亨德尔

谁读过大诗人拜伦的叙事诗《贝波》,谁就不能不对那个灿烂奢华的水上城市——威尼斯,留下深刻难忘的印象。

在蔚蓝碧澄的天空之下,意大利的威尼斯,宛若水上的明珠,以它无穷的魅力,吸引着世界各地的艺术家。威尼斯,是一篇光怪陆离的童话,奇奇怪怪的故事随时都可能发生。人们对威尼斯的向往之情,就像孩子们带着无限遐思的激情,听外婆讲红宝石和飞毯的民间传说。诗人用抑扬顿挫的语言,音乐家用悠扬宏丽的旋律,画家用斑斓缤纷的色彩,舞蹈家用婀娜多姿的形体,歌唱家用婉转圆润的歌喉,各呈绝技争芳斗艳。听说,那个从丑小鸭变成白天鹅的安徒生,就是在威尼斯的一家破旧不堪的旅馆里,借助账房先生玻璃瓶底的一点点蓝墨水,写下过驰名世界的童话。

就在拜伦写下风俗画卷般的讽刺叙事诗《贝波》的110年前,即1707年,有个年轻的小伙子,一路长途跋涉,带着自己创作的满满两箱子曲谱,越过峰顶积雪的阿尔卑斯山,像朝圣徒那样,怀着虔诚的心情,来到意大利。他的足迹曾踏遍意大利的名胜古迹。佛罗伦萨的斜塔,罗马的庞贝城,巍峨雄壮的梵蒂冈,富有南欧特色的橄榄,葡萄,白鸽,喷泉,大理石的塑像,青铜的城徽,海上的日出日落,这一切都令人耳目一新!最后,他盘桓在威尼斯,把这风光旖旎的异国水上城市,当作自己流连忘返的家园。

很快,威尼斯人就知道了这个陌生的小伙子的名字叫亨德尔。听过他弹奏钢琴的人,开始为他那烂若星群的音响所震动。一向有见识有头脑的威尼斯人,也开始为这个相貌平常的年轻人所折服!他是意大利最有名气的作曲家斯卡拉蒂父子的密友。小斯卡拉蒂是如此倾慕他的才华,当人们提到亨德尔的大名,小斯卡拉蒂都要在胸前划个十字。

这真是妙不可言!亨德尔本是满怀向往之情,带着玫瑰色的理想和梦幻,去朝拜那在音乐领域中遥遥领先的——意大利的歌剧、清唱剧、神剧,天主教最高统治中心焚蒂冈的弥撒曲。没想到,在这音乐的故乡,音乐的圣地,亨德尔惊喜地发觉自己的名字竟像一支神奇的乐曲,传遍了整个意大利。就连他隐瞒着自己身份旅行,也会被好事者认出来。在威尼斯的歌剧院,亨德尔的歌剧受到听众的一致好评,亨德尔演奏的风琴受到人们交口赞誉。这意外的成功怎不令亨德尔心花怒放?这崭新的辉煌怎不令亨德尔痛快淋漓?这一年,亨德尔才不过22岁,威尼斯已公认他是一个非凡的天才音乐家。

“真是太棒啦!”亨德尔春风得意地对自己喊了一声。

年轻的音乐家有充足的理由为自己感到自豪。79年之后,他伟大的同胞歌德也来到威尼斯,歌德观看了一次演出之后,在日记中写道:“观众一同参与演出,台上台下融为一体。白天,在广场和岸边,在游艇上和宫殿里,买者与卖者,乞丐、船大、女邻人,律师及其对手,熙来攘往,各守一摊,说东道西,吆三喝四,连唱带耍,又骂又吵。入夜,他们便到剧场去,看和听他们白天的生活……”歌德感兴趣的是威尼斯的人民和人民丰富多彩的生活,他还宣称:“过去的人民比今天更有人民的气派。”亨德尔没有留下这样的日记,但他充分地感受到了“具有人民气派”的威尼斯,是值得他热爱和留恋的。意大利使他入了迷,他要永远留在意大利。直到后来,一项更有吸引力的建议,才使亨德尔改变留居意大利的决定。他向威尼斯的朋友们挥挥手,便匆匆地返回自己的祖国——德国。

雾散了,

天空澄明,

风神从皮口袋里松开捆着暴风的绑绳。

吹起了风,

船夫在移动。

快!快!

劈开波浪疾行;

远方临近;

陆地已入我视野中!

愉快的行程还没有结束,新的前程又已在眼前展开。亨德尔心潮澎湃,壮志满怀。他看到乘风扬帆的船儿,劈波斩浪,向着既定的目标驰去,他不禁也要张开双臂,义无反顾地向着自己理想的彼岸驰奔。

1685年,大约在巴赫诞生前一个月,就在德国的哈雷,乔治·弗里德里希·亨德尔出世了。就像我们中国的李白和杜甫,被人们称为诗歌史上的“双子星座”那样,人们也将巴赫和亨德尔称为音乐创作上的伟大的“孪生兄弟”。尽管人们喜欢把他俩联系在一起,可是他们却走着各自不同的人生道路。巴赫拥有一个稳定的家庭,身边子女众多,和所有结过婚的人一样,他总是在忙忙碌碌中度日,对于家庭的眷恋遏制了他漫游外面世界的念头,因此,他的一生都是在自己的祖国——德国度过的。亨德尔却与巴赫相反,他终身未婚,喜欢冒险,年纪轻轻就到过许多地方,对于他来说,异国的风情比故乡的麦地更令人留恋。有时,他自觉而真诚地认为,自己的生命是为了奉献给伟大的音乐事业的。也许是因为巴赫出生在音乐世家,对于音乐的世界,他能够自始至终地保持一种顾盼自雄的良好感觉。而亨德尔却没有这份福气,家里的人对音乐一窍不通,以至亨德尔尽管在年少的时候就有了深厚的音乐造诣,但是,在他作为艺术家的敏锐的直觉里,他明白音乐世界是如此广阔浩瀚,任何一个方向,都值得他去付出一生的努力和奋斗!

有一幅著名的画,画着亨德尔练琴时给父母逮住了,母亲揪着亨德尔的耳朵,父亲咆哮地挥着老拳。亨德尔的父母为什么要这样对待他呢?这就要追溯一下亨德尔的家世。亨德尔的父亲本是德国哈雷镇的理发师,后来发迹做了外科医生。亨德尔出世的时候,父亲已63岁,母亲才33岁。人们说,亨德尔的父亲给了他一个成熟的脑子,母亲给了他一颗年轻的心。所以亨德尔从小就有自己的主见,另一方面就是热情洋溢地酷爱音乐。

这两点恰恰成了亨德尔父子激烈冲突的焦点。父亲作为历尽沧桑老于世道的中产阶级的一员,深知在这个世界上,拿刮胡刀或穿白大褂,都比做一名音乐师前程远大。他谆谆地告诫儿子,那些露宿街头的音乐师只能与乞丐和流浪者为伍,在肮脏的贫民窟场所,沿街卖唱,难得温饱。可儿子立志要学音乐,不愿意走老父安排的去做一名社会地位稳定的体面律师的人生道路。

亨德尔6岁那年,他为自己弄到一架击弦古钢琴,那架琴本是父亲附庸风雅为自己买的,后来扔到了废物堆里,可亨德尔却如获至宝。他把琴拖到阁楼上,躲在一堆脏乱的废物中间,自己摸索着弹琴。于是,父母抓小亨德尔就像猫逮老鼠,小亨德尔躲避父母就像那些把连环画放在课本下的小学生,心情越是紧张就越容易被发现。老父为了不让他干这种“无利可图的职业”,竟然在盛怒之下,拿着菜刀,威胁说要剁掉他弹琴的手指。但老父终于无奈地发现,这孩子简直是入了迷,竟喜欢那种往耳朵里灌音符的傻事!瞧瞧他,每当教堂的钟楼上传来赞美诗的歌声,小亨德尔就会竖起耳朵,让乐曲像泉水一般不断地流进他那乐感灵敏的耳朵里。望着这个睁着亮晶晶的童稚的眼睛,双手扒着百叶窗,把头伸向窗外的孩子,老父不禁陷入深深的忧虑。此时,他想到了孩子的将来,想到那些穷困落魄的音乐师的命运,他简直要诅咒——唉,那可是教里传来的圣乐啊。

父亲终于不能扭转儿子执拗的决定,7岁那年,他送亨德尔到镇上的管风琴师扎索那里,跟扎索学习音乐。不过,他仍然希望,这种音乐的爱好,仅仅是亨德尔年幼无知的一时兴致,随着年龄的增长,他会洗手不去再干那种前程暗淡的音乐家的事业。事与愿违,在父与子的拔河赛中,父亲那头用的力气越大,儿子这头就越发顽强坚定。

扎索不愧是一个优秀的音乐教师,一个启蒙家,亨德尔人生道路上的第一位引路人。明白自己学生的天赋,他循循善诱,教学得法,为这个小学生打下了坚实的音乐基础。3年时间,亨德尔每星期都要写一首经文歌,交给扎索批阅。作曲之余,还跟扎索学习弹钢琴,拉提琴,吹双簧管,弹管风琴。扎索严格地培训亨德尔:做事讲效率,对待时间不许磨磨蹭蹭;一个艺术家,应该养成一种终生进行艰苦持久工作的习惯。在世界音乐史上,亨德尔是个最不知疲倦、创作速度最快的作曲家之一。不论他承担什么样的工作,总是能以最快的速度、最完美的效果把它完成。亨德尔作曲快速熟练,他乐思如涌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11岁那年,他已经创作了6首由两个双簧管和一个大管演奏的奏鸣曲。当人们偶然发现了他年少时期写的这些作品,并把它们拿给他看的时候,他乐哈哈地说:“是呀,那个时候,我在拼命地作曲呢!”亨德尔的音乐最具有世界性,不受一时一地的局限,也得力于扎索让他接触欧洲各国的音乐时,所采用的视野开阔的教育。

正当亨德尔展开梦想的彩翎,在富于诗意的音乐空间自由翱翔时,他父亲于1697年2月11日去世。一直违拗着父亲意愿的亨德尔,这时却认真地考虑起父亲的遗愿。尽管现在他可以为自己自由地选择未来的职业,然而,有一段时间,他还是像老父期望的那样,在路德教办的大学预科断断续续读了5年书,17岁时考入哈勒大学攻读法律。

青年时代的亨德尔,有段时间里内心充满了矛盾,他常常在大学的林阴道上,独自漫步,一任茫然的思绪和冥冥的暮色混在一起。当别的同学忙着跳舞或兴冲冲地去会女友的时候,亨德尔就避开熟人,坐到教学楼背后的一个假山的角落,在一棵半死不活的棕榈树下,抱着双膝,低着头,闭着眼,什么都不想。可是虫鸣,钟声,风声,琴声,都交织成一曲不可抗拒的音响,如松涛,如海潮,挥之不去,赶之不走。大学的第一学年结束之后,亨德尔突然一跃而起,他扔掉所有的法律课本,让当律师的愿望见鬼去吧!就像一只神奇的蛙鱼,迎着飞瀑轰响的音乐,从渊深的潭底逆着巨大的下冲水流——向上——向上——一个劲地向上。冲力越大,阻力越大,它越是要以腾飞的速度跃上去!音乐的感召力对于亨德尔来说,正像巨大的瀑布对于蛙鱼的召唤。亨德尔再一次抬起自己的头,走向心爱的音乐。这时,哈勒大教堂的管风琴师因为玩忽职守而被解雇,亨德尔就接替了他的工作。长期以来的忧郁和苦闷一扫而空,他那双富于梦幻的秀目,这时也像快乐的鱼儿回到了海水里,纯洁的眼波流动着淡蓝的灵光。音乐再一次滋润了他的心田,亨德尔觉得自己完全有力量主宰自己的命运。

1703年夏,亨德尔告别母亲,离开家乡到了汉堡。汉堡是德国一个繁华的商港,素有“德国的威尼斯”之称,那里文化先进,艺术发达,自古以来就常上演歌剧。亨德尔认为,只有在汉堡才能使自己有所发展。一到汉堡,他便加入了那里的歌剧团,在一家歌剧院当了小提琴师;有时指挥不在,他就坐在拨弦古钢琴旁弹奏,以协调乐队与演员,好叫他们别乱了套。在汉堡结识的朋友之中,有一个叫约翰·马特森的青年,马特森比亨德尔大4岁,是18世纪德国最多才多艺的人物之一。在结识亨德尔的时候,他是英国驻汉堡领事馆的秘书,几部歌剧、弥撒曲、清唱剧与康塔塔的作曲人,若干有关音乐、哲学和科学书籍的作者。与这样博学多才的朋友相处,对砥砺一个年轻人的品质,激发一个年轻人的上进心,有其独特而良好的效果。

在音乐方面,亨德尔和马特森各展才华,双方进行了友好的竞争。当然这对青年朋友,也发生过激烈的争吵。亨德尔到汉堡的第二年,马特森写的歌剧《克利奥帕特拉》正在上演,马特森自己担任指挥,并且扮演安东尼这个角色。他不上场的时候,就在钢琴上领奏,在登台演唱的时候,就让亨德尔弹奏钢琴。这一次马特森演完了安东尼逝世的戏,回到钢琴旁边,当时亨德尔完全沉醉在音乐之中,因此不肯把位子让出来。在他们离开剧场的时候,恼怒的马特森和亨德尔争执起来,并失手打了亨德尔一记耳光,血气旺盛的亨德尔马上提出挑战,要和他决斗。决斗是在市场上,当着一群观众的面进行的。一腔怒火在亨德尔心头燃烧,他只觉得热血沸腾,唯有剑才能帮助他洗掉身受的耻辱。这对青年朋友,都血气方刚,感情用事,谁也不去想可能会出现什么样可怕的后果。亨德尔的剑术远非马特森的剑术那样高明,剑招一递便见劣势,两人一进一退,围观的人都为他们捏了一把冷汗。突然,马特森的剑对准亨德尔的胸口猛刺过去,只听到“啪”的一声,亨德尔一愣神,陡然僵住,茫然地执剑站在原地。马特森吓得赶忙扔掉手中的剑,急切地询问亨德尔是否受了伤。幸好,剑是刺在亨德尔的一枚大铜纽扣上面,铜纽扣保住了亨德尔的命。亨德尔回过神,不禁大笑起来。两个鲁莽的年轻人,经过这场生死考验,都意识到他们决斗的行为太荒唐了,友谊又一次占了上风,他们紧紧拥抱在一起,两人扔下剑,一起去参加了亨德尔的第一部歌剧《阿密拉》的排练。

1705年1月和2月,亨德尔的歌剧《阿密拉》和《尼罗》先后出台,两部歌剧同时杀青,它们在汉堡引起了小小的轰动。在上演这两部歌剧时,马特森都给予友好的合作,并担任剧中的主要角色。现在,亨德尔不要屈居在管弦乐队,当第二小提琴手了。他可以通过作曲,教学,在剧场演奏钢琴这几种方式,日子过得紧张有序,亨德尔也觉得挺开心的。在戏剧界这片花花绿绿的世界里,这个小有名气的音乐家,却始终保持着勤奋好学的生活习惯。马特森也是一个贪图夜生活的欢乐与刺激,喜好各种娱乐和消遣的小伙子。而亨德尔却与他不同,他把时间和精力用于创作,他把收入储蓄起来,他知道,要去攀登音乐艺术的顶峰,还需要走漫长的道路,要做好艰苦跋涉的准备。此时亨德尔的精神状态,就像一匹任重而道远的骆驼,昂首挺胸,强壮而能忍耐,即便前面横亘着撒哈拉沙漠,他也有勇气有能力,跨越这片灼热难熬的征途。

果然,人生并非一帆风顺,前进的道路上阻碍重重。音乐界的对手们,对这个风云直上过早成名的小伙子,早就心怀忌妒。他们就像一群下不了蛋的母鸡,自己不能下蛋,却不能容忍别人下蛋。亨德尔第一次感到汉堡的空气沉闷,简直令人窒息。这时,汉堡歌剧院经理赖因哈德·凯泽尔不愿上演亨德尔的作品,他认为毛头小伙子能取得成功,他堂堂的大经理更有获胜的把握,于是,他自己试写了几部歌剧,结果,剧院的上座率急剧下降,凯泽尔最后负债累累,惭愧满面地离职而去。

就像燕雀不明白鸿鹄的壮志,鸡窝里不能容纳美丽的白天鹅,亨德尔感到怀才不遇的苦闷,往日使他踌躇满志的戏剧界,这时令他觉得死气沉沉,在这样一个狭小的生活圈子里,亨德尔无法施展自己的才华与抱负。新上任的汉堡歌剧院的经理,是个喜欢笑剧而不喜欢歌剧的人,他同样不能认识亨德尔的价值,当他半心半意地接受了亨德尔的一部歌剧之后,却把亨德尔的谱子改得面目全非,说什么为的是让人们听得顺耳一些。亨德尔无话可说,他不想对牛弹琴。现在,汉堡已没有什么值得留恋,他要寻找新的天地,他想到了意大利,想到了南欧的那一片晴朗明媚的天空。对,何不到那儿去遨游一番呢!

1707年的意大利之行,一扫亨德尔心头的郁闷,此行可以用两个字来总结,那就是“辉煌”。亨德尔为在异国的人民中寻到知音而自豪。当亨德尔像一支歌唱着的响泉,在南欧清新愉快的土地上敞开胸怀,浸泡在意大利美妙的声乐里作漫无目标的嬉游时,斯特凡尼向他提出了一项更具吸引力的建议,使他毅然转头,回到德国。

斯特凡尼是汉诺威歌剧院的乐队指挥,一个比马特森还要奇特的人物。他不仅是音乐家,同时还是王子的顾问,帝王的知音。当他在罗马遇到亨德尔时,他立刻和这个青年音乐家成了朋友,并请他回去作自己的助理。他比亨德尔大32岁,是亨德尔精神和艺术上新的引路人。他的音乐富有高雅的抒情气质,他也把这种气质传给了亨德尔。而亨德尔却像一个音乐世界最勤奋的蜜蜂,他尽情地享受着每一朵音乐之花的芬芳,然后自成一家,酿出别具一格的音乐之蜜。事实上,亨德尔是最富于独创精神的音乐大师之一,他的音乐广博而开阔,他既能像蜜蜂那样,博采音乐花朵的芬芳,又能像浩瀚的海洋,乐于接纳音乐江河的洪流。

从意大利回国后,亨德尔回了一次故乡。他的母亲满面慈爱地望着自己的儿子,从前躲躲藏藏的弹琴的小孩,如今已出落成一个气宇轩昂的艺术家,当他们谈及往事的时候,母亲还为过去斥打小亨德尔而感到不好意思呢!亨德尔满怀眷恋地离开了母亲,回到汉诺威宫廷。这时,汉诺威选侯接受斯特凡尼的建议,请亨德尔当宫廷乐长,指挥乐队兼任合唱队教师。选侯十分器重他的才华,二人关系非常融洽,24岁的亨德尔可谓盛誉空前。

1711年2月24日,26岁的亨德尔初次访问英国,并在伦敦主持他的歌剧《林纳多》的上演。起初,亨德尔还没有意识到这次英国之行的特殊意义,然而,当他来到英国之后,就像一个在林中低头匆匆赶路的人,猛一抬头,发现前面竟然是一片平坦的芳草地,他的精神怎能不为之一振!英国人伸出热情的双臂迎接了亨德尔,伦敦歌剧院经理阿伦·希尔请求他作曲,亨德尔欣然应允,不到11天就写了一部歌剧。于是,歌剧《林纳多》以惊人的速度出台,并在伦敦获得巨大成功。其中的一首歌曲《卡拉·斯波萨》在英国家喻户晓,人人传唱。另一首歌曲成了英国救生员组织的队歌,在大约25年以后,又被用作《乞丐歌剧》中盗匪的合唱歌曲。

英国之行,让亨德尔惊奇地看到英国市民对于音乐的热爱,他毫不掩饰地说:“我的作品得力于街头巷尾的唱歌人。”他朦胧地意识到,自己的音乐更适宜生存在英国的民众之中。此时的汉诺威,歌剧已经衰落,而伦敦却是一个上演歌剧的崭新的舞台。亨德尔要到英国去,选侯只好给他假期,条件是,他必须尽快回到汉诺威来。

1712年底,亨德尔第二次造访英国。到伦敦之后,他写了一部很好的歌剧叫《忠诚的牧师》,反响异常强烈。该剧有花园布景,为了使情景逼真,竟让括的麻雀从布景后飞窜出来。伦敦富裕阶层的人们争相观看《忠诚的牧师》,伦敦的市民对亨德尔尊若上宾。亨德尔声名显赫,英国女王安妮为亨德尔的音乐所陶醉,当即任命他为英国宫廷作曲家。这一职位,给年轻而卓越的音乐家带来了前所未有的职业安全感。他操着浓重的德语音调,跟着人们后面学习英语。他的家里高朋满座,那些能够把各自的思想以优美的字母表达出来的人,经常在他家里聚会。朋友们都很热爱亨德尔的音乐才华,他们尤其惊异亨德尔那极度强烈的音乐气质。听一听,这就是亨德尔的音乐,音乐奔流的气势宛如千百条小溪汇成一股宽阔的洪流。当时最有才智的诗人亚历山大·波普,在自己的诗中把亨德尔比作罗马神话中的百手巨人布拉艾利斯:

看!亨德尔长出新的臂膀,站在那儿高大强壮,像勇敢的百手巨人布拉艾利斯一样。

亨德尔在伦敦愉快而平静,生活中洋溢着音乐的旋律和友谊的阳光。而选侯却勃然大怒,对亨德尔的旷职大发雷霆。事实上,亨德尔第二次访问英国之后,就把大部分时间都消磨在那里,偶尔回德国也不过是为了作次例行的旅行罢了。倒是伦敦的生活让他觉得习惯而正规。每天上午他在书房里工作,到了午饭的时间,则和英国最有才华的人物一同共进午餐。每天下午他就到圣保罗大教堂去听管风琴独奏,有时也会自动上去演奏一番。每逢这时,教堂里都会挤得水泄不通。晚上,他常和教堂唱诗班的成员一起到酒馆里去,酒馆有一个大房间,里面有架钢琴。在享受了一天的圣乐之后,亨德尔会坐下来弹一首世俗歌曲作为一天欢快而宁馨的尾声。

安妮女王驾崩后,选侯忽然受召赴英国执政,他摇身一变成了英国的乔治一世。对亨德尔来说,失宠于国王可不是件好事,他的生活一度蒙上一层阴影,国王对亨德尔“背弃”德国的行为十分恼怒,他对亨德尔根本不加理睬,亨德尔只有另谋生路。幸运的是,他受聘于卡那封伯爵,在伯爵的城堡里担任乐长的职务。在这里,他手下有一个久经考验的合唱队,一个非常出色的管弦乐队,还有伯爵的一些艺术界的朋友,他们为亨德尔组成一个有修养的听众圈子。尤为重要的是,亨德尔可以悠闲地作曲,不必为经济问题烦忧。亨德尔满腔热情地投入工作,从1717年至1720年,不到3年时间,他的天才之树就结出了丰硕的果实。这时他的歌剧树立了一种新的音乐风格。如果说他早期的歌剧旋律像一潭清水,而现在的旋律却像一泻千里的溪流。他作的颂歌结尾开阔有力,完全摆脱了德国教堂作曲家那种感伤、沉闷、狭隘的虔诚气息。

为了改善同国王乔治一世的紧张关系,亨德尔的密友为他出了个主意。一次,皇族将乘游艇出游,在他们返航时,另有一载有乐队的游艇相随,所奏乐曲是亨德尔谱写的,国王听罢大悦,亨德尔重又得宠。国王在安妮王后给亨德尔的年俸之外,又另加二百英镑的俸金。亨德尔为水上宴会所写的乐曲名叫《水上音乐》。因为国王的青睐,他的歌剧《阿马地基》又得以在皇家剧院上演。

那时有钱人醉心于歌剧,亨德尔写了大量的歌剧。当时有人认为意大利作曲家鲍能西尼写的歌剧比亨德尔的更好些。这种意见形成两派,国王站在亨德尔一边,而威尔斯王子站在反对派一边。两个歌剧家为了压倒对方,盖新的歌剧院,搞布景,招收歌手,不惜耗费巨资……致使亨德尔除了他的全部巨著之外,在52岁时竟濒于破产。亨德尔为什么会濒于破产呢?主要是因为那些才气比他逊色的人,对他的天才心怀妒忌。在伦敦有人大搞阴谋,要推翻他在音乐界的领导地位。诽谤他说:“亨德尔不配享有这样的权威与好运。”一时,恶意中伤的文章和小册子像冰雹一般向他袭来。他们攻击他的歌剧,他们诋毁他的清唱剧,他们故意安排了各种各样的节目——诸如集会、牌戏、斗鸡、“女性的娱乐”等等——以影响上座率,他们指控他和女演员发生不道德行为,他们斥责他在清唱剧的歌词中引用圣经上的话是亵渎神明。亨德尔的歌剧广告被撕掉了,戏院门口布置了打手团,威尔斯王子公开鼓动群众不要听亨德尔的歌剧。伦敦周期性的癫痫病发作了,他们肆意地向亨德尔头上泼冷水。其情形亦如后来,丑陋的英国人以同样卑劣无耻的手段,对付他们的伟大同胞——大诗人拜伦的手段一模一样:诽谤,污蔑,陷害,指控,散发流传病菌似的小册子,直至把一个有建树的卓尔不群的天才打垮或赶走,以消减他们心头的妒火。

这一次,亨德尔真正感受到了雾都伦敦的阴沉寒冷。厄运联翩而至,在这个时期,他的作品专利权不断受到别人的侵犯。他的一个出版人在忙于翻印亨德尔写的歌曲,从中牟利。他最著名的几部歌剧到处都有人上演,上演前后,连一封征求他同意或是表示感谢的信都没有。难怪亨德尔身心疲惫,他的健康也垮了下来,每至寂夜,他拖着沉痛的脚步在房间踱步时,他几乎产生过向恶势力让步的念头。

但是,他没有妥协,更没有停止斗争,他像礁石屹立在海边,不为汹汹喧啸的海潮所屈服。就在他自己也需要救济时,他还能为贫困的音乐家们着想,帮他们开音乐会,亲自担任指挥,却决不从音乐会的收入中领取分文。同时还伸出救助之手,接济那些穷苦的孤儿。每年他还为伦敦孤儿院进行一次募捐演出,把演出得来的收入统统捐作慈善基金。亨德尔64岁那年,专门为孤儿们写了部《孤儿院圣歌》,诚挚地表达了他对孤儿的爱和对孤儿院的赞颂。由于亨德尔对孤儿院做出了特殊的贡献,他被选为孤儿院的总管,他把自己的一架风琴捐献给孩子们演出,他认定音乐能滋润孤儿们的心灵。而当牛津大学准备授予亨德尔音乐博士荣誉学位时,亨德尔却拒绝了。因为要得到这个荣誉,必须花上几百英镑,他说:“我干吗为了那些傻瓜给我的那个破玩意儿花那么多的钱呢?”这在别人看作是难得的荣誉,而亨德尔却视之如粪土。

他的经济状况一蹶不振,他的健康糟透了。钱已经花得精光,右半身也瘫痪了。债主们抓住他不放,还扬言要送他进监狱。“亨德尔,你真的老了吗?”缠绵病床上的亨德尔不禁痛苦地自问。歌剧的失败曾促使他写了一系列的清唱剧,《以斯帖》、《扫罗》、《参孙》、《以色列人在埃及》、《耶稣复活》、《犹大·马加比》、《戴包拉》、《基督之爱》、《真理的胜利》,这些代表了欧洲音乐文艺复兴的杰作,却不能复兴他的经济和健康。清唱剧是康塔塔的庄严与歌剧的轻松这两者的混合,即用诗歌叙述故事,音乐描写风景的一种源自圣经的戏剧。亨德尔把清唱剧推向炉火纯青的地步,他开始发展一种奇异、新颖、美丽、动人的音乐,并在现代生活快速跳动的脉搏下,成功地再现了古希腊悲剧的忧郁气氛。那些圣经中的人物,尤其是基督,那个在马厩中诞生的婴儿,那个为了传播福音而被钉在十字架上的殉道者,历尽了人间沧桑,他的受难,他的复活,他的点点滴滴的事迹,呈现在亨德尔的脑海里,突然,《弥赛亚》的主题像闪电划破了黑夜,节奏鲜明的乐思纷至沓来;创作的灵感令亨德尔精神振奋,同时,他的精力也恢复到令人吃惊的程度,仅仅3个星期,亨德尔最伟大的作品就写成了。

在他全力投入工作的时候,他的大脑简直像一部开动的机器,只有废寝忘食地创作,而无法令它停止下来。他再一次像年轻人那样,通宵达旦地创作。当曙光降临大地,晨鸡引吭高歌时,他便停下笔来,煮一杯咖啡,吃一个鸡蛋,结束了这顿清贫的早餐后,他又埋头书案,在早晨的阳光下奋笔疾书。在他完成了《哈利路亚合唱曲》时,他眼中饱含着泪水,对照顾他生活的侄女说:“我想我真的看到了整个天国,看到了上帝。它好像就展现在我的面前。”《弥赛亚》上演后,上自国王乔治二世,下至普通的市民,都争着向亨德尔表示自己的敬意。财富,盛名,艺术家们的友谊,编织成一道道炫目的花环,戴在老人的头上。英国人终于认识到,这个愿意成为他们其中一员,并且性情孤独高傲的老人具有非凡的天才。人们在伏克斯毫尔花园为他立了一座塑像。然而,亨德尔需要的不是这些,他要创作,他要将有限的生命,投入到无限的音乐事业中去。他在着手创作歌剧《费夫塔的女儿》,写到第二幕的时候,他的视觉忽然模糊起来。他缓慢而吃力地创作着,一直写了好几个月,大大违背了他一贯利索快捷的创作习惯。1751年8月30日歌剧写成了,他拿着放大镜,把眼睛凑向乐谱,可是,他已看不清乐谱上的音符了。他患了白内障,动了一次手术,可是没有什么效果。他悲愤地念着自己的清唱剧《参孙》中的台词:

全给遮住了,没有太阳,没有月亮,在正午的光照中是一片黑暗的汪洋。

1759年4月14日,亨德尔与世长辞,终年74岁。

亨德尔一生写了歌剧41部,清唱剧21部,以及大量的管乐器与弦乐器的协奏曲,管风琴协奏曲和奏鸣曲等,作品共计100卷,洋洋壮观!1933年,巴黎音乐杂志举行世界一支最美曲调的“选举”,票数最多的,就是亨德尔的歌剧《色尔斯》中的《慢板》,这是一首优美绝伦的咏叹调。贝多芬在临终前,曾指着他所收集的亨德尔的作品说:“这里蕴藏着真理。”这一恰如其分的评价,表达了一代音乐天骄对另一个音乐大师的真诚敬意!柴可夫斯基“啊,这音乐啊!这音乐!把它拿走吧!它就在我的头脑里,不让我睡觉啊!”

一个6岁的孩子,穿着睡衣,趿着拖鞋,双手揪着耳朵,苍白的脸颊因兴奋而变得通红,一双炯炯放光的大眼睛,闪着既快乐又痛苦的光芒,细长细长的眉毛笑非笑、哭非哭地拧着,尖尖的童音吵嚷着:“啊,这音乐;啊!”

全家的人都被他吵起来了,爸爸和妈妈,哥哥和姐姐,还有女教师芬妮·杜巴赫,大家都围着他七嘴八舌地问他怎么回事?妈妈跪在地毯上搂着他,嘴里哄道:“噢,噢,我亲爱的孩子——”可孩子并不能安静。

芬妮俯下身说:“彼得,我的玻璃人,好孩子可要乖一点哟!”

“老师,您帮我把它拿走吧!把这音乐拿走吧!”

“孩子,音乐只是一些声音,它从你的耳朵里穿过去就消失啦!”

“不,不对,它没有消失,它总是在我的脑子里,像一条长长的绳子在我的脑子里绕来绕去,像一些小锤子,在我的脑子里敲来敲去。您听,您听,这脑子里充满了音乐啊!”

这个被音乐弄得睡不着觉的孩子,就是彼得·伊里奇·柴可夫斯基。