他自己的世界,把读者引到了这个神奇与真实相汇聚的独特地方。

加西亚·马尔克斯心里念念不忘的是如何完成历史赋予作家的神圣

使命——文学创作。他就是要用自己手中这支笔,以神奇的魔幻艺术手法,把拉丁美洲活生生的现实公诸于世,创作一部部“醒世恒言”般的作品,让世界人民了解拉丁美洲这块既古老又崭新的大陆。

加西亚·马尔克斯在接受诺贝尔文学奖金时说:我甚至这样认为, 正是拉丁美洲这些非同寻常的现实,而不仅仅是文学的表现形式,博得了瑞典文学院的重视。

这位魔幻现实主义大师在《再议文学与现实》的一篇文章中也写道: 一位在本世纪初跑遍亚马孙河上游的荷兰探险家厄普·德·格拉夫说道, 他见过一条沸水河,鸡蛋放进去 5 分钟就能煮熟。他还路过一个地方, 在那里不能大声说话,不然就会引起一场倾盆大雨。我在哥伦比亚濒临加勒比海的某地,看见一个人朝着一头耳朵上长满蛆虫的母牛念动咒语,只见随着他口中念念有词,咒死的蛆虫纷纷落地⋯⋯仅墨西哥这一个国家,也许就得写下浩繁的卷帙才能说明它那令人难以置信的现实⋯⋯

拉丁美洲的政治现实是残酷无情的。70 年代合法的智利总统阿连德在陷入火海的总统官邸,孤身和一支军队奋战后死去。在这段时间里, 发生过五次战争,十七次政变,无数的黎民百姓不是逃离家园,就是死于战乱。加西亚·马尔克斯曾万分气愤地写道:在拉丁美洲“一夜之间强盗变成了国王,逃犯变成了将军,妓女变成了总督”。

加西亚·马尔克斯就是在如此的拉丁美洲现实中,创作出一部又一部的魔幻现实主义文学著作的。

智利著名诗人、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巴勃罗·聂鲁达与加西亚·马尔克斯交往已久,在欧洲期间就过从甚密。当聂鲁达任智利驻法大使时, 荣获了诺贝尔文学奖(1971),加西亚·马尔克斯闻讯后,从西班牙巴塞罗那赶到聂鲁达寓所,向他表示祝贺。

马尔克斯是 1982 年被授予诺贝尔文学奖的,当巴勃罗·聂鲁达读到他的《百年孤独》时,不禁失声叹道:加西亚·马尔克斯是“塞万提斯之后最伟大的语言大师”,堪称“当代的塞万提斯。①”

巴勃罗·聂鲁达在他的回忆录《我曾历尽沧桑》里对加西亚·马尔克斯及其他拉美作家有一段赞赏的文字,他说:“近几年来,小说在我们这些国家占据了新的位置。加西亚·马尔克斯、胡安·鲁尔福、巴尔加斯·略萨、萨瓦托、科塔萨尔、卡洛斯·富恩特斯,还有智利的多诺索,他们的名字到处都可以听到读到。⋯⋯

“我几乎认识所有这些人,他们正直大方。我越来越清楚地认识到, 其中一些人必须移居到国外去寻找一个安静的世界,⋯⋯他们的书是我们美洲现实生活和梦想中最有质量的。”②

巴勃罗·聂鲁达在赞赏这些拉丁美洲作家时,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加西亚·马尔克斯,难怪评论家认为加西亚·马尔克斯是拉美文学“爆炸” 的带头人,他的影响超越了国界与洲界。

阿根廷最有名望、最受赞赏的短篇小说家、当代具有世界声誉的拉美作家豪尔赫·路易斯·博尔赫斯,也是魔幻现实主义文学的创始人之

① 《加西亚·马尔克斯研究资料》,第 14 页

② 《我曾历尽沧桑》,第 297 页。

一。他对加西亚·马尔克斯的系统谈话是他去世多年后,由采访他的哥伦比亚记者古斯塔沃·里维罗斯·迪亚斯发表在 1993 年 4 月 11 日的哥伦比亚报《共和国报》上的。

在这篇采访记中,这位阿根廷作家着重跟记者谈论了加西亚·马尔克斯及他的《十二个旅居国外者的故事》。

“让我们哥伦比亚人感到吃惊的是,您竟同意这次专访。我们可以说,这次专访像一种复活。”里维罗斯对博尔赫斯说。

“为什么这次专访让你们吃惊?”博尔赫斯问里维罗斯。 “因为您早晚都会知道,我们将向您问起加西亚·马尔克斯。您对

他的看法如何?”

“好,至少他的《百年孤独》的头 50 页是令人难忘的。” “但是,许多人认为,《百年孤独》是不可逾越的。更有甚者认为,

加西亚·马尔克斯可能完了,或者永远不再写作了。但是不管怎么说, 他已进入文学史册。人们认为,您讨厌偶然的东西,并妒嫉在整个小说创作过程中保持着很高的质量。”

“好。问题是这部小说既是现实的又是魔幻的。但是,我爱思索, 而这部书的结尾,作为整个家庭业绩的结束,是浩劫、死亡,因为加西亚·马尔克斯没有别的办法,他是很可怜的。”

“有时我读到,由于是您而不是读者写了一部文稿,您向读者请求原谅。”

“是这样。文学涉及到每个人。如果说一部文稿,我说的是‘真正的’文稿,读者认为他本人可能曾经写过,而又是我写的,所以我作衷心的道歉。”

“那么在这个问题上,我想以加西亚·马尔克斯的名义向您表示道歉,因为是他而不是您写出了《百年孤独》。”

“是公正的不?我接受道歉。” “加西亚·马尔克斯就拉丁美洲人在欧洲所遇到一些事情而写出一

些短篇小说。书名为《十二个旅居国外者的故事》,您读过吗?” “我读过前 6 篇。都是好的小说。是好的。” “有些人认为,您不可能领会这些小说。您受教于瑞士。从来没有

语言障碍。您不具有这种在旧世界使我们成为民族主义者的令人愤怒的拉丁美洲主义。牛津、索邦可能是您的家。”

“我不相信莎士比亚轻视莎士比亚,也就是说,他讨厌他自己的某些书。但是对我们来说觉得所有的书都是极美好的。的确,有某些乏味的,但是大声讲它便是一种咒骂。在对待加西亚·马尔克斯上,你们哥伦比亚人也碰到这种情况,他是你们的莎士比亚,而你们所有的作家都害怕像他那样,这是一种很可怕的耻辱。批评家们在使哥伦比亚大作家的作品声誉扫地上在加西亚·马尔克斯身上引起了共鸣。至于《十二个旅居国外者的故事》,对我们所有拉美人来说是发生在欧洲的少见的事, 而对于所有欧洲人来说是发生在拉美的少见的事。”⋯⋯

“博尔赫斯,不谈人啦,请您谈谈虚构。” “您认为我是真的?您认为翁贝托·埃科是真的?我在很久以前杀

了博尔赫斯(请记住,他在记者招待会上溜走了),我使翁贝托·埃科、我的最新角色或曰化身(像您认为的那样)出生了。他的诡计是有趣的:

他写了一部为把自己装进去的作品,这像瞎豪尔赫(也是我)、永恒炼丹术修道院院长的刺客一样。这与您的同胞加西亚·马尔克斯笔下的奥雷良诺在实验室里把金鱼无休止地做做毁毁是同样的,像您这样不真实一样,亲爱的记者。”

拉丁美洲结构主义文学的代表人物、秘鲁著名作家巴尔加斯·略萨说:“《百年孤独》在拉丁美洲引起了一场文学震动。评论界及读者一致公认它是一部经典著作。”

巴尔加斯·略萨还对《百年孤独》作了进一步评论,他说:“马孔多的历史浓缩了人类的历史,它所经历的各个时期,大致跟任何一个社会所经历的时期相对应,说得确切一些,就是跟任何一个不发达社会的各个时期相对应,虽然它更适用于拉丁美洲的社会。这个过程(在小说中)现在得到了总结:这百余年的生活再现了所有文明的种种变化(诞生、发展、高潮、衰落、死亡);更确切地说,则是再现了大部分第三世界、大部分新殖民地国家所经历的(或正在经历的)各个阶段。”①他这段话说得颇中肯。

乌拉圭最著名的小说家胡安·卡洛斯·奥内蒂和加西亚·马尔克斯是好友,他颇有兴趣地回顾了他们之间的一则趣闻。有一天,他在巴塞罗那对加西亚·马尔克斯说,胡利奥·科塔萨尔写作时不修改。“他作笔记。”加西亚·马尔克斯对奥内蒂说。“我去对科塔萨尔说⋯⋯”奥内蒂说。“不必啦!本年底我将去巴黎,我本人亲自对科塔萨尔说。” 听加西亚·马尔克斯说罢,奥内蒂哈哈大笑。

当加西亚·马尔克斯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后,奥内蒂不无自豪地说: “加西亚·马尔克斯是卡斯蒂利亚语的一种光荣。他的诺贝尔奖是所有获奖者中最值得的一个。”

南非小说家、1991 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内丁·戈迪默女士称加西亚·马尔克斯是一个社会主义作家;称赞他的小说妙趣横生,引人入胜。

被誉为文学大师的加西亚·马尔克斯曾经历过一段曲折的文学创作道路。由于他出生在哥伦比亚加勒比海岸边一个贫穷偏僻的村镇,他要由农村进入城市知识分子的行列并与他们并驾齐驱,这本身就是困难的。他由一名普普通通的地方报社的记者进入作家的队伍,又遇到被人冷眼相看的歧视。在资本主义社会财富和权势就是一切的严酷现实下, 加西亚·马尔克斯的著作受不到应有的重视,出版比较困难,即便出版, 也不会受到社会和读者重视。况且,加西亚·马尔克斯又因派他为驻欧记者的哥伦比亚《旁观者报》被当局查封,断绝了一切生活来源。他作为一个文学流亡者,身在异国他乡,过着饥寒交迫的生活。加西亚·马尔克斯在这样艰难的情况下写出的每个字和每句话都是血汗的结晶。

加西亚·马尔克斯在 1966 年 7 月写过一篇题为《一位作家的不幸》

的文章,写这篇文章的时候,他已经发表了 3 部小说,即《枯枝败叶》、

《没有人给他写信的上校》和《恶时辰》,一部小说集和许多文章;他已经结婚,和妻子梅塞德斯生下他们的两个儿子;他当时客居墨西哥, 经济上十分窘迫。他虽然以新闻为业,但是他知道自己首先是一位作家。他刚完成《百年孤独》这部小说的初稿,也许他没有想像到,一年之后

① 《世界文学的奇葩》,第 227 页。

自己会成为一位“成功的作家”。

正由于加西亚·马尔克斯处在成功的前夕,他才能真正体会到写作的艰辛。作家生活的道路上布满荆棘,往往会弄得伤痕累累,精疲力竭, 苦不堪言。加西亚·马尔克斯早在 30 年前的 1966 年,即不惑之年将至的时候,惊呼“作家不幸”,是合乎情理的。

让我们读读这篇文章的第一段,就会知道他对作家、书商和读者之间的关系分析得多么精辟。他说:“写书是一种自杀性的职业。就其直接收益而言,任何职业也不需要这么多时间,这么多劳动,这么多贡献。我不认为,许多读者读完一本书后会问:这部 200 页的书花了作家多少小时的艰苦劳动?作者为他的劳动得到多少报酬?作者仅得到购书者付给书店款项的百分之十。如果读者掏 20 比索买一本书,只有两个比索归作者所有,其余部分先被冒印刷风险的出版商、后被发行者和书商拿走。如果再考虑到优秀作家常常是写得少而抽烟多时,这就更不合理了。因为在正常情况下,写一部 200 页的书,至少需花两年时间,要抽掉两万九千支香烟。这就是说,好好计算一下,仅仅在抽烟上花的钱就超过了一本书的所得。因此,一位作家朋友告诉我,所有出版商、发行者和书商都是富人,而所有作家都是穷人。”

加西亚·马尔克斯上述一席话也正是他本人当时实际的写照:他当时尽管已经出版 3 部中篇小说,而且他写的短篇小说《周末后的一天》

在本国获奖;他于 1962 年发表的中篇小说《恶时辰》获埃索奖;同时还发表《伊莎贝尔在马孔多的观雨独白》、《格朗德大妈的葬礼》等短篇小说,并且是哥伦比亚报纸的专栏作家,还从事电影文学创作等。他如此辛勤耕耘,著作颇丰,在国内外已小有名气,那又怎么样呢?还不是一贫如洗,过着仿佛贫民一般的客居他乡的生活!

加西亚·马尔克斯在寻找像他这样的作家贫困的根源时,还将不发达国家的作家与发达国家的作家作比较。他说:在书籍交易不激烈的不发达国家,问题也比较尖锐。

加西亚·马尔克斯主张言论自由,作家应有一种宽松的写作环境。他说:“在我看来,我宁愿在没有任何补贴的情况下写作,这不仅因为我正遭受一种可怕迫害,而且因为当我开始写作时,我就完全忘记写完以后跟谁达成出版协议。”

加西亚·马尔克斯说,许多作家都怀念古代的麦塞纳斯①,这位富裕大度的先生坚持让艺术家们随心所欲地工作。尽管麦塞纳斯们以另一种面目存在着,有一些大的金融财团有时为了少支付赋税,有时为了抹掉舆论给他们造成的贪得无厌的形象,使良心得到安慰而拿出数目可观的钱来资助艺术家们的劳动,但这种次数并不多见。作家们,都是乐意做那种愿意做的事的人们。

加西亚·马尔克斯认为,在一种尚不充分成熟的制度下,为追求永恒真理而写作这种职业是危险的。

加西亚·马尔克斯对作家的种种不幸作了认真地阐述与回顾,结论主要是问一问作家们为什么要写作。

对于这个问题,加西亚·马尔克斯语重心长地说:作为作家,简单

① 麦塞纳斯是古罗马奥古斯都大帝的朋友,曾利用这种关系保护过许多文学艺术家。

地说就像自己是犹太人或黑人,成就是鼓舞,读者的恩惠是激励。但是, 这些都是额外的收获,因为一位好的作家,尽管他衣衫褴褛,他的书售不出去,但他仍将千方百计地继续写作。

如今,加西亚·马尔克斯的作品已风靡全球,也许他是两三个最重要西班牙语作家之一,是继塞万提斯之后的文学大师,是当代世界上最重要的作家之一。但是人们也不会忘记,这位伟大作家是从平凡中过来的。当他刚踏上创作征途时,干完报业的工作后虽然已经是凌晨 4 点钟了,但他还要写上一些。有时一口气完成一篇短篇小说。

加西亚·马尔克斯在文学的征途上,永远是一个人单枪匹马奋战的。他说,这正如一个个遇难者在大海上挣扎一样,这是世界上最孤寂的职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