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这就是生活

纵观加西亚·马尔克斯的作品和生活,正如瑞典文学院在授予他诺贝尔文学奖的授奖词中所说,“像拉丁美洲的其他大多数重要作家一样, 在政治上加西亚·马尔克斯坚定地站在穷人与弱者一边,反对压迫和经济剥削。”的确,他师承美国著名作家威廉·福克纳,根据拉美的现实情况,创作出鞭挞拉美独裁者、抨击美帝国主义、抗议不合理的社会现象的宏篇巨制。他的作品中虽然流露出孤独之感,但他对拉美的前途是充满信心的,并为之奋斗。他在智利前总统阿连德以身殉职时,曾举行过抗议军事独裁政权的“文学罢工”,他曾公开表示过,用诺贝尔奖金创办一家报纸,又把罗慕洛·加列戈斯国际小说奖奖金捐赠给委内瑞拉左派组织“向社会主义进军运动”等等。

加西亚·马尔克斯除进行文学创作外,还很重视自己的家庭和孩子, 他认为这是他的永恒的精神支柱。他的妻子梅塞德斯是一位贤妻良母。他的大儿子在哈佛大学历史系毕业,但他没从事历史研究,而操自己喜爱的摄影;他的小儿子曾学吹过几年笛子,但后来干起了设计。他和他的妻子从来不对孩子施加压力。他说:“光临我家的那些作家、艺术家的声望也曾对他们产生过强烈的影响。”他大儿子在哈佛大学读书时, 尽量不让别人知道他和父亲的真实身份。

加西亚·马尔克斯喜好旅游,并常常在旅途中瞧看自己的朋友。他说,“因为惟有在朋友中间,我才感到了真正的自我。”

对于加西亚·马尔克斯来说,家还是他最可靠的避难所,这个避难所温馨可爱令人深感幸福美满。他有两个儿子:贡萨洛和罗德里戈,两人都具有一些父亲的创作素质,但都有各自的领域,注重实际,很像他们的母亲。

梅塞德斯是位典型的贤妻良母。她既爱丈夫和儿子,又十分支持他们的事业,为他们营造了一个极其稳定的家庭。

加西亚·马尔克斯永远不会忘记他和梅塞德斯结婚时的情景:他是一位名气不大的穷记者,由于本国独裁者封闭了派他驻欧洲的《旁观者报》,他在巴黎失业了。当时不名一文,甚至连房租都交不起,旅店老板见他整天整夜地写作,动了恻隐之心,决定免收他的房租。不久,他从巴黎回到哥伦比亚。这时有位品貌端庄的姑娘已经等了他 4 年之久, 不但不嫌他贫寒,而且愿和他结婚,这位姑娘就是他如今的贤内助梅塞德斯女士。

加西亚·马尔克斯有梅塞德斯做伴,如虎添翼,他一边给古巴写报道,一边搞创作。接着,他们的美满婚姻开花结果,生了两个儿子。他随后辞去新闻工作,由纽约到墨西哥定居。

加西亚·马尔克斯的成就中也有梅塞德斯的一份心血。她对他的一举一动了如指掌,对他的创作看在眼里记在心中。当加西亚·马尔克斯在墨西哥写作《百年孤独》时,她总是陪伴左右,清楚他的写作进度, 甚至对小说中的人物结局仿佛她和加西亚·马尔克斯一起安排似的。所以当加西亚·马尔克斯写到奥雷良诺上校死时,梅塞德斯对他说:“他的死使你异常痛苦。”加西亚·马尔克斯说:“早晚要杀死他的,但是不忍下手⋯⋯现在他确实无力支持下去了,我不得不杀掉他。”

加西亚·马尔克斯说,他写完那一章,浑身颤抖着走上二楼。梅塞德斯正在那儿。她一看见加西亚·马尔克斯的面色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说:“上校死了?”加西亚·马尔克斯没说一句话,就躺在床上,哭了整整两个小时。

在写作《百年孤独》的时候,默默为他作出牺牲的妻子手里增加了相当于一万多美元的借款和赊账条。当加西亚·马尔克斯以巨大毅力, 经过 540 个昼夜完成这部巨著时,他热烈地抱着妻子说:“要没有梅塞德斯,我永远也写不成这本书。”后来,当好友门多萨问他“在你所认识的人里,谁是举世罕见的人物”时,他不无感激和骄傲地说道:“我的妻子梅塞德斯。”

当加西亚·马尔克斯在卡塔赫纳写《霍乱时期的爱情》时,他每天只睡 6 个小时,早晨 5 点半或 6 点起床,6 点半至 8 点半之间看书。而从

8 点一直到下午 1 点是写作时间。中午,他的妻子梅塞德斯总是将可口的饭菜准备好,来到海边,与朋友一道等他吃午饭。那时候,经常有人带着在附近捕的新鲜鱼或龙虾、小虾什么的来到他家。他的来自药剂师之家的妻子梅塞德斯大显身手,将这些海鲜做得味美可口,让加西亚·马尔克斯与来访者一同享用,这给他的写作生活平添了莫大的喜悦。

在读者中,凡是对拉美文学感兴趣者,都读过《百年孤独》,因为这部小说被誉为拉美魔幻现实主义文学的经典。但是对这部名著的作者加西亚·马尔克斯知道的就不多了。因为这位大作家虽然对中国友好, 但没有公开访问过中国,仅于 1990 年 10 月 15 日以一个普通旅游者的身份从日本东京秘密来到北京。他没有惊动中国的文化部门,也没有惊动他的中国同行,静悄悄地入境,下榻于北京国贸大厦。中国读者对他不甚了解是理所当然的。

作为一位世界文化名人、哥伦比亚惟一的诺贝尔文学奖得主,他不但著作等身,而且极其关心国家政治生活。恐怕他是当今拉丁美洲作家

——政治家中最活跃的人物。他为了拉美实现和平与安定四处奔波,可他对政治职位却很淡漠。他是为民请愿、为国家民族独立自主、繁荣昌盛而效力;他的形象经常出现在哥伦比亚的报刊和银屏上,有时甚至比总统出现的次数还要多。

倘若恰逢他的新作面世,介绍他的作品及他本人的文字和图片,几乎天天不断,令人目不暇接。比如他的最新世界畅销小说《爱情与魔鬼》, 于 1994 年 4 月在哥伦比亚和安第斯条约国及美国、西班牙同时公开发行时,笔者正在他的祖国哥伦比亚,有幸阅览介绍这部小说的文字和他本人的多幅照片。其中由路易斯·米格尔·帕洛马雷斯拍摄的那一幅格外引人注目:容光焕发,笑逐颜开;身着粗呢子西装,内穿白色衬衣;双手抱在胸前,凝视着远方⋯⋯显示出由于新作的成功而感到的甘甜。

平时,很少看到加西亚·马尔克斯如此喜形于色;在一般情况下, 他总是将黑黑的两道蚕眉紧锁起来。画家们说,要得笑,盾梢翘,可加西亚·马尔克斯眉梢翘的时候不很多。在他那张学者型的脸上,额头上那两道深深的平行线似的皱纹,正是他那超凡脱俗智慧的象征,而那花白的满头短发与几乎全白的上唇的小胡子相映生辉,记录了岁月的艰辛。

大师的穿着给人留下的印象是比较随意。他多着白色或黑色衬衣,

外套是花呢子西装,平时爱穿甲克衫;穿西服时多打深颜色领带,显得庄重大方。而他穿毛衣外套的时候也不少。从着装来看,他并不刻意讲究,给人留下和蔼可亲的美好印象。

当然,一个人的衣食住行的习惯与客观环境是分不开的。加西亚·马尔克斯曾经过一个由农村到城市,由本国到异域,由记者到作家的艰苦创业的历程。小时候,他是兄弟妹妹十多人中的长者,很少得到父母的特别爱护。先是被寄养在外祖父家里,稍大一点,被送到远离亲人的他乡寄宿中学求学。他只顾一心一意地读书,哪里顾得上穿着?读大学的时候,由于内战爆发,他不得不中途辍学,到巴兰基利亚一家报社工作。住在一间四壁空空,只有一张写字桌和一张行军床的楼上,而楼下便是为糊口而挣扎的妓女们。这时的青年加西亚·马尔克斯身体瘦弱,衣冠不整,褐色的脸庞,黑黑的卷发,留着一绺小胡子,身穿一件花色上衣。见人怯生生的⋯⋯

1955 年,加西亚·马尔克斯被《旁观者报》派驻欧洲,但是好景不长。他在巴黎时,当时的哥伦比亚独裁者封闭了《旁观者报》,他失业了;生活困窘,不名一文,几乎无法安身。幸亏旅店老板发了善心,见他孜孜不倦地写作,就产生了恻隐之心,决定免收他的房租。这时候, 加西亚·马尔克斯过着不折不扣的流亡生活。就是这个流亡青年作家, 阅尽人间万象百态,卧薪尝胆,通宵达旦地写作。这使人想起加西亚·马尔克斯进行文学创作的一幅照片:他一手撑着头,一手秉笔疾书,不仅衣衫是破的,连鞋子也是旧的;一条腿架在另一条腿上,两只脚全赤着,⋯⋯多苦!

功夫不负有心人,加西亚·马尔克斯的得意之作,可以和《百年孤独》媲美的《没有人给他写信的上校》在巴黎完成了。评论家认为,也许它代表了加西亚·马尔克斯浩瀚的著作。对腐败与忧伤感到沮丧的主人公退役上校,迟迟盼不来退役抚恤金,把希望寄托在一只斗鸡上,接受穷困与挨饿,期待一种超越不义与冷漠的制度。他的最后胜利带着一种悲喜交集的英雄色彩。而当时断绝薪水的加西亚·马尔克斯的处境和那位退役上校极其相似,所以写出来的这部小说字字掷地有声。

我们说,加西亚·马尔克斯尽管是一位坚强的战士,生活的强者, 在任何情况下都自强不息,但是长期以来,由于沉重的经济与精神包袱压在肩上,喘不过气来,所以他额头上的皱纹比一般作家既多又深,还养成一种沉思的习惯。从某些镜头上可以发现:他有时坐在那里,目光凝滞,将右手的食指放在上下嘴唇之间,长时地一动不动,仿佛陷入无穷无尽的思虑之中;有时,他两手玩弄着一件东西,两眼静视着手中的玩物,好像要从中引发出一种新的构想;有时,他右手轻抚着脑袋,左手拿着某种计划,双目齐视,嘴角与眼角间隐含着一丝笑意,似乎找到了颇令人开心的好办法⋯⋯

加西亚·马尔克斯虽然年近古稀,但他的身体相当健康,腰板总是挺得直直的,很少见他戴眼镜。这也许与他长期经受磨炼,又注意锻炼身体,讲究饮食卫生有关。

1994 年 10 月份,人们偶然从照片上发现他戴上了一副黑边眼镜。当时他正与哥伦比亚及阿根廷新闻工作者一道,研究如何办一所新闻写作车间,为哥伦比亚及拉丁美洲培养跨世纪的优秀新闻工作者。

名人为婚礼助兴也是哥伦比亚的一种习俗。一个清风徐来的 9 月的晚上,加西亚·马尔克斯在洛斯·罗萨莱斯教堂参加了一对新婚夫妇的婚礼。当新娘新郎步出教堂时,笑容可掬的加西亚·马尔克斯向他们洒去一阵稻雨,象征着吉祥幸福。而加西亚·马尔克斯也沉浸在自己忙中偷闲为新人祝福的喜悦中。

最令人难于忘怀的是,平时穿着大方自然的加西亚·马尔克斯,1982 年金秋时节,当他接过授予他的诺贝尔文学奖证书与奖金时,他穿的是一套铁青色的崭新西装,表情自然,举止潇洒。他在那篇语惊四座的题为《拉丁美洲的孤独》的演说词里说:“我敢说,今年值得瑞典文学院注意的,正是拉美这种异乎寻常的现实,而不只是它的文学表现。”“面对这个从人类发展的全部时间看可能像个乌托邦的令人惊讶的现实,我们这些相信一切的寓言创造者感到我们有权利认为,创建一个与之对立的乌托邦为时还不很晚。那将是一个新型的、锦绣般的、充满活力的乌托邦。在那里,谁的命运也不能由别人来决定,包括死亡的方式;在那里,爱情是真正的爱情,幸福有可能实现;在那里,命中注定处于一百年孤独的世家终将并永远享有存在于世的第二次机会。”

加西亚·马尔克斯的英姿及其著名演说已载入史册,这是人类文学史的光荣!

加西亚·马尔克斯是哥伦比亚大文豪,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这里的人们都亲切地叫他卡博,这是他的绰号。他每天总是 5 点差 10 分起床,

多年来,养成了读书和写作至下午 2 点的习惯。但他在生活中却引入了新的内容,比如做体育运动,注意饮食卫生,早餐只吃水果和燕麦。他还是电影爱好者⋯⋯

卡博写得多,亦博览群书。他夜以继日,迎着晨光,读将起来。他一直忠实地保持着阅读他人小说的习惯,这种习惯是中学时代在西帕吉拉养成的。当时,他把课本放在课桌下,用阅读诗歌代替学习动词时态在理论上的区别。迄今,他还仍然很感谢他的西语及文学教师卡洛斯·胡利奥:他知道,他的学生正用两腿夹着诗歌,弯着腰贪婪地学习着,他从不阻止他。他一直认为,这个来自阿拉卡塔卡的瘦弱青年,总有一天会成诗人。他直到与世长辞时都这样认为。

加西亚·马尔克斯当然是一位好的读者。在面对现实社会以前,他便沉浸在魔幻世界之中。每天,在他两小时的早晨活动中,他总是手里拿着三四本乐于交替着看的书。

如果故事不吸引人,他就毫不留情地把它放弃。如果非常有趣,他能一口气吞下整本书去。近期,他把早晨的时光用来读的书是,美国诺贝尔文学奖得主托尼·莫里森的著作;他还读约翰·卡雷的《浸润》。早在两年前,卡雷在写这部调查记时,曾给卡博打过电话,请他帮助他跟巴拿马社会的一些人物接上关系。卡博读的第三本书是劳拉雷斯特雷波的《向阳金钱豹》,这本书引起他的极大兴趣,因为他从中发现,这位哥伦比亚女作家是如何把新闻和文学结合起来的。他认为,本国没有给予这位作家应有的重视。

每天用两小时来读书已经足够了。

那么,卡博何时写作呢?再晚一点,大约是早晨 9 点钟。

现在,这位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又成了体育爱好者⋯⋯在斯德哥尔摩

是因为著作奖赏他,也是由于体力奖励他。

卡博的运动之一是走路,在街上兜圈 5 公里。因为哥伦比亚暴力活动频仍,需有身强力壮的运动员或私人保镖跟随身后。尽管卡博的脸上满是汗珠儿,但是,那些起早的人,在臂下夹着一本书还是来到他的面前说:“大师,请您签个名。”他签名后,又继续奔走,继续大汗淋漓。每天走两小时路,或痛快地玩一小时网球,这已成了他的习惯。

9 点钟时,加西亚·马尔克斯感到饿了,然而,他这个有血有肉的人却要忍受着荷包蛋夹肥猪肉的诱惑,只吃水果和燕麦。他像运动员一样吃水果和燕麦,因为他清楚地知道,必须保持一种像漂浮物那样的饮食制度,必须按照尽可能健康的方式进早餐。必须保持体形。必须节制烈性食物,尤其要控制酒。漂亮的姑娘是文学的敌人(放荡不羁已经过时)。肝脏闹危机写不出好东西,或者不能像前一天那样写作。昨天是个乐观者,明天可能变成一个消极的人。牙疼也能成为创作灵感的敌人。总之, 任何不适都能影响精神状况。因此,卡博要求像运动员那样,吃水果和燕麦。

最后,写作时间到了。从 9 点钟开始写到下午 2 点钟。当然,他当记者的时候,时间表是另外一个。在《旁观者报》工作的时候,他的同伴们都工作到夜里 11 点离开,而他仍继续和机器并肩战斗,一直战斗到

凌晨 3 点或 4 点。这个时候他用不着撰写消息。而是进行文学尝试。他留在那儿,数小时地敲打机器的键,看着黑色的打字带绕着转。当时的目标是每日一页。那是十分成功的一页,优质的一页。

早在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很久以前,加西亚·马尔克斯就学会了“说谎”,只要能和平地写作,尽管在他的家庭里都希望他很好地学习法律, 最后从事法律事业或其他任何正当有益的职业。但是,他当时十分顽固, 比现在更顽固地坚持写作。决意从事这种取胜可能性很小的职业。但是, 卡博,这个新的执拗者,打定主意要这样干。他许下成为一个好作家的诺言,并尽可能地成为优秀作家。因此,他工作到清晨 3 点钟甚至 4 点。在撰写一部充满幽灵的著作。

但是,当他住在墨西哥的时候,那又是另一码事。时间已经不是他的了,他的时间是他的孩子们的。当时,他的两个儿子正在一所中学里学习代数和大陆史,学校只准他们呆到下午 2 点钟。于是,加西亚·马

尔克斯便学习白天写作——像现在一样——写到下午 2 点钟。然后去接儿子贡萨洛和罗德里戈,并正式宣布家庭生活开始。

30 年以来,对加西亚·马尔克斯来说,打字机仿佛是他不可分离的女朋友,是他身体和灵魂的一部分,更是他的手的延伸,使他得以平均每 7 年写出一部著作。但是,当电脑来到人间以后,卡博每两年就写出一部书。随着光阴的流逝,他遇到的新事物也越来越多,也发现了不少利用时间的新方法。然而,他最大的不安之一是每一部新书的开头,当开了新的头后,他的手就凉下来。使手再热起来又是一种挑战,这种挑战连最善于冒险的矫形外科医生也解决不了。卡博发现了解决这个问题的新方法,即为了使自己的身体和手掌保持一种适当的温度,在写小说与小说之间,来写一种不使自己高度紧张的作品。他找到的这个妙方就是写回忆录。他已经写好了完整的一部分,定名为《世界上最好的职业》

——回忆他从事新闻工作的岁月。

加西亚·马尔克斯的最新畅销小说是《爱情与魔鬼》。在书与书之间并没有休息,他每天都在写作,一直写到下午 2 点钟。当他写到一个满意的地方时就坐下来吃午饭。一般都是由他的妻子梅塞德斯陪着他, 或由从世界某处来找他的一位朋友陪着。

吃过饭后点心,稍微休息一会儿。

午休之后,朋友也走了。加西亚·马尔克斯来到户外,换换空气, 消除一点儿疲劳,因为他每天的起点是从 5 点差 10 分开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